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笼中

　　易阁工作的汽修厂现在是三个人合伙，去年将隔壁的两间小厂房一并租下，打通之后单独划出来一块用来洗车的区域，生意做得比之前更有条理。
　　更红火。

　　客户、人脉都有一定积累之后，人手就有些不太够用，加之又临近年关，交通事故频发，几个人都忙得一个头两个大。

　　“昨天来的配件型号不对。”易阁摊开掌心的配件给合伙人李明看，面无表情说道：“这一批都不对，全都用不了。”

　　李明伸手拿起配件看了又看，眉头越拧越紧：“昨天是谁接的货，卸车的时候没对对型号吗。”

　　易阁摘掉满是机油的手套扔到一边，“这事先往后放放，现在最重要的是没零件，等工厂核对完再重新发过来年都要过完了，车又不能全堆在这等着。”

　　“真是麻烦了。”

　　下午他们三个人抽空开了个小会，最终敲定只能是先去周边城市的小工厂高价买。但想花钱的机会也不是说有就有的，还得陪着笑脸托关系卖人情，易阁原本就不负责‘外交’，只好留下来继续当吸引客户的人形招牌。

　　另外两个老板一走，店里只剩下他和一个修车工老师傅，一个新招的前台小妹，和两个什么也不会的学徒，暂时只能帮忙递递工具，洗洗车。

　　晚饭订的是附近的牛肉面，前台知道易阁饭量大，特意给他点了双人份。

　　“易哥，这事还能补救吗，那批零件好像是我接的货……”小妹咬着筷子，怯生生地说。

　　易阁扫了她一眼，半晌才说：“听你这个意思，是准备补偿店里这些损失？”

　　“啊……”小妹犹豫半天，“要不，从我的工资里扣吧？”

　　“扣？所以你准备一直在这打白工？”

　　小妹：“……”

　　倒是学徒小孙听完笑出声，“易哥，你就别吓唬她啦。”

　　“我从来不吓唬人。”易阁说，“每个人都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此话一出，四周的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小孙讪讪笑了两下，前台则是吓到脸色发白，险些没握住筷子，最后还是熟悉易阁的老师傅给这群新人铺了个台阶。

　　他喝完面汤擦了擦嘴，说：“看明白了吧，这件事告诉我们什么，能力范围外的承诺不要轻易说出口！”

　　“你说从你的工资里扣，但你的工资才几个钱，以后都喝西北风去？”说完他又看向小孙，“还有你，你我都懒得说，自己悟去吧。”

　　“别啊师傅。”小孙急忙接话说，“我，我这不就是想安慰她一下嘛。”

　　“你要真想安慰她，就拍着胸脯跟她说，别急，你损失的钱我来帮你出。”

　　小孙：“……”

　　易阁吃完面认真将袋口系好，没继续这个话题，说：“等配件买回来咱们得加不少班，趁今天闲，你们是想早点下班还是出去干点别的？”

　　“什么别的？”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易阁想起来昌灵前几天抱怨说，他们两个比合租室友还不如，虽说睡在一张床上，但平时忙到打个照面都费劲，异地恋还能天天煲电话粥呢。

　　“去银海唱歌？”易阁找了个借口，“李哥之前不是答应的，就当是欢迎你们加入。”

　　“好啊好啊。”小孙兴奋地一蹦三尺高，“那趁李哥不在我们偷偷去，等他回来再请我们去一次。”

　　易阁冷笑一声将垃圾丢给他，无情开口道：“别做梦了。”

　　转过身却不自觉扬起嘴角。

　　**

　　昌灵趁着下午不忙的时间溜出去染了个杂志同款头发，发廊的人说是什么亚麻金，天花乱坠地说她染完之后绝对好看绝对显白。

　　“难道不是我本来就好看吗？”她举着小镜子欣赏片刻后自言自语说道。

　　收起镜子发动车，昌灵没怎么犹豫直奔附近商城而去，反正都出来了，正好顺便把过年要准备的礼品一起买齐全，省得再多跑一趟。

　　易阁家里一份，陈家旺父母家一份，还有几个比较重要的客户，杂七杂八的盒子几乎堆满了后备箱。昌灵的视线落在送长辈的茶叶盒子上，暗自想，今年她依旧不跟易阁回家，也不知道他爸会不会不高兴。

　　毕竟易大夫已经明里暗里提过好多次了。

　　回到银海时停车场已经停了不少车，最近这段时间延长了深夜场，每天营业到凌晨三点。昌灵现在是不需要坐班的，但年底拼业绩的关键时刻，她不可能不在。

　　东西锁在车里，昌灵换上高跟鞋拎起包包进了侧门。
　　正门是旋转门，她不怎么喜欢走。

　　“灵姐，你这头发颜色好看哎。”阿辉拎着冰桶迎面走过来，语气夸张道：“你刚才进来我都没敢认。”

