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酡

　　黄昏时分，马车行至顺郡王府门口，苏晚辞撩开帘子往外看去，只见门庭若市，诸多宾客正在往里进，今夜是顺郡王寿辰，宴请了皇城里许多达官贵人，苏晚辞不在受邀之列，却收到了郡王妃的递话，请他过去一趟。

　　苏晚辞心中存疑，顺郡王妃与北阳公主是闺中密友，这个节骨眼上把他叫来，不知所为何事。

　　萧文钦愁容满面道：“依我看，你如今贬了官，倒不如直接辞官来得清静。”

　　“你又要觉得我这不行，那不行了。”苏晚辞心中憋气。

　　萧文钦拧眉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晚辞道：“今夜郡王府宴客，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我去去就来，你在马车里等我。”

　　萧文钦犹是不放心。

　　典墨在外禀道：“大人，谢公子往这里来了。”

　　“谢公子？牧屏？”苏晚辞撩开车帘，果不其然，见到谢牧屏正往这里跑。

　　两人随即下车，谢牧屏跑近后道：“我就说是你的马车。”

　　苏晚辞道：“文钦，牧屏也在，你可以放心了。”

　　谢牧屏问道：“放心什么？”

　　萧文钦无可奈何：“我在马车里等你。”

　　苏晚辞临时被叫来，未穿官袍，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冬夜里显得单薄。

　　他与谢牧屏一道往正门走，走近后，方见门前立着两人，他定睛一看，竟是当年救过他的宸王与镇国公。

　　苏晚辞即刻行礼。

　　赵北辰哈哈笑道：“牧屏说结交了朋友，没想到竟然是你。”

　　“惭愧。”苏晚辞赧然道，“王爷当年的救命之恩，晚辞尚无以报答，如今又得牧屏处处帮衬，实在惭愧。”

　　“场面话别说了，走吧。”赵北辰转身往里走，单手解下大氅，随手往后一扔，扔进侍从怀里。

　　苏晚辞进门后不与他们同行，门房将他带去了偏僻的茶厅，让他稍待片刻。等了几乎有一个时辰，不见郡王妃召见，期间有人来上茶，苏晚辞谨慎，一口都没喝。

　　近戌正，方有侍女来请他，郡王妃在后院等他，要问他布料的事情。

　　苏晚辞跟着侍女走在长廊上，听见前院歌舞喧嚣声，廊子上黑黝黝的，人影鬼魅，院堂里的桂花树已经凋零，月光下拉扯出妖邪的影子。

　　“姑娘，我们去哪儿？”苏晚辞定住脚步，微蹙眉道，“我往后院去，不大合规矩。”

　　侍女浑身紧绷，勉强按捺住心绪，低声道：“你跟我走就是了。”

　　苏晚辞不愿再往前，他转身要走，突然从围墙后冲出几名大汉，一人冲上前，捂住他的口鼻，其余几人扛起他的脚，直接往废弃的院落跑去。

　　苏晚辞昏昏沉沉，脑袋里面一片迷雾，逐渐失去了意识。

　　*

　　赵琼楼战战兢兢道：“不会出事吧。”

　　孙庚亦有几分害怕，可美色在前，色胆又上来了。

　　孙营邪笑道：“你们两个胆小鬼，怕什么，这苏晚辞堂堂男儿，难不成还要哭闹着去衙门告状？睡了也就睡了。”

　　赵琼楼捂着脸深吸气。

　　孙营揽住他的肩膀，安抚道：“如此，你欠我的一万两，就不必你还了，多划算的买卖。”

　　赵琼楼惊恐道：“这件事情若是闹出去，被我父母知晓，一定会打死我！”

　　孙营笑道：“若是知道你在外面赌博输了一万两，照样还不是打死你，你放心吧，今日你府里办宴会，奴才都去了前院，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哪怕苏晚辞闹起来，咱们也可以反咬他一口，咱们几个，还怕他不成？”

　　赵琼楼呼吸粗重，颓废道：“我离席太久了，该回去了，你们弄完了赶紧把人送出去！别连累我！”

　　孙营掸掸手：“知道知道，你先忙。”

　　赵琼楼一甩袖子，干脆把事情抛到脑后，左右都是死，只能搏一搏了。

　　苏晚辞已经被送去了房间，孙庚等不及了，反复□□着嘴唇，“堂兄，那我先去了？还是咱们一起？”

　　孙营用扇子掩着嘴笑：“这种事情，人多就不美妙了，还是你先。”

　　孙庚等不及要一亲芳泽，人还未进房里，已经把裤腰带给解了，屋子里漆黑一片，床帘紧密地掩着，隔着厚重的床帘，他恍惚闻到了美人的香气。

　　他撩开帘子，跪到床边上，透过稀薄的月光，凝视黑暗中苏晚辞的面容，那么宁静，那么温顺，宛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即将为他绽放最美的色彩。

