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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不对,这很不对。
如果她的耳朵里没有被塞鹅毛的话,他的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软,软到她的四肢也跟着飘飘然,像是要飞到天上去。
侞卿一阵恍惚,脸上的红晕又加重了几分,脖间一阵瘙痒传来,她忍不住地抬手去挠。
沈万安察觉出她的异常,起身端起那盘空了一半的糯米藕,浓浓糯香拂面,转到后调似隐隐有股酒味传来。沈万安眉一蹙,自夹了一块,待确认过里面确实有酒,回身看向随遇,声音渐冷:“这里面为何有酒?”
在桃花寺时侞卿便极少饮酒,这事随遇是知道的,再说这一桌子菜本来就是按照沈万安的指示点的,本不该有酒啊。
“定是那掌柜的存心捉弄!”
随遇拔起剑就准备下楼和掌柜的理论,但一想到他临上楼前那小二好像在他耳边多言语了几句。随遇脚步一停,厢门大开,小二端着壶花雕急匆匆就走了进来。
“这酒酿糯米藕可还吃得惯?”
“酒酿?”随遇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那小二本提醒过他常规的糯米藕已卖完,只剩下大厨研制的新品,他寻思着一个糯米藕都是大差不差的东西,便让他一并呈上来,再后来遇见侞卿等人,早把这茬事给忘了。
那这酒酿糯米藕,应该就是大厨的所谓新品吧……
随遇不好意思一笑,抓起那壶花雕就往外跑:“都是属下办事不利,属下这就去寻解酒药。”
眼见随遇跑得比兔子还快,沈万安再想追责也无计可施,他看着身后脸变得越来越红的侞卿,一把抱起人直往医馆走。
侞卿迷迷糊糊看着他:“只是点小疹子而已,一会儿就消了。”她刚要挣扎起身,却被他牢牢箍紧。
“一会就好。”
熟悉的轻柔声再次传来,侞卿只觉身下生风。
“枳椇子、葛根、甘草……”
才一进门,小郎中就被沈万安的一串药名所堵住,在被他又唬了一眼过后,这才放下药杵去抓药。沈万安将人放在榻前,环顾着四周指着各路名药:“还有灵芝、人参……”
小郎中忙不迭抓着药,身前人说一样,他便抓一样,不过片刻,药匣子几乎空了一半。
侞卿缓过神,盯着身前摞成小山的药包,欲哭无泪。
这要是全都喝下,她估计会被毒死吧。
侞卿弱弱提醒了一句:“没必要这么夸张吧。”
沈万安浑然不觉,还在指挥着小郎中搬人参:“先喝醒酒,其余的送到明露那。”
小厨房的药材好不容易消耗了一半,要是再加上这些,一天一顿的药膳怕是要提到一天三顿,想想那滋味,侞卿当即坐直身:“不成!”
如此一呵,医馆内的目光全都围到她身上。
侞卿讪笑两声,打着圆场:“我这不马上就恢复了。”说罢又起身走了两步。
沈万安看了她一眼,步伐确实还算稳健,估摸这一路吹了点风,酒也醒了点,他压了压唇角:“谁说给你的?”
不是给她的?
沈万安靠近她,将她鬓角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压低声音:“你倒是惜命,素日里来明露的一箩筐药膳还滋养不过你?”
虽然他的声音极低,恐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但被他这么一调侃,她的脸还是涨得更红了。可方才他说的就是送到明露那啊……
侞卿回味过来他的打趣,哼一声坐回榻上:“妾身一听是送往明露那的,还以为是大人怜惜我,谁知明露姑娘身兼数职,还担着旁人的药膳。”
沈万安瞧着她那气呼呼的模样,明知这恐是她的刻意为之,但在对上她双眸的那一瞬,嘴角还是止不住地向上扬了一下。
“所以你这是吃味了?”
“不然呢,难道不够明显吗?”
侞卿两手一摊,笑得格外坦荡。
沈万安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在晃了一瞬过后,接过小郎中手中的醒酒汤,递到她面前:“你倒是坦荡。”
汤药温度正正好,侞卿一饮而尽:“吃味不吃味的,有什么不能直说的,相处久了自然是人之常情喽,难不成大人喜欢偷偷吃味?”
沈万安接汤碗的手一顿。
他喜欢偷偷吃味?
怎么可能!
脸一板,将碗送了回去。
“过些时日明露要回趟庄子。”
庄子?
侞卿一听这话,顿觉酒醒了一半。
送到庄子的话,那这些药就是送给那群孩子的了,他倒也算是舍得。
“怎么,觉得我是那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沈万安一语中的,侞卿暗自一惊。
难不成人在一起待久了,真有什么心灵感应?
但一想到她要是和他有真什么心灵感应,顿时起了一身疙瘩,未免太过瘆人了些。她迅速打消所有念头,挤了挤笑,谄媚道:“大人向来是菩萨心肠,怎会舍不得这些蝇头小利,别说是区区药材,就是这医馆于相府而言,也根本不值一提。”
瞧着她那神采奕奕的架势,沈万安心情大好,看向四周的眼神里也不免少了几分凌冽:“你倒是会狐假虎威,你可知如今说出这话有多大不敬,祸从口出。”
她这段时日一直待在京中,岂不知相府内藏有舶上茴香一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再加上他那一贯露在外的奢靡做派,已有不少人联名上书弹劾,只不过架不住皇帝睁一眼闭一眼惯了,让他这一手遮天的名号愈发名扬四海。
如此,就算她狐假虎威趁机摆派做势,只怕他巴不得让她捅破天际,好替他推波助澜。
分析清楚其间利害,侞卿脖颈一扬,一瞥药柜后围簇的那一排脑袋,双手向前一伸:
“妾身只一妇道人家,天天待在院内哪懂得什么是祸从口出,妾身所能仰仗的,不过是大人的一时宠爱罢了,这天塌下来,不还有大人顶着吗?再说妾身今日是吃醉了酒,醉鬼的话怎会不夸大其词呢?”