　　“真的假的。”昌灵脱掉外套搭在胳膊上，里面穿着一件紧身玫红色毛衣，搭配一条浅色喇叭牛仔裤，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可我怎么自己看着这么奇怪？”

　　阿辉：“你还没看习惯吧。”

　　昌灵点点头，可能吧，“你先送冰去吧，一会儿该化了。”

　　“得嘞。”阿辉走了两步又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夸头发之前他原本想跟昌灵说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了。

　　昌灵走这一路听了不少夸奖，例如什么“你刚刚去拍杂志了吗”、“不知道的还以为电影明星来了”之类的，虽然里面多多少少掺杂着一些虚情假意的成分，但不影响她听完之后心情很好。

　　也不知道易阁看见会说什么，大概除了漂亮漂亮真漂亮之外也说不出其他好听话吧。

　　**

　　易阁原本想去办公室找昌灵，给她个惊喜，结果开房间的时候才从前台口中得知昌灵外出还没回来，可能是去见客户了。

　　易阁面上说着行，他知道，心里确实有些隐隐的失落，难得搞一次惊喜，当事人居然不在。

　　去了个洗手间再回包厢，里面已经开始了第一轮鬼哭狼嚎。

　　新来的几个员工年纪都不算大，因此易阁没点太多酒，还特意给女孩点了杯饮料。

　　“易哥，你要不要先来一首？”前台小妹把另一个麦克风递给他。

　　易阁摆摆手说不了，他不会唱歌。

　　“……不能吧？”小妹悻悻地把手收回去。

　　易阁余光看她神色略显尴尬，好心换了话题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没想到小妹闻言怔愣着眨了眨眼睛，更局促了。

　　“……”

　　易阁：这孩子名字都不会说，好像不太聪明，当前台能行吗？

　　老师傅低着头喝酒偷笑，全当没听见。两个学徒互相看了一眼，为了缓解眼下奇怪的氛围，最后还是小孙开口说：“哎呀，我跟你们讲个事儿吧，刚在外面看见的。”

　　小妹勉强冲他笑了笑，说那你讲吧。

　　小孙放下麦克风凑到桌前，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你们猜我刚才在那边走廊看见什么了？”

　　“什么？”

　　“一男一女，搂在那亲嘴呢，手都伸进衣服里了，啧啧啧。”

　　“啊？”小妹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地偷瞄了易阁一眼。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能骗你们吗。”小孙说，“那男的一看就特有钱，女的染着黄头发，露出来的半截腰可白可细了。”

　　易阁没兴趣听这些，摸出手机准备玩单机游戏。倒是小妹听着羞红了脸，半晌小声说：“他们怎么能在走廊做这种事呀。”

　　“应该是这里陪酒的吧，我听他们说这种高端KTV都有这些服务的。”

　　易阁头也没抬：“这里没有。”

　　“没有吗？”小孙挠挠头，“那应该是自愿的吧，她们自愿跟客人谈恋爱，KTV也不会真的管吧，反正都是为了钱。”

　　易阁没兴趣跟他多费口舌，想说你还是接着去唱歌吧，还没等他开口，耳边又是一声前台小妹的惊呼，桌边的玻璃杯骤然摔在了地面上，液体溅在沙发上不少。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妹向他的方向挪了一点位置，手忙脚乱地去擦沙发。

　　“哎你别用手。”易阁从后挡了一下她的胳膊，“小心碎玻璃——”

　　吱。

　　包厢内的音乐声很小，反衬得开门声有些突兀。

　　众人闻声一齐望向门口，灯光缓慢变化间，只见一位黄发美女抱臂站在那儿，看不清楚神情。

　　新人不认识昌灵，自然认不出她，老师傅眯了眯眼睛，半晌诶了一声，说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只有易阁还保持着先前的动作，愣愣地看着她的黄头发。

　　这场景还真有意思，昌灵嘲讽般勾了勾唇角，片刻后冷声开口道：“不好意思，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易阁反应过来后嗖地坐正了身体，就听小孙说：“啊你好，你是工作人员吧，我们这里摔碎了一个杯子。”

　　昌灵垂眸扫了一眼，这个角度看不见碎玻璃，只能看见小姑娘和易阁靠得很近。

　　她语速很快很客气：“一会儿会有人来打扫，摔碎的杯子前台也会把账单送过来，在此之前不要乱动小心受伤，祝大家今夜玩得愉快。”

　　说完她不等包厢内的人有什么反应，当即转身离开，连门都没给关。

　　老师傅这时才听出昌灵的声音，扭头问易阁：“刚才那不是小昌吗？”

　　易阁嗯了声，片刻后抓着手机站起身，说自己出去一下。

　　等他走后几个察觉猫腻的新人蜂拥般围上老师傅，问他刚才那美女是谁啊，跟易哥认识吗？

　　老师傅本来想说是易阁的女朋友，话到嘴边又蓦然想到小孙刚才讲的故事，思虑再三还是说：“还是等易阁回来，你们自己问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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