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们没关系

　　“我真服了！”游旭直接闯进来，袖子挽得老高，一副愤愤模样。

　　在听见他声音的那一秒，何术心漏一拍，刹时推开江灿，正经坐直了些，佯装无事地盯着前方。
　　目光纯澈，刚正不阿。
　　这时他反应倒是比什么时候都快。
　　江灿：“……”

　　游旭扯着嗓子还毫无察觉地输出：“江灿你知不知道，云巷里好几个KOL数据造假，那个合作——”
　　江灿幽怨地看向他，语气森森地打断他：“进别人办公室不知道先敲门吗？”

　　“？”看他要吃人的眼神，游旭怔了一下，以往他直接闯进来江灿也没这么大反应，甚至都不带搭理一下。
　　他正要问江灿哪根筋搭错了，在看见何术后就刹住话题，尾调一转，言语稀奇：“何术？你怎么在这儿？”

　　何术如实说：“我来校验一下威市宣传片细节。”

　　游旭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他知道这个项目江灿有邀请何术，但不知道人答应没，久而久之，也就渐渐淡忘了。今天冷不丁撞见他，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

　　他一屁股坐到何术身边，熟稔地勾肩搭背，操着一口白牙大笑：“怎么样？之前我说的那件事考虑好了吗？”
　　何术委婉笑笑：“不用了谢谢，我这边有自己的打算。”

　　游旭失落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勉强，拉着江灿继续刚刚的工作话题。
　　何术自觉地带上门出去，恰好万勤瑞这时从会议室出来，一碰见他，工位都没回就把他带去剪辑室。

　　除了万勤瑞还有两个音频师傅，几人对着那几分钟的宣传片反复观看，确定音质格式过关、声画同步以及整体呈现效果完美，这个项目才终于交付上去。

　　校验结束后，其他两人先万勤瑞一步出了门，何术就帮他收拾文件。
　　万勤瑞隔着椅子瞥了他一眼：“我刚刚好像看见你从江总办公室出来吧？”

　　何术不甚在意地应付：“嗯，聊了几句。”

　　万勤瑞心痒难耐，实在是想问他俩什么进度了。好像从威市回来后，江灿那边就没再“重用”过自己。
　　起初他还以为江灿那边是彻底放弃了，但今天又看见何术从江灿办公室出来，心里的念头陡然转变。

　　何术把手里文件递给万勤瑞，左思右想，还是问：“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件事，你们公司其他人知道吗？”
　　万勤瑞愣了愣，有点糊涂地试探询问：“哪件事？”
　　“就，”何术卡了下，惊叹于他的忘性，“你们江总那个秘密。”
　　万勤瑞疯狂眨了几下眼睛，一方面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该怎么应付，一方面试图从何术眼里窥探他口中的秘密，但无果，只好含糊道：“那些事儿啊，没别人知道了。”

　　何术心有余悸地点点头。他倒不怕江灿的经历让人知道后觉得不光彩，他只是觉得，在人背后议论他的身不由己是很残忍的，这才多问了这么一嘴。

　　旁边的万勤瑞凑过来，好奇道：“我看你气色不错，这段时间工作生活都还顺心？”
　　“嗯。”何术想了想，又补充，“挺好的。”

　　“啊……”万勤瑞思索几秒，用着自以为的万金油问法，“你是不是搞对象了？”

　　何术缓慢地眨了下眼，然后掀起眼皮，看向他，有点不明所以。关于感情方面，之前不是谈论过吗？而且内情他不是都知道，为什么今天又问？

　　何术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原先被自己按死的想法突地又冒头重生，甚至愈加强烈。

　　“没有。”他先回答了万勤瑞的问题，快速转变话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我这里有段音频，有点拿不准音轨比例，这方面你比我专业一点，能帮我看看吗？”

　　话题转变太快，万勤瑞有点失望，但还是点头答应了：“行。”

　　何术拿出手机：“我把素材发你，要是听不出来，我回去把原件拷给你。”
　　万勤瑞点点头，拿出手机等着，说：“嗯，我看看。”

　　五分钟过去，万勤瑞也没收到何术的素材，不免疑惑：“文件很大吗？”
　　“没，就十来秒。”何术说着，余光瞥向万勤瑞手机屏幕。
　　他看见对方退出聊天框又进入，反复几次，头像还是那个小女孩。

　　万勤瑞说：“我没收到。”
　　“没有吗？”何术晃晃手机，“我发你这个号了。”
　　“是吗？”万勤瑞头脑飞速运转，“我这个手机放家里了，我晚点回去看吧。”
　　“没有吧？”何术又把手机杵近了些，露出上面两人的聊天记录，“我刚来那会儿你还回复我了。是不是放工位上了？”