她语调再一扬,双臂一晃,沈万安顺势揽过她的肩,将她抱起。
“酒醒了吗?”
“当然醒了。”她激动一嚷,一把捧着他的脸。
柔软相触,手中的温热像是壁炉的火星,“嗖”一下穿过他的脸,然后再穿过他的心。他想别开脸,身上人却似故意作对般,紧盯着他的眼。
“难道大人觉得我没醒?”
“你醉了。”
侞卿仍捧着他的脸,笑吟吟道:“你说谎。”
沈万安瞳孔一颤,揽着她的手也跟着一紧。
他抱着人直接走出医馆,马车早已停靠在路边。两人上了车,侞卿瞬间拉开间距,自觉坐到了最里面。
怀中温热忽然消散,沈万安莫名有种空落感,他收回手,正坐在对面,缓缓道:“说吧。”
侞卿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大人。”
说着就掏出那页乐谱。
沈万安细瞧了两眼,便迅速还了回去。
侞卿难免有些失落:“难道竟连大人也不知这曲中奥秘?”
沈万安无奈一笑:“难不成在你心中,我是无所不能的?”
那自然不是,只不过她是从他那得来的有关杨清雪的消息,若说他不知这乐谱间的秘密,终归是说不过去的。但眼下瞧着他的反应,又不像是在说谎。
侞卿只好收了乐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自然,在妾身心中大人就是无所不能的。”
沈万安早就瞥见她眼角的失落,定然半字不信:“不过我倒是认得一人,颇懂音律。”
侞卿眼眸一亮:“何人?现在何处?”
“故友,现在庄子修养,需得几日方能回京。”
“既然不便入京,我们何不去庄子?”侞卿话毕这才惊觉语快,一捂唇佯装多嘴,“是妾身僭越了。”
她僭越之事何止这一件,想到这,脸颊便一阵燥热,仿若那双手又重新覆了上来,顺着面颊一路下滑,落在他的胸膛。
沈万安越想越觉得燥热难耐,索性眼一闭假寐,冷冷留下一句:“多嘴。”
侞卿瞧着他这模样也不便再多说,只心中嘟囔了一声多变就自顾看向车外。正值新年,街上一派热闹,两侧吆喝声不绝于耳,金顶马车接踵而至,侞卿盯着半空扑簌的商旗,陷入一阵沉思。
“吁——”
约才走了不过半条街,马车猝然而停,只见一衣衫褴褛老汉倒在车前。许是撞到要害,他匍匐在地半晌也没动一下。
车夫率先下马,骂骂咧咧推了他一下:“喂老头!起来,起来啊!”
见地上之人未动,他大骂着“也不知哪来的死老头”,又朝地上狠狠补了几脚。
“老子第一天做工就碰上你这么个老不死的,真他娘的晦气!”
车上的沈万安听到骂声,一把掀开车帘,那车夫一见了他立即停了脚,堆着满脸笑逢迎着:“小的该死,都怪这老东西有眼无珠冲撞了相爷,小的这就将碍事的东西丢出去。”他说着就要去揪那老汉。
老汉缓过神,一见所撞的马车满是华饰,又见座上之人是沈万安,也顾不上疼痛,忙爬起身磕头认罪:“都是老朽该死,无意冲撞了相爷,还请相爷饶命。”
这么一闹,周围的百姓纷纷围了过来,一看是沈万安,无不替那老汉捏了一把汗。
“这撞谁不好,非去撞那活阎王,这不赶着去投胎嘛。”
一快嘴的小商贩一嘟囔,其身旁另一小童装扮附和道:“好不容易活到这岁数却不得善终,唉,也是天不容人啊。”
“什么天不容人,分明是他沈……”那小商贩话没说完,冷不丁与沈万安打了个照面,吓得浑身一哆嗦,连跑带爬跑到人后,叫嚷着,“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沈万安淡淡瞥了他一眼,将目光落在那老汉身上:“瞧你这打扮,逃难来的?”
老汉抖着身:“回相爷,正是。近日大雪不断,北部三州更甚,全都遭了灾。为苟活于世,老朽被逼无奈这才举家逃至京都。”
那老汉余惊未休,声音还发着颤,一提及举家,一侧同样穿戴破烂的妇孺儿童慌忙跪下求饶。
沈万安走至老汉面前,款款蹲下身:“你说北部三州受了灾?”
老汉颤巍巍抬眸,许是见他面若冠玉并非外界所传的那般满脸横肉一嘴獠牙,壮了壮胆点了点头:“老朽所言句句属实。”
沈万安陡然站起身,脸上不见一丝喜意:“陛下前几日才提及瑞雪兆丰年,怎到了你嘴里就成了灾祸,你好大的胆子敢来触陛下的霉头!来人,还不将这群不长眼的贱奴乱棍打死,以免污了城中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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