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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
兴许是冬日里白昼短暂,梁淑荷提议,要是有闲心的话,让隗祯带着濮怀玉到花园里转一转,别荒废了冬花正盛的时候。
她也提到了Steven,笑着说它“是只不爱搭理人的懒猫,但薅两把没问题”,不忘对濮怀玉眨眼,示意她可以逗着玩。
“虽然在外面流浪了一段时间,但它有自己的生存智慧,那点小脑瓜很懂对谁能摊开肚子,对谁得伸出爪子。”
突然间想到隗祯以何自居,梁淑荷眯起眼睛、忍着笑,“没办法,Steven可是Ethan的好大儿,我的好孙孙,有些事真是一脉相承的。”
听她说话的同时,濮怀玉正在吃塞了奶酪、淋上蜂蜜的烤无花果,切面像鲜艳的、有点毛绒绒的爱心。梁淑荷事先让她不拘小节,洗过手拿起来吃就可以,于是她不干不脆地捻起来,像一场百转千回的隐秘示爱。
联想到这道简单好入口的甜点是隗祯在厨房准备的小礼物,濮怀玉连咀嚼的频率都变低了。只是眼下,她慢慢停止咀嚼是因为陷入沉思。
什么?好大儿?
“是您认的,还是隗……Ethan认的?”
梁淑荷立刻揭短:“当然是Ethan啊,他刚刚把Steven带回家的那段时间,取完名字天天说Steven是好儿子,自己当爸爸了。”
眼前的男人面露尴尬,并不知道究竟是今天被母亲抖出有点失心疯的往事,还是昨日被濮怀玉当场抓获尚未驯服坐骑,更让他无颜面对。
“噗。”
但濮怀玉面无表情笑出声,很配合地开玩笑,“所以我是喜当妈了吗。”
“小玉啊,阿姨我喜当奶都没说什么。”梁淑荷优雅品味茶香,“我可不想Ethan这么早就要孩子,但他要了,也没办法,只能养着。”
濮怀玉:“孩子很珍贵。”无论是和她一起生活过、并在随后陆陆续续离开孤儿院的孩子们,还是一只她并不偏爱的猫,都是分外珍贵的生命。
梁淑荷和她说的不是一件事,感慨世事:“现在年轻人的生活成本高,孩子又很难教养,实在是块烫手的金子。所以小玉,你很喜欢孩子吗?这还挺少见的。”
“我跟孩子相处得比较多,再怎么闹翻天,只要没继承坏人的基因,不过是一群需要大人引导的小人而已。”再有好感,濮怀玉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将普世意义上并不“健全”的家庭背景透露给她。
同时,她非常确定,隗祯不但自己不会告诉梁淑荷,此时此刻恐怕正在心里祈祷她不要抖得那么干净,不然问题就大了。
——所以,有什么理由跨越这些说都不能说的“问题”?连这些事情都解决不了,怎么能强求他们像过去一样毫无嫌隙呢?
三下五除二吃下最后半个无花果,彼时濮怀玉抬头,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收工的。母子俩守在餐桌旁,好像只要走了一个,都不算一顿完整的饭。
暖融融的目光,好像在异口同声。
濮怀玉自己并未在血缘家庭中长大,但她生活在无毒的、温暖的空气中。善良的家庭观念会有自己的馨香,濮怀玉嗅得出来。
无数次、濮怀玉在人生的某个瞬间想,自己穷尽一生,不过是在弥补某位年长女性亏欠自己的爱而已。毕竟被亏欠的,总是能够斤斤计较地把一切盘算清楚,而父亲的爱她又不稀罕。
所以,隗祯的母亲对濮怀玉来说真的很有吸引力。
“吃饱了?”
“嗯。谢谢您的招待,很好吃。”
梁淑荷再一次笑到眯起眼睛:“别这么早道谢呀,你还得在这待个一两天,难道每顿饭都要说谢谢吗?”
