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谱王朝

　　李梦卿没再回答，一声不吭地回了被窝，留下一个背影沉默以对。

　　“你今晚到底怎么回事？”季恒不依不饶地追过去非要问个明白，“出门的时候不好好的，突然跟我甩什么脸色，吃饱了没事干拿吵架当情趣？说话！”

　　季将军暴力将人扳过来，突然间双膝一软，十分想给他跪下认罪。

　　李梦卿背对着他，默不作声哭得满脸是泪，任谁来看了都要骂一声恶声恶气的季恒不是人。

　　“你还说不说了？”李梦卿抽噎着骂他。

　　还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季恒老老实实进被窝哄人，硬气的姿态顷刻堕马：“我说我错了，别哭别哭，明天让人看见了再笑话你。我是野男人，又不能在外面给你光明正大伺候眼泪。”

　　这个世上只有一种罪大恶极，就是让媳妇受委屈！

　　李梦卿方才还满心气愤，心说自己找谁不好找这么个光会对他耍横的，他在大街上突然撒癔症已是害怕，这人半点不关心他是不是不舒服，还来冲他摆脸子教训人！

　　此时季恒改成好声好气说，他又没有忍住，破涕为笑：“谁说你是野男人了？你是野男人那我是偷汉子的寡妇？”

　　话刚出口，心里咯噔一声。

　　季恒也哀怨道：“你咒我呢说自己寡妇？”

　　李梦卿呸呸两声，去摸他的脸。

　　古来今往两口子吵架负气都是这个套路，一个开了服软的头，另一个也就顺坡下驴地软，接着就是一个比一个更软。

　　季恒抚着他的后脖子：“在街上究竟是怎么了，哪病了？”

　　李梦卿糊弄道：“没什么呀，就是人多，喘不过气。”

　　季恒亲他：“把我给吓的。”

　　李梦卿就也搂住他的脑袋，摸摸头，摸摸耳朵。

　　心结糊里糊涂好像是被解开了，季恒被摸得邪火上涌，又开始盘算着决战在今日。什么名分不名分的，暂时放一边；既然要他见不得人，那总得给他一点见不得人的好处才行吧？

　　只不过李梦卿今日哭了一场，他不想再让他难受，就只退而求其次，翻身压上去温声软语。

　　李梦卿被哄得乖乖并起腿任他动作，明明是这样耳鬓厮磨的亲密事情，渐渐地却令他心乱如麻，神色冷僵。

　　耳旁又有人开始嗡嗡地念起来，行邪|淫者，是以人身行畜生事；报终命尽，先堕地狱、饿鬼，后生畜生道中，千万亿劫不能出离……

　　季恒得偿所愿，在他唇边颈边轻轻地啄吻，是一个极尽温柔呵护的举动，却渐渐地也觉得不大对劲。

　　李梦卿浑身冷得像冰，麻木得像个泥塑人一样，向来多情的一双眼睛只是虚无地望向半空。他心说是不是哪里做的让他难受难过，于是温柔抚慰，可李梦卿始终没有半点回应，甚至在他手下微微地发着抖。

　　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隔天又是遭了罪的人先清醒，想起昨天的一连串事情，简直荒唐得令人没法面对，吃韭菜炒鸡蛋的人要变成他了。季恒在他床上赖到太阳晒屁股还不想起床，李梦卿只能蹑手蹑脚地爬出去，自己收拾齐整出门散心。

　　刚过了午时，街上挑担的摆摊的全都收拾收拾回家了。城里小孩子们在上学，剩下满街疯跑的都是小小孩，捉着一只五彩斑斓的扑棱蛾子穿街游巷。

　　李梦卿在一条破落巷子的门槛石上坐下来，看小小孩们光着屁股跑过来，跑过去。街角有个接雨水的大水缸子，小孩们抓着大蝴蝶就要往水里沁，一把哭声打断道：“不要不要不要！我的蝴蝶！”

　　李梦卿才注意到小孩堆里有个更小的两三岁大的小不点，还没人膝盖高，趴在水缸上像个小包裹一样。

　　另几个学足了混混派头：“什么你的我的，既然拿出来玩了，那就是大家的！”

　　又把蝴蝶往水里按，李梦卿听他们说要试试蝴蝶会不会水。

　　小胖妞更急了，垫着脚去够，俩手在水缸壁上滑来滑去：“是我的是我的！”

　　几只手伸过来推开她：“滚一边去！以后不带你玩了，小白痴！”

　　小胖妞坐在地上哭，忽然一双香香的手伸了过来，把她抱起来站稳、拍拍身上的土。

　　“还回来。”香香的人语气凶凶的，“要不然把你们手全砍了！”

　　小孩们一哄而散。

　　香香的人帮她把蝴蝶捞了出来，放在手帕上给她，说：“翅膀湿了，你陪它晾一会儿。”

　　小胖妞就站在原地端着那条手帕晒太阳。

　　李梦卿又回去坐着发呆，忽然什么东西戳了戳他的左边腰。李梦卿往左看去，没人；往右看去，小胖妞从他背后探出半个身子，露出腼腆的笑。

　　李梦卿问：“蝴蝶呢？”