　　“啊……”万勤瑞羞赧笑笑，“还真是，不好意思，今天上午忙得晕头转向，给弄错了。我等会儿过去看看。”
　　“好。”何术不会逼迫别人，尽管万勤瑞的行为已经让他起疑。

　　何术化被动为主动，接回上话：“说起感情方面，你之前不是觉得你们江总谈恋爱了，你知道是谁了吗？”

　　什么？什么？那句话从万勤瑞的脑子里划过，惊起一片名为“八卦”的波澜，
　　他瞪着眼睛，喉咙一滚，觉得这个消息过于意外以及惊悚——江灿到底套着自己的皮和何术说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而且，听何术这语气，难道江灿的恋爱对象不是他？！

　　要不是怕露馅，他就直接扯开嗓子问何术到底怎么一回事儿了。
　　“不大清楚。”万勤瑞笑笑，保持着基本的镇定，“这种问题，我觉得你去问比较合适，你俩老相识嘛。”

　　何术一边跟着他出门，一边赞同地点点头：“倒也是。我记得你也是首传毕业的，还和我一个专业一个方向，最近有回母校看看吗？”

　　“太忙了，好几年没回去了。”万勤瑞笑得僵硬，眼皮也跳了跳，心说，我何德何能能是首传毕业。要不是家里有几个钱，把他送出去镀个金回来，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厂里打螺丝。

　　何术说：“学院那个车副院长你还记得吗？去年好像退休了。”
　　“是吗？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车副院长退休了。”

　　是个屁。
　　学院里根本没有姓车的老师。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百分百没问题，何术持续输出：“我看你比我大好几届，结婚好几年了吧？”

　　眼见着终于有个能回答得上的问题，万勤瑞忙不迭咬上钩把自己送出去。
　　“是，五六年了。”
　　“你和你妻子感情也很好吧？”
　　“那是，”万勤瑞自豪起来，胸膛都挺立了积几分，“结婚这么久，从来没闹过矛盾。”
　　何术：“你孩子多大了来着？”
　　万勤瑞浑然不觉被人套话，一股脑和盘托出：“快五岁了。”

　　何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便没再和他闲话，到了电梯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过了没一会儿，那个钢琴头像的“万勤瑞”给何术发了一条消息：「收到。」

　　收到个屁。
　　何术正要想办法拆穿对面，江灿就打了个电话过来，让一起吃午饭。何术犹豫了一下，最终答应，餐厅定在了附近的一家湘菜馆。

　　“你下午是不是要回去了？”
　　饭桌上，江灿给何术夹了块蒸茄子，顺便问了这么一嘴。

　　“嗯。”何术说，“我手头还有几个活儿，得赶在年前完成。”
　　江灿点点头：“我让韦海送你。”
　　何术没拒绝，闷头刨了两口饭，忽然叫他：“江灿。”

　　“怎么了？”

　　“你有事瞒着我吗？”

　　江灿猛地抬眼，心中闪过一丝惊然，以为他是知道了孟新知和王美静的事，有点不敢吭声。他当即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望向何术眼睛，试图读明白他的情绪。
　　看上去像是放下武器等待审判的犯人。

　　何术看一眼他放下的筷子，有点哭笑不得，心想，这也不算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怎么江灿的反应怎么比自己还大。

　　“我……”江灿有点拿不定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件事儿，只好问，“你知道了什么？”
　　何术笑了下，问：“你真有事儿没告诉我？”

　　见他神情如此淡定，应该说的不是孟新知那件事，江灿不自觉松口气。
　　“有。”
　　他也不想故意骗何术，但关于孟新知和王美静这件事，无疑会对他造成无法估量的伤害。
　　对此，他完全出于私心而隐瞒。或许何术总有一天会知道，现在不是知道的最好时机。

　　何术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坦白？”
　　江灿抿唇不吭声，眉梢微动，眼底缀满忧虑。

　　“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么严肃做什么？”何术轻轻碰了下他胳膊，往他碗里夹肉，又拿出手机，把和钢琴头像的聊天记录摆在他面前，“其实我之前怀疑过这个号就是你，但我试探过几次，你装得滴水不漏。”

　　江灿盯着手机屏幕愣了下，半悬的心落下一半，佯装无事拿起筷子，不动声色道：“后面我工作号加你几次你都没同意，遑论没确定联系之前，你更不会同意了。”

