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山海

作者:捕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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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怨终难休·壹


      隆安十三年的中秋之夜,无数冤魂盘旋在裕灵山之上,那些怨灵在滚滚火海里挣扎不休,最终随着大火的湮灭化为乌有。
      山巅之上乌云聚拢,焦黑的云沉沉地压在烈焰之上,越压越低,酝酿了一夜的雨,在黎明破晓之际,倾盆浇了下来。
      “嗖嗖嗖——!!!”
      三支黑羽箭穿透厚重的雨帘将三个鬼影直接射飞出去,“嘭!”地砸在泥泞不堪的泥水里,炸开了三朵污秽的泥花。
      边灵珂拿着一柄万石弓,又三支黑羽箭搭弦而上,四指张六钧,三箭齐发。
      大雨浇得她有些睁不开眼,但丝毫不影响她的准头,她甚至借助风雨势让黑羽箭另辟蹊径地附雨凝刃,来了一场一人万“箭”发!
      她一边射杀溃不成军的漏网之鱼,一边吩咐道:“连风,你和卫都督速领兵清剿余孽,万不可让任何一个鬼影流窜下裕灵山!”
      “是!大人!”连风对卫都督一点头,卫都督朝身后整齐肃穆,在滂沱大雨中岿然不动的离北军一挥手,数列身披轻甲的将士训练有素地冲进雨幕,长剑凌冽,破雨长啸。
      边灵珂用湿透了的袖子抹了把脸,对紧跟在她身旁的尉迟洧道:“令仪,快走!我们速去寻攸宁!”
      三个时辰前,他们二人突出重围后便飞奔下山求援,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请动离北军解围,故而耽误了好些时候,又遇上火后山雨,虽控制住了火势却拖慢了他们救援的进程,尉迟洧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他既忧心只会花拳绣脚、女扮男装的胞姐,又放心不下边灵珂,可谓是左支右绌,自己也无法在重围之下回去找尉迟溱,只能一直跟着边灵珂,至少眼前这个不能再有闪失了,这三个时辰他简直度日如年,煎熬过了头,以至于在大雨的浇淋下浑浑噩噩地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边灵珂连喊两声才把他叫回了魂,他脚不沾地地朝苟延残喘的火堆奔去。

