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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辩
夜色沉沉,洞外传来归川潺潺的水声,与林中夜虫的低鸣交织成一片。
既云守在一旁,被自己心里那突然生出的愁绪和忧虑搅得浑身难受,终是抵不过连日奔波后的疲惫,想着想着,也沉沉睡去了。
他这一路上总是不敢深眠,总是留神身边人,今夜却是难得地好眠。
昭鹊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只是与他而言,这已是司空见惯的境况。
意识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被卷入一片混沌不明之地。再出现光亮时,他已到达了那片熟悉的虚无之中。四周是流动的微光,仿佛置身于水下,却又感觉不到丝毫潮湿。
脚下虽空无一物,却也不会坠落。
然他心里却没什么波澜,甚至说得上厌倦、或是麻木。这段时间以来,类似的梦境反复侵扰,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滔天的洪水、族人模糊的哀嚎,以及那无处不在的的枯败景象。
初逢此景时,只要是正常人都会觉得震撼心痛,再遇、三遇亦会有恻隐。可当同样的画面再三重叠,那原本锥心的痛意便不知不觉地没了,甚至会生出倦怠。
可如此并不能说是人心凉薄、失了悲悯。实乃久处其境,难抵重复的磋磨。就好比同样的佳肴日日饱腹,纵是玉食珍馐,也难免失了一开始的滋味。
昭鹊越想便越发觉得归川做的这些事皆是无用功。
想来祂作为世人供奉的神灵,大约也是真不知道凡人是怎样的,连这样浅显的道理,竟也未能参透。
他先前总想不明白归川究竟欲引他见些什么。如今突然便明白了,说不定连归川自身,也不知要如何将那些话告诉他罢。
只是这般浮光掠影地一想,昭鹊越发觉得兴致怏怏,连掀眼皮跟着那些画面游走的兴趣都没了。
岂料那团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大光团却如同窥见他心中所想一般,突然动了起来。
昭鹊实际早已察觉出便是它在主导这梦中的一切。只是它以前总是固执地悬浮在不远处,不管昭鹊作出什么动作,也不会动一下。
然而,今夜那光团并未像往常那样直接投射出纷乱的景象,它的光芒微微摇曳,如同水波荡漾。紧接着,那柔和的光晕不再扩散,而是向内凝聚,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
昭鹊怔了一瞬。
只见那似乎是一个男人的背影,身形高大挺拔肩背宽阔,着一身他常见的衣物,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身后。
他心头又是猛地一跳。
一股难言的熟稔,如潮水般倏然漫过心头。那背影……他定是见过的。
只是他不敢认。
那可不是寻常的似曾相识,而是刻入骨血的熟悉,他曾无数次凝望这身影,亦许多次试图追随这步履。一个日夜相对、烂熟于心的名字,在喉间辗转,几欲脱口。
……可怎么会?
他心里下意识地先否定了那个名字。
怎么可能会是他?他怎会在此处,出现在这牵扯归川源头的上古秘辛的梦境之中?
此事实在是过于荒谬。
可理智难抵他心底的冲动。即便昭鹊清楚地知道这大抵就是幻觉,却还是没舍得从那个背影身上移开眼。
然正当他心绪翻涌,惊疑难定之时,那背向而立的高大身影,忽然缓缓转了过来。
“!!?”
昭鹊脑袋突然“嗡”了一声,他不知所措,眼睛在四周囫囵扫了一圈,最后又落回了那男人身上。
于是先是肩头微侧,露出清削的肩线,继而便是棱角分明的下颌轮廓。
昭鹊喉间倏地一窒,连呼吸都似凝住了一般。梦中的身躯更是僵如顽石不受自己控制,唯有一双眼,眼睁睁望着那熟悉的侧脸线条,伴着身影转动,一寸寸、一点点地在面前展露。
如墨的长发衬得那张脸愈发清晰,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形是昭鹊再熟悉不过的弧度,连眼角带着的一丝笑意都与他脑海里的另一人分毫不差。
此人不是既云,又是谁呢?
“……”
惊悸如冰水浇顶,他怔怔地望着面前那张无比熟悉,又有种诡异陌生感的面容。
霎时间万籁俱寂,连这梦境本身,都似在此刻停滞了流转。
昭鹊心神剧震,脑海中瞬息万变,无数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
此必是幻象。想来或是归川之识,依着他心中所念所惧,幻化出的虚影。无非是欲迷他心神、动他心念罢了。
毕竟这一路行来,既云与他而言,已是这世上另一与阿妈一样重要的人了。
以这般模样入梦,最是能搅乱他思绪的。
可为何选既云?他在这世上的亲近之人虽少,但也绝非只有既云一人。
莫非……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浮现——难不成既云本身,也与这归川源头,也有着某种他们还尚未知晓的特殊联系?
是了,既云身为苍狩族长之子,天赋异禀,对族中祭祀、古老传说知之甚详,或许他血脉中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迷茫将青年紧紧包裹着。昭鹊死死盯着那张与既云一般无二的脸,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然而,未等他理清纷乱的思绪,那不知真假的“既云”却已微微牵起唇角,露出一抹昭鹊熟悉至极的那种带着几分戏谑又温柔的笑意,缓步朝他走来。
昭鹊心头又是猛地一跳。
那笑容,那眼神中流转的、独独望向他时才有的情义,竟与真实的既云如此肖似,分毫不差!