没想到眼前的女孩垂眸思索片刻,真的冲梁淑荷很认真点了点头,澄澈的执着与专注感让她像一轮小小的太阳:“您没有对我好的责任和义务,您之所以愿意这么做,是因为您本身是很好的人。”
“……我很感激您的馈赠,这可能是现在的我所能做出的、最高限度的回礼。所以我一定要跟您道谢的。”
里面确实有刻意恭维梁淑荷的成分,就像人总是更容易对喜欢的人说好听的话一样,但那股坦然和恳切就像太阳光一样带来热忱。
还有面对有好感的长辈时,那副仿佛在承诺自己什么坏事都不干的老实相,隗祯实在太眼熟了。
“我的天,小玉,我……”
就像梁淑荷说的那样,有些事情真的是遗传性的,她也很吃这套,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一句,“……不要把阿姨做的饭看成负担,你能过来一趟真的很难得,是阿姨要谢谢你。”
哪些是浮于表面的客套话,哪些发自内心表达真诚,她还看不出来吗。
在梁淑荷的要求下,保姆又去给“肯定还没吃饱的小玉”切了果盘。濮怀玉推阻不得,坐在沙发上一口一个车厘子心想,明明前不久她才回答阿姨自己吃饱了,看来全天下的老人无论富裕贫穷,都会有点健忘。
也是在这时,她循着由远及近猫叫声去找桌脚间的毛团。隗祯正拿着饭碗走出厨房,粉白色的糊糊连汤带水,多少有些不好看。但濮怀玉看过燕大流浪猫狗救助社团的公众号,这种平衡好各种微量元素的猫饭是需要既花钱又花心思的,有些金贵的猫饭原材料说一句“比人吃的好”都不为过。
猫带来了。隗祯蹲在地上,西装裤微微绷紧,衬出一点微妙的大腿和臀部曲线,左膝盖若有若无触地,语气轻柔:“Steven,我们说好了,做猫要讲礼貌,握过手再吃饭。”
“先是左手——很好。然后是右手……good boy。吃饭不要急,慢慢来。”
Steven确实是只看起来就有点懒的猫,要不然不会有点蓬松,听隗祯的指示时也像在躲懒,在心里抱怨“不想陪你玩”,但它也的确完成了隗祯的命令,伸出圆手碰碰他的,得到准许再埋头吃饭。
发觉濮怀玉的视线,隗祯转而对她微笑,解释起来:“Steven刚到家时有点护食,我一直这么训练它。”
“可能是因为饿太久了。”濮怀玉不懂小猫学这门课,仅能从个人经历推测,“饿久了,见到什么都想吃,会忘记饱腹的感觉。”
为了避免误会,她将果核倾倒进垃圾桶时不忘找补:“我家养过这样的孩子,很可怜,好不容易从人贩子手里跑出来,折了一只手。”
“领养他的家庭,我妈妈考虑了很久,我也偷偷去看过很多次,现在那孩子不会吃那么多了。”
接下来逐步走向舔盆的蓝猫,濮怀玉在离它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蓝猫舔完盆转而舔自己,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后似有所感,仰起毛毛的小脸看向她。
作为陌生人,濮怀玉第一反应是谨慎地向后退半步。
被猫挠一下的可能性还是有的,虽然隗祯大概率会帮她报销打针的费用,但濮怀玉本身就不太喜欢猫。
即便曾有过一段可以迁就的时期,但不能迁就以后的情感反扑很厉害,让濮怀玉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喜欢猫科生物了。
Steven仍试探性地迈着猫步靠近。它对陌生女孩很好奇,肉垫在地上顿了一下,紧接着目标明确朝濮怀玉走去,想要蹭一蹭裤脚。
这次濮怀玉后退了一整步,车厘子也不吃了,玫红色将指甲染得鲜艳。
隗祯看着一人一猫的互动。他的心情有些微复杂,小猫在濮怀玉那里似乎是一种和他藕断丝连的隐喻,她不喜欢猫,自然不喜欢他,不喜欢他自然不喜欢猫,如此变成衔尾蛇。
这样的话,隗祯希望濮怀玉愿意对Steven好。
但是,隗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嫉妒心理。小玉不喜欢他,也不能喜欢小猫。所以看着Steven一次一次地被拒绝,他会生出病态的快意。
一次又一次,濮怀玉向后退。Steven还以为是在跟它玩你追我逃的游戏,一路追濮怀玉到沙发的另一边,猫爪已经挨上她的鞋边。
终于,濮怀玉放下水果盘,蹲下身任由蓝猫爬上膝盖,甚至伸手捞了一把帮它,捞到大腿上后面无表情调侃一句:“很肥的猫猫虫。”
小猫听不懂,小猫只想缠着她玩。濮怀玉也是被缠得没办法,她会哄孩子但不会哄猫,搂进怀里后跟摇篮似的晃起来。
“Steven?”
蓝猫给出短促的回应:“喵。”
“Steven.”