　　小胖妞：“飞走了。”

　　“……”

　　这小孩好像真有点傻。

　　李梦卿不懂怎么跟小孩玩，只能装冷漠，继续发呆。小胖妞又突然对他说：“你不能坐。”

　　李梦卿：“为什么，这是你家的地儿？”

　　小胖妞指着他屁股下面的石板：“他们会不开心。”

　　李梦卿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原来他坐的这块石板是块墓志碑，不知道怎么给人家挖到这儿来填了地砖的缺，赶紧起身念了声罪过罪过。

　　小胖妞又说：“他是大贪官，所以要被人踩。”

　　李梦卿又觉得这小丫头挺好玩的：“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小丫头也乐：“爹说的。”

　　李梦卿寻思这小孩不太机灵，就想给她送到家里去。问了她家在哪，小胖妞说桥洞底下。

　　她竟然住桥洞底下，多可怜的小孩子！李梦卿顿生恻隐之心，陪着小胖妞俩脚走回家，沿途给她买了一堆小玩意。到了桥洞底下，和李梦卿想象中破草屋子席地为床不一样，什么都没有，只一个花容月貌的妇人在摆摊卖面。

　　小胖妞抓着风筝跑过去抱住她的腿：“娘。”

　　小胖妞的娘问：“风筝哪里来的？糖葫芦哪里来的？”

　　小胖妞：“香香给我的。”

　　小胖妞的娘就说：“娘有没有教过你不能拿别人的东西？”

　　小胖妞跑回来把风筝和糖葫芦还给他。

　　李梦卿又带着她回去，肚子有点饿，顺道买了碗面吃。小胖妞的娘有点愣神的看他，似是不明白自己女儿是怎么跟这样富贵做派的小公子玩到一块去的。

　　李梦卿就把蝴蝶被抢了的事情如此这般一说，小胖妞的娘给他上了碗不要钱全是盖浇的面。李梦卿一根一根地挑出来吃，边吃边四下打量——水盆里只三两个吃过的碗，桥洞底下冷清得很，寻常人也不经过，怎么选在这破地儿摆摊？

　　刚想到此节，客人竟就到了。几个官府打扮的过来吃面，小胖妞的娘又把在外头玩风筝的小胖妞叫回来：“小云儿，去给客人倒杯茶喝。”

　　小云儿提着和她人差不多大的茶壶就来了。

　　官府打扮的几个人嫌弃茶水肮脏，两口吞了面，把嘴一抹，不给饭钱，反而伸手讨道：“这个月的市例钱，还没有给吧？我看你今天生意挺好，干脆一点拿来。”

　　小云儿的娘从荷包里拿钱递过去，那官府打扮的缩起手瞪圆眼睛：“哎！”

　　小云儿的娘又把钱放到桌面上。

　　官府打扮的一枚一枚拈起来，擦干净揣进口袋里。

　　李梦卿看得皱起眉头。

　　不到一会儿，又是一拨官府打扮的来了，故技重施要收占路费，小云儿的娘又给了。

　　然后又是一拨。

　　然后又是一拨。

　　这回掏光了口袋也掏不出第二个铜板来，那几个人当即踹翻桌椅板凳：“允许你个脏婊子在这摆摊已是法外开恩，现在连几个铜板的钱都要赖衙门的？没本事别学人做生意！”

　　李梦卿实在看不过眼，拦在面前道：“要多少钱，我替她给。”

　　那人上下一扫李梦卿，坐地起价：“五十文！”

　　李梦卿没跟他商量，一锭银子给了他，仔仔细细打量回去。

　　那人喜不自胜，收了银子又骂：“妈的，小白脸，你看什么？”

　　李梦卿：“我不看你，怎么记清楚你的脸？”

　　那人嘿一声撸起袖子，被身边几个人拉走了。

　　李梦卿把桌底板凳扶起来，小云儿的娘躲在摊子后面，把小云儿抱在怀里哭，两只手捂着她的耳朵。

　　小云儿拉拉她的衣袖：“他们走了。”

　　小云儿的娘又哭了一会儿，牵起围裙擦干净眼泪，对她道：“别告诉你爹。”

　　回过头来跟李梦卿道谢，仍保持着远远的距离。

　　李梦卿说：“先收摊吧，家住哪里？明天我带你们去正经地方摆摊，不受这些混账的欺负。”

　　李梦卿帮忙挑着面担走了，一路了解，才知道小云儿的娘原来是从青楼逃出来的，嫁给了现在的相公，生下小云儿这个呆丫头。

　　家里几口人吃饭，相公又赚不来大钱，小云儿的娘就摆摊卖面条。人家嫌弃她不干净，除了过路客没人光顾，也挣不了几个钱，还被赶到桥洞底下，生意更是艰难。

　　李梦卿心里有些主意，准备回去就找梁靖修说道说道。小云儿在脚下转来转去，李梦卿觉得可爱，又和她娘俩扯了两句小孩子没着落的玩笑话。

　　再一抬眼，路前边挡着一堵黑色的高墙。

　　季恒神情寒若冰霜，好像要把他活剐了一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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