　　孙庚肥硕的身体压了上去。

　　他看见苏晚辞睁开了眼睛，红色的焰火在他瞳孔里炸开，那双美到极致的眼眸，冷得没有一丝颜色，直到他喘不过气，直到喷涌的鲜血溅满了苏晚辞的脸，直到疼痛麻木了他的咽喉，他方意识到，喉咙被尖锐的利刃割开了！

　　孙庚捂着喉咙，哑火的嗓子发不出声音，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了满床。

　　苏晚辞咬碎了舌尖，将舌尖磨得惨不忍睹，堪堪维持住清醒，他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死死捂住孙庚的嘴，不让他发出半点声响。

　　直到孙庚断了气，彻底失去了呼吸，他慌张地爬下床，站在空旷的房间里深呼吸。

　　桌子上有茶水，他倒了一点在掌心，拼命揉搓染血的脸庞，他满脸都是血，苏晚辞脑袋依旧混乱，他努力地维持着清醒，仓促间，打开了侧窗透气。

　　他杀死了孙庚，无论原因为何，必定难逃一死，哪怕逃过律法，岭南侯和北阳公主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苏晚辞深深吸气，拍打着脸颊，疼痛和冷风慢慢将他的理智回拢。

　　当今之计，是先离开这里。

　　他将孙庚推到床榻上，用被子裹住，再将床帘捻严实，然后蹑手蹑脚爬上窗沿，轻身一跃，悄无声息离开。

　　前院，宴席快结束了，赵北辰喝惯了江湖上的酒，再喝王府里的美酒佳酿，总觉得少点滋味。

　　“贾靖承那厮还躲在外面逍遥快活，没他在这里，琼宇起不了幺蛾子，想撒气都无人吵架。”赵北辰趴到谢牧庭肩头，幽幽一笑，“咱们改日回审监司，挑一户人家，去找找茬闹闹事。”

　　谢牧庭淡声道：“随你高兴。”他拿走赵北辰的酒杯，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喝了，回去吧。”

　　谢牧屏团着袖子坐在旁边，眼皮耷拉着，下巴一点一点，几乎快要睡着了。

　　赵北辰反手敲他额头，“小木头，回家了。”

　　谢牧屏一个激灵醒过来，抿了一下嘴，说胡话：“夏天了。”

　　赵北辰哈哈一笑，再去敬了顺郡王一杯。

　　顺郡王要送他出去，几人说着话往外走，谢牧屏跟在他们身后。

　　走到廊子上，镂花窗里扔出一块石头，不偏不倚砸在谢牧屏额头上，他怪叫了一声，转身瞅过去，影影绰绰的树影里，出现他熟悉的身影。

　　“晚辞？”谢牧屏几步走了过去。

　　苏晚辞头发凌乱，见他臂弯里挂着一件大氅，不由分说抢了过来，迅速披到身上，遮住衣袖上的污血。

　　他动作极快，谢牧屏甚至未看清他身上有血，见他抖得厉害，担忧道：“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苏晚辞镇定了些，颔首道：“穿的少了些。”

　　“那衣裳是我大嫂的。”谢牧屏迟疑道，“我去换一件来吧，免得我大哥吃醋。”

　　苏晚辞侧身一闪，嘴唇干涩泛白，“我冷得厉害，回头再去向国公爷赔罪。”

　　“那倒也不必，走吧。”谢牧屏忧心道，“你真的没事吗？”

　　苏晚辞摇摇头，跟在镇国公府的人群里，随着人流往外走。

　　经过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苏大人——”

　　苏晚辞脚步一顿，缓缓背过身去，见是门房，平静道：“何事？”

　　门房笑吟吟道：“事情都办好了？”

　　苏晚辞颔首道：“我先回去了。”

　　门房眼神暧昧，充斥着不怀好意，“那苏大人慢走，不送了。”

　　苏晚辞冷冷睨他一眼，径直走向马车。

　　他来不及与谢牧屏告别，飞快钻进车厢，催促车夫：“马上回去，快！一定要快！”

　　萧文钦见他面色煞白，身上披着别人的衣裳，便知道出事了，顿时间手脚冰凉，眼底浮现起狠厉。

　　苏晚辞眼泪夺眶而出，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哽咽道：“文钦，我、我杀人了。”

　　他在心里演习过无数次，要将孙庚碎尸万段，可事情出乎他意料，完全不在他计划之内，真正划开孙庚喉咙的那一瞬间，灵魂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他再也不是从前的苏晚辞，他杀死了孙庚，也杀死了从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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