他吓得不自觉要往后倒退一步,才发觉自己动不了,只能暗自凝聚心神,冷静下来。
无论眼前是真是幻,在这诡异的梦境之中,绝不能先让自己乱了方寸。
那 “既云” 步步近前,步履从容,衣袂似在无形流风中轻拂。
他想开口问话,想弄清这究竟是何缘由。可当他试图张口时,却惊觉双唇似被无形之力封住,竟无法开合分毫。
非但一下都不能动,如今还口不能言了。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成了一尊塑像。
可惜昭鹊心里的焦躁无人在意,那“既云”已在不知不觉中行至他面前,越凑越近。不知是臆想还是真的,他竟隐隐间似乎感受到了真实的呼吸落在自己耳际肩侧。
男人微微俯身,凑近昭鹊的耳畔,嘴唇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孰轻孰重昭鹊还是分得清的,他霎时间便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去听。
谁知四周依旧是一片死寂。没有声音,一个字也听不见。他只能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那薄唇开阖,却捕捉不到任何信息。
他娘的……
昭鹊平生第二回忍不住要爆粗口,却因这诡异的禁锢限制,没能骂出来,只能在心里想想。
他难得心里生出了一点小孩子性子,只觉更憋屈了。
可别人的地盘,再憋屈也只能先受着。
昭鹊强压下心头的烦躁,转而凝神去辨认对方的口型。或许,能通过唇语读懂他想传达的信息。
可他又高估了自己。此刻,他看着男人那不断开合、弧度优美的嘴唇,只觉得那动作既熟悉又陌生,如同在看一场无声的哑戏,而其中的含义,他一个字也解读不出来。
这算什么?色令智昏吗?
怎么可能,要怪也只能是这莫名其妙的幻境的错。
“既云”并未因他的毫无反应而停止,依旧在他耳边无声地诉说着,神情专注,只是眼神里不知何时,开始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悲悯与期盼的复杂情绪。
昭鹊心中一阵烦闷,只觉这归川行事愈发诡谲难测。
明知对方可能在传达至关重要的信息,他却如同聋哑之人,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什么也做不了。
他与这源头之间的联系确凿无疑,血脉中的共鸣做不得假,可这所谓的神灵,想要告知他什么,为何偏要采用如此迂回又令人费解的方式?
先是无声的低语,再是重复的灾厄景象,如今更是幻化出与自己亲近之人的模样,却又不发一言。
莫非这维系天地生机的古老意识,当真如稚子般懵懂,或是……思绪不清,才会使出这般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手段?
他暗自腹诽,注意力不由得从那张脸上稍稍移开,思索着这背后的荒谬。然而,就在他心神稍弛的刹那,那“既云”竟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昭鹊猛地一惊,下意识想要挣脱,那触感温润,并不冰冷,却少了现实中既云掌心的熟悉温度与薄茧的轻微扎感。
一种极其矛盾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眼前之人顶着既云的容颜,眉眼含笑,动作轻柔,可昭鹊心知肚明,这绝非他倾心相待的那个人。
这感觉诡异非常,仿佛背着自己的心上人,与一个顶着相同皮囊的陌生存在有了逾矩的接触,叫他浑身都好不自在,心底开始不由自主地泛起别扭和抵触。
他试图甩开那只手,却在动作的一瞬间愕然发现,先前那禁锢全身的无形枷锁,竟在对方牵住他的瞬间,消失了。
未等他细究这突然消失的枷锁,“既云”已牵着他,向前迈出一步。昭鹊身不由己,被那挣脱不了的力量带着,也踉跄地跟了上去。
脚步落下的感觉真实而清晰,他终于能在这梦境中行动了,尽管是被动地跟随。
然而,这自由的活动极为短暂。仅仅走出两三步,昭鹊便察觉到异样。握着他手腕的触感正在迅速变得虚幻、轻盈。他侧头看去,只见身旁那高大挺拔的身影,轮廓开始模糊,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
点点微光自“既云”身上逸出,那熟悉的眉眼、鼻梁、嘴唇,尽数化作流淌的光晕,不过眨眼工夫,竟在他身侧缓缓消散,重新汇聚成最初那团柔和而朦胧的光球,静静地悬浮在离他数步之遥的原处。
昭鹊怔在原地,手腕上那残留的、非真实的触感尚未完全褪去,眼前却已空无一“人”。他望着那团再次凝聚的光,心绪复杂难言。
方才那一幕,是试探引导,还是另有所图?
依旧不待他理清头绪,那光团已兀自再次开始了流转,光芒伸缩不定,有点儿像捏泥人。
可有了上一回遭受的冲击,昭鹊此刻心头不由得一紧,警惕之心大起。
这次、又要变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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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又名《真假二少》
二少:是谁?!是谁顶着本少的脸撬本少的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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