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72 章
暮色浸漫宫墙时,王宫内的搜查仍未歇止。自打前日陛下膳食里验出毒,张内官便如绷紧的弓弦,领着内侍们逐处盘查,连宫角青苔覆盖的石阶都未曾放过。
此刻他立在偏殿廊下,玄色宫袍上沾着些许尘土,眉头拧成川字,指节因攥紧拂尘而泛白。
身后的小内侍忙不迭凑上前,双手攥着巾帕给张内官捶着肩,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张公公,内侍们的住处昨日便搜遍了,连床底的砖缝都撬开来瞧过,这偏殿素来冷清,怎的还要再搜一遍?”
说着,他眼角余光不住往殿内瞟,显然是想探些消息,好早些在同僚面前炫耀。
张内官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声音漫不经心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你可知这殿里住着个人?” 他顿了顿,拂尘轻轻一甩,指向殿门,“一个怪得很的人。你且带着两个小的进去搜,仔细些,莫要漏了任何东西。”
小内侍心里咯噔一下,却不敢多问,忙应了声 “是”,领着两个内侍推门而入。
殿内光线昏暗,只靠窗棂透进的些许天光照明,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
几人翻箱倒柜,动作不敢太大,生怕惊扰了什么。
忽然,一个内侍 “呀” 地低呼一声,从床榻下拖出一个樟木箱,打开箱盖的瞬间,众人都愣住了,箱内整整齐齐叠着一套女装,水绿色的罗裙绣着缠枝莲纹,领口袖口滚着银线,裙摆处还缀着细碎的珍珠,一看便知是上等料子,绝非宫内内侍所能拥有。
小内侍忙捧着女装跑出门,躬身呈到张内官面前:“张公公,您瞧!”
张内官的目光落在那套女装上,先是一怔,随即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原本就紧绷的脸此刻更是难看至极。
他伸手扯过罗裙,厉声喝道:“成何体统!” 声音里满是震怒,惊得廊下栖息的夜鸟扑棱棱飞起。
他盯着那套女装,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藏在暗处的人看穿,“宫闱之内,竟有人私藏女装,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行僭越之事?”
拂尘在他手中剧烈晃动,玄色袍角被晚风掀起,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小内侍吓得大气不敢出,垂着头不敢看张内官的脸,只听见张内官咬牙切齿的声音:“把这女装收好,再去查!定要把住在这里的人给我找出来,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
午后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软绒锦垫的楠木榻上洒下斑驳碎金。
李胤侧躺小憩,墨发松松挽着玉冠,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呼吸原本匀净,不知何时竟蹙起了眉峰,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
一旁的书案前,罗三瑥正临着字帖,狼毫笔在宣纸上落下娟秀字迹,墨香与案头燃着的檀香交织成静谧的气息。
忽听得榻上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哼,她抬眼望去,只见李胤额角渗出细汗,眼睫剧烈颤动,像是被什么重物缠缚住一般,喉间不时溢出模糊的气音。
“殿下!” 罗三瑥心头一紧,忙搁下笔,快步走到榻边。她蹲下身,轻轻唤了两声,李胤却毫无反应,脸色反倒愈发苍白。
罗三瑥急了,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那双手却绷得死紧,指腹泛着青白。她试着晃了晃他的手臂,又俯身在他耳边温声呼唤,可李胤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梦境,任凭她如何努力,都迟迟醒不过来。
而此时的李胤,正陷在一片朦胧的梦境里。
周遭是熟悉的宫苑景致,青石板路蜿蜒至湖心凉亭,亭中坐着的身影,让他心头猛地一震,竟是久未入他梦的母后。再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着少年时的月白锦袍,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双手也仍是少年模样,纤细却未染风霜。
“母后。” 他轻声唤道,脚步不由自主地迈向凉亭。
母后转过身,眉眼间仍是记忆里的温柔,笑着指了指石桌上的点心:“胤儿过来,这是你最爱的枣泥糕。”
李胤走过去,拿起一块,糕点的甜香扑鼻而来,放入口中,细腻的枣泥在舌尖化开,甜得恰到好处。他满足地眯起眼,脸上浮现出孩童般的餍足神情。
待咽下点心,他抬头看向母后,犹豫了片刻,还是试探着发问:“母后,您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王?”