　　何术噎了一下，没说话，因为江灿说得完全在理。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江灿声音放缓，“我只是有点心急，抱歉，不会有下次了。”

　　何术低着头没吭声。他没有追究江灿批着万勤瑞的皮套了自己多少事，只是在琢磨那晚他说的话。
　　好一会儿，他才忍不住问：“他们对你真的那么过分吗？”

　　其实不算什么，和何术遭受的困苦来说，简直不值一提，江灿心中如是想。
　　他说：“只是限制自由，其他的都还好。”

　　虽然一直被监视，但只要不和回国相关，江成岭夫妻也没怎么限制过他。就算不让他随意走动，也没有真的拿脚镣手铐给他锁住，退一万步来说，拿着铁链枷锁给他套牢，那痛苦也比不上何术。

　　出国后的江灿，哪怕先前在旧金山待的半学期，也没有拿过家里分文。直到他毕业，下定决心回国，他把这些年对面“施舍”攒起来的钱，全给对面打回去了。
　　也是自那时，夫妻二人才明白，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关住过江灿。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江灿回国前，最后的那句是的「你以为你们能把我困在外面一辈子吗？」

　　事后再无消息，江灿直接把他们拉黑。

　　何术垂下头，默不作声，只能说一声“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只是下意识的，他只是不想让江灿难过，所以他把错全揽在自己头上。因为哪怕带着后来所遭受的一切记忆再回到当初，他也不知道和江灿分手到底是对是错。里面横着个何志军的死，那是个无解的难题。

　　江灿又放下筷子，去拉他的手，在他手背的细疤上无意识摩挲着，说：“其实我很后悔，何术，我后悔得想死。”
　　他声音渐渐低落，攥紧了他的手，声声懊悔，像是清数罪行。

　　“我当时跟着他们出国，并不完全是被逼迫，其实有一半赌气的成分。”
　　他那时想，如果何术能表露出一丁点反悔的意愿，那他可以不顾所有，当做一切都没发生，回到何术身边。

　　但赌气的结果就是亲手为自己缚上枷锁，从此六年，再无何术的确切消息。
　　最终无可挽回。

　　在知晓的何术遭遇的那一晚，他恨死自己了。
　　如果他知道何术那时遭受了怎样的言语侮辱、怎样的人格羞辱，背负着怎样的压力又遭受了怎样的经历，他一定不会做出那个后悔终生的决定。

　　再来一次，江灿说什么也不会就范，哪怕他们把自己手脚折断变成人彘，他匍匐着胸膛也要待在何术身边。

　　怕再聊下去又要泪水泡饭，何术赶忙塞了块糕点塞他嘴里，嘟囔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江灿嘴里的甜味渐渐散开，他慢慢笑开，低头看着牵着的手，现在好歹是抓紧在手里了。

　　回到苏城，何术就准备材料，去办了个挪威的旅游签证。虽然没有答应江灿，但先准备上，也以备不时之需。

　　随后，他又开始了日常工作。
　　比起从前毫无盼头的忙碌，把自己压榨成一个只会工作的机器人，他会经常和江灿分享日常了。

　　江灿和他一日不断地联系着，哪怕忙起来的时候没来得及顾他，事后也会一条条回复。

　　虽然两人的聊天内容只是生活里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但有了聆听的人，何术整个人的感受也有了微妙变化——他在以前索然无味的生活里找不到情绪，总觉得自己是漂泊游离世外的虚无，尤其是犯病的时候，浑身只有空茫痛苦。
　　可他现在能感受到除了痛苦和平淡之外的感情，他找到了自己情绪水准的平均值，并且能保持在平均值之上。

　　大概在放年假的前几天，苏城下了一场一年难遇的大雪。
　　何术把素材打包发给年前的最后一个顾客后，捏着脖子扭了扭，长舒了口气。

　　视频里的江灿看他一眼，问：“都弄完了吗？”
　　“嗯。”何术伸了个懒腰，眼底浮现笑意，“我可比你先放假了。”

　　江灿也笑了下，说：“年后什么时候复工？”

　　何术默默算了算自个儿手里的钱，和成立工作室的预算还有一段距离，估计明年还得忙个大半年才够。
　　他想了想，说：“大概十五之后吧。”

　　江灿神思着点点头，又问：“冷不冷？我看你那儿下雪了。”

　　何术拨了下不远处的小太阳，说：“还行。”

　　江灿没说话，低头写着什么文件，好一会儿，他才放下笔，心事重重地望着他，眸色深然。
　　“何术。”
　　“嗯？”
　　“你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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