“喵——”这次蓝猫无比绵长地叫了一声。
看他们玩,原以为会达到嫉妒的最高峰,隗祯那点见不得光的阴暗想法却在顷刻间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草地上打过滚的木植香气。
他有些出神地想,小玉其实一直都是那个心软的小玉,从来没有变过。
梁淑荷从厨房钻出:“你们没去花园吗?这个天气是有点冷,不愿意在廊架下走的话,花房也很值得待一待,里面可暖和了。”
“阿姨,我们正准备走,刚才在等Steven吃饭。”濮怀玉将蓝猫抱起来,这小家伙着实不算轻,她起初没有很鲜明的感受,现在有了。
梁淑荷看见在她怀里舒舒服服躺下的“好孙孙”,笑称:“好俏皮的围脖。”
“保暖神器。”
濮怀玉原先准备一个人参观,然而隗祯走在她旁边,姿态理所当然。
直到看不见梁淑荷,濮怀玉才直言:“到现在为止,你都没有工作要忙。”
本应显得冷酷、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语,因为怀里的蓝猫脸上半睁不睁的眼睛变的不再那么笃定。
“我最近比较空闲,工作可以放一放,等到晚上再处理。”
濮怀玉察觉到Steven犯困,一边走一边轻轻晃起它,跟哄小宝宝睡觉也没区别了。
她甚至压低声音:“跟你对接的下属真的很可怜,晚上还要加班。”
“你误会了,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我不会在夜晚联系任何一个下属。”
隗祯不厌其烦向她解释,“隗家的产业或许或多或少有一点这样的风气,毕竟在我接手之前是由本家的其他长辈管理。在我创办的公司,我可以打包票说我们没有这样的企业文化。”
“你不是本家的吗?”
“我父亲原先是那一脉的,青年时代因为一些原因被扫地出门。”隗祯平静地如是陈述道,“不过,即便被驱逐出本家,确实也够我们富裕地生活一辈子了。”
濮怀玉轻哼一声:“看结果,你好像赢了。”
“没什么输和赢,不过是有些人觉得一个家族能延续下去比什么都重要而已。”
简而言之,总得有些成器的人间歇性地被拉来收拾烂摊子,延绵昨日的辉煌。要么固守陈旧的规则颓靡下去,要么牺牲这点可笑的原则,找个他们起先不太愿意承认、到最后不得不承认的外援。
这时,Steven呼噜呼噜嘟囔了一阵,好像在抱怨老爹不注重子女需求,无故扰猫。
濮怀玉给它挠两下下巴:“它差点被你嘴里那股封建味熏醒了。”
她从来头脑清晰,何况隗祯自己都说离开本家也比普通人强千万倍。倘若他要进一步无病呻吟,那濮怀玉会报以更强烈的冷笑。
但隗祯不是这样的人,他自知是这套“能者挽救时局”观念的受益者;再者他喜欢工作,虽然没有过去那么喜欢,但确实乐在其中。
于是,隗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论封建,你还没见过燕京姓樊的那家。如果说隗家是百分之十,樊家就是百分之九十——”
濮怀玉敷衍地打断:“好了好了,以后会有机会的。”
话里话外下意识和未来接轨。
——有隗祯存在的未来。
这次,她迟钝地没有发现这一口误。
看濮怀玉抚摸着猫身走马观花,略过连绵的花卉与芳香,隗祯的心无比柔软。
“我来抱吧,它真的有点胖,得制定减肥计划了。”
“没压迫到健康吧?”
隗祯对她伸出手:“没有,会有医生定期给它做检查。就是太懒了。”
濮怀玉给得倒也干脆,只轻声多说一句“别把它弄醒”,其中柔情能让隗祯把心脏拧出一点掺着血丝的春水。
之所以还有点点血红,是因为隗祯知道,自己再如何纠缠于濮怀玉在细节上的仁慈,觉得是一切都在变好的征兆,也改变不了她游离在外的心。
他们在花园里慢慢散步,偶尔隗祯向她介绍花的品种和来历,直到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躲进温暖的花房,这里也有Steven的窝,它钻进去睡了。在猫窝后面,纱幔掩映,隐隐有张安娜床显露出古典的拱起。
或许是因为昨晚闹腾得太过,濮怀玉听着淡淡的雨声,室内暖气充盈放松肌肉,也有些困倦了。
“休息一会儿吧,那张床真的很舒服。”
“……一个小时后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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