母后闻言,手中的团扇顿了顿,随即放下扇子,伸出右手轻轻拂过他的鬓角,指尖带着熟悉的暖意:“我希望殿下,能成为具有慧眼的王。”
李胤站在一旁,竟像是个旁观者,看着年少的自己皱起眉头,脸上满是疑惑,那时的他,尚不懂 “慧眼” 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母后并未责怪这份懵懂,反而拉过他的手,耐心解释:“胤儿,帝王总站在最高处,宫殿的琉璃瓦会挡住视线,宫墙的朱红会隔开距离,若不多加留意,便很难看到底下百姓的生活。他们的饥寒、喜乐,都该在你的眼里。”
年少的李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拿起一块枣泥糕,小口咬着。那时的他,眼里似乎只有手中的点心,全然没察觉到母后说话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那担忧像湖面的涟漪,轻轻漾开,却藏得极深。
母后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湖面,湖水澄澈如菱花镜,映着岸边的垂柳。
她喃喃说道:“我还希望你能成为耳朵敏锐的王。朝堂上的声音太多,有人大声奉承,有人高声辩驳,可那些真正重要的话,或许藏在低眉顺眼的臣子口中,藏在市井百姓的闲谈里,不能只听见在你面前大声喧哗的人说的话。”
“儿臣知道!” 年少的李胤抬起头,脆生生地接过话,“夫子说过,不管高低贵贱,都要多多体恤百姓,也要多听大臣们的话,但要分清忠言和奉承,不能被好话迷了心!”
母后看着他,眼底的温柔又深了几分,她掏出手帕,轻轻擦去他嘴角沾着的点心渣,声音软得像棉花:“傻孩子,不止如此。你要把每一个人,都当做太子该守护的百姓来守护,不分亲疏,不论地位。能答应母后,成为这样的王吗?”
“我答应……” 年少的李胤用力点头,可话音还没落下,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模糊的呼唤,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时空飘来,带着焦急:“殿下,殿下……”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眼前的凉亭、母后的身影瞬间破碎,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画,晕开一片混沌。李胤只觉得自己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天旋地转间,他猛地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熟悉的帐顶,绣着缠枝莲纹样,而床边,罗三瑥正俯身看着他,眉头紧蹙,眼底满是焦急。李胤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干哑得厉害,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殿下您醒了!” 罗三瑥见他睁眼,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忙起身转身,快步走到桌边,端起早已温在炉上的茶水。
她小心翼翼地扶李胤坐起身,在他背后垫上软枕,又用小勺舀起茶水,递到他唇边:“慢点喝。”
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干涩的感觉渐渐缓解。
李胤喝了小半杯,才缓过劲来。他看着眼前的罗三瑥,眼底还带着刚从梦境中挣脱的迷茫,声音依旧沙哑:“罗瑥,你说…… 人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到底该相信谁的话?我一直坚信的事情,如果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该怎么办?”
罗三瑥心里一沉,她知道李胤说的是那个孩子的事,如今木已成舟,再多的解释和挽回都显得苍白,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沉默着,轻轻握住他的手。
李胤没有得到回应,却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又轻声问道:“当所有的事情都寸步难行,往前是迷雾,往后是悬崖,到底该怎么办?”
看着眼前褪去威严、只剩脆弱与迷茫的殿下,罗三瑥的心头涌上一阵心疼。
她往前挪了挪,伸出手臂,轻轻将李胤抱进怀里,手掌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声音放得极软:“殿下,我爷爷曾经说过,人在悲伤的时候,心就像被蒙了一层雾,看不清方向,也会怀疑身边的一切,这不是你的错。”
李胤靠在她的肩头,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内心悲伤就会怀疑一切…… 那现在,就靠你了。用快乐让我摆脱这份怀疑,好不好?”
罗三瑥看着他眼底的期盼,无奈地笑了笑,眼底却满是温柔。她微微低头,唇轻轻碰了一下李胤的耳垂,那触感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做完这个动作,她才抬眼看向他,轻声问:“可以了吗?殿下。”
李胤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惊喜,原本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扬起一抹真切的笑意:“真是…… 你这一下,我现在快乐极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