      一个时辰前——
      “你亲脚把我踹进狼窝里,又只身范险去救我,你说你图什么?”
      一处假山堆叠的石洞里,赫连廷秋虚弱地靠在石壁上对着面前沉默着给他包扎伤口的尉迟溱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尉迟溱懒得跟他扯闲篇,一直闷头给他手臂和大腿上的伤口做简单的止血包扎,这会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道:“你能不能闭嘴,哪那么多废话?”
      “嘿,你这人……”赫连廷秋现在看见尉迟溱就觉得特别有意思,他像个发现什么新奇事物的孩童,忍不住对未知的东西好奇探究,大有不把她拆解看透不罢休的势头,“我知道了,你是刀子嘴,豆腐心。”
      他不是没见过女扮男装的人,只是第一次见到装得这么像的,无论是声音还是身形,她都把握的恰到好处,最主要的是生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又有尉迟洧在前头打头阵,真不会有人怀疑这个哥哥是女儿身,毕竟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尉迟大公子啊!
      “谁跟你刀子嘴豆腐心,”尉迟溱把简易绷带系好,也靠到石壁上跟赫连廷秋相对而坐,“是你先救我的,一报还一报。”
      “真有意思,那你当初就不要把我踹出去啊攸宁大善人。”赫连廷秋大概是被揍了一顿后皮不痒了,改成嘴欠了。
      尉迟溱露出一个十分不耐的神情,火光透过石缝闪烁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神色看起来有几分晦暗不明。
      火大概一时半会是烧不过来,但他们也出不去,只能暂时躲在这里,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石头虽不是易燃物,恐怕也经不住大火长时间烘烤,只怕到时烤不化也会因为高温而炸裂,一样很危险,他们只期待着鬼影会不会中道而止让出一条生路出来了。不然就算赫连廷秋身残志坚,估计也护不住手无缚鸡之力的尉迟姑娘。
      赫连廷秋见尉迟溱又不理人了,便不加掩饰的好奇地打量着她,煞有介事地道:“早闻尉迟家的大公子温雅,二公子淡雅,我一直以为说的是性情,如今看来应是相貌……我这细细一看呐,你……”
      正说着,尉迟溱忽然转过头看向他,他只觉得心在胸腔间轻轻一撞,无端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微微荡漾着,让他一时忘了词。
      话音突兀地戛然而止,尉迟溱半晌没等到他的下文,眉头一皱,问道:“我什么?”
      赫连廷秋看着她在晦暗中幽微的容颜,没头没脑地脱口道:“长得好看。”
      尉迟溱没等着他能说好话,这简短直白不吝啬的夸奖着实把她惊着了,她愣了一瞬,还是秉着思维惯性翻了个白眼,不咸不淡地道:“要你说。”
      赫连廷秋:“……”
      赫连廷秋低下头,摸了摸鼻子,开口道:“咳咳,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消息。”
      尉迟溱半掀眼皮看了他一眼,半搭不理地道:“我还没威胁你呢,你倒先献上殷勤了?”
      赫连廷秋不以为意地笑道:“就当是买你的女儿身了。”
      尉迟溱面色不豫地眯起了双眼:“……”
      赫连廷秋说完顿觉不对,虽然他没那个意思,但这话从他嘴里用那种语气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像在耍流氓,他的脸倏地一热,连忙找补似的说:“我是说,你,你是女儿身的秘密。”
      尉迟溱盘起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支着脸,无精打采地看着他道:“赫连公子,是不是在你眼里,没有钱换不来的秘密?”
      赫连廷秋一怔,定定地看着她,一颗心蓦地沉了下来,心胸间如潮水起伏的波浪退了回去,只剩下一点不甚明显的水花。
      他没有回答,就听她继续道:“这样的话,赫连公子拿千金难买的消息,换了我是女儿身的秘密,那是不是只要有人拿足够多的钱财给你,你就可以立马毫不犹豫地出卖我?”
      赫连廷秋:“我……”
      尉迟溱道:“我知道,做生意就是这样,‘有钱能使鬼推磨’嘛,不过,我尉迟溱做生意没有你们那一套,我眼里的共商,只有‘听话’的和‘不听话’的……所以我不要你的消息,我要你的秘密,我也得握着你的把柄,我想我们现在最好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建立共商关系,这样至少我能保证我们俩一会能一起从这里走出去。你说呢?赫连公子?”
      赫连廷秋的目光逐渐深邃起来,他怎么就忘了,尉迟溱可是尉迟府的大公子,天下生意有三分归拢尉迟商庄,这尉迟商庄的背后,可不就是她尉迟溱吗?她若没有点手段,如何能经营得起这庞大的家业,如何能将尉迟府推上裕州第一首富的位置,又如何能在众商行敌手虎视眈眈下独善其身?总不会只是尉迟洧一人的功劳。
      赫连门下的“游鸢”归属江湖,做的是天下的生意,近在本州,远到关外,赫连廷秋做为族长一脉的嫡亲,在父亲过世后理所当然地继任了“游鸢”总舵长的位置,但因为太过年轻受到众叔伯长辈的质疑,这其中的暗潮汹涌推搡着他长成了这样一副八面玲珑的性子,在他虚与委蛇地周旋在龙潭虎穴的大家族里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世上两面三刀的人擢发难数,没有利义搭不起来的桥,可是,纵然他把这世间阴险狡诈的人都看透彻了,他也没搞明白尉迟溱这空手套白狼的“诡计”是哪一门子的伎俩。
      赫连廷秋不确定地问:“你这是在威胁我自曝?”
      尉迟溱怜爱地看着他道:“我说了,我的朋友,只有‘听话的’和‘不听话’的,我思来想去,赫连公子死在乱刀之下未免太憋屈,死在我手里,也不毁你一世英名啊。”
      赫连廷秋听了她的话,心力交瘁地道:“尉迟溱,你就差没把忘恩负义写在脸上了,好歹我也救了你一命,你先是一脚把我踹到狼窝里,本以为你良心未泯想要绳愆纠谬……合着你把我从乱刀下拉回来就是为了补刀啊?”
      这狼心狗肺的衣冠禽兽,居然给他下毒!
      赫连廷秋能感觉到他伤口处的异样,除了正常的痛觉之外,还有密密麻麻的刺麻感,要不是他意志力强,他真想上手挠了!
      尉迟溱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强撑着意志,没让对方觉察出端倪,神色如常地道:“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我是真心实意在同你谈合作的……赫连公子,你在家族中临渊履冰,举步维艰,我和我弟弟在家族里亦如履薄冰,因为身受,所以感同。唔……今日是我大意了,但濒临险境我若不以怨报德,如何保命?我不能把对着心口的刀交到别人手里吧。”
      赫连廷秋听着尉迟溱大言不惭的话语,竟不知有人能把威胁别人的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他忍着伤口处一阵一阵的痛痒,冒着冷汗道了句:“歪理。”
      他把头靠到冰凉的石壁上喘了口气,说道:“秘密,你想要让我身败名裂的秘密……好,我告诉你……”
      “我如何甄别真假呢?”尉迟溱歪头看他,眼神有些朦胧,像一个天真的小孩。
      赫连廷秋看的不太真切,他短促地笑了一下,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我口说无凭,不如你给我下一个限期的毒吧。”
      尉迟溱抱臂看着他,无奈道:“我没有那么厉害的毒,你回去自己便能解,不好。”
      赫连廷秋叹了口气,自认倒霉道:“我继任‘游鸢’之主时,对手底下各个分舵进行了一次秘密血洗,这是违反族规和‘游鸢’掌舵条令的,如果捅出去,够我死千八百次外加万人声讨了,你不用去查这件事的真伪,我早就毁尸灭迹了,当然不排除有漏网之鱼,我要说的是,只要你把这件事揭发给我的那些叔伯,他们自会无中生有。”
      尉迟溱观察着他的神色,良久才道:“你倒是坦诚。”
      赫连廷秋冷汗泠泠,急赤白脸地道:“废话,解药!”
      赫连廷秋这会终于卸下了他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的面容,气急败坏地跳脚了。
      尉迟溱慢慢悠悠地拿出一个红棕小瓷瓶,撑着墙站了起来,刚走一步,却见她身形一晃,小瓷瓶倏地脱手滚到了地上,接着她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在地。
      忽然石洞外“沙沙沙”的声音穿过枝叶,紧跟着“哗啦啦”的倾盆大雨便浇了下来,瞬间淹没了一切声音。
      赫连廷秋像是被下了定身术一般怔在原地,刹那间他猛地惊醒过来,忍着不适爬到尉迟溱身边,想把她扶起来,却摸到了满手的血,他颤抖着手道:“尉、尉迟溱……你,你受伤了你怎么不说,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手足无措中,赫连廷秋终于在短暂的惊愕后找回点理智,他快速点了尉迟溱身上的穴道,然后捡起地上的小瓷瓶给自己解了毒,将人事不省的尉迟溱扶到自己怀里,检查她身上的伤口。
      伤口在后心口偏两寸的位置——怪不得他没发现——是剑伤,伤口颇深,虽不致命,但也架不住一直这么流血,这人是没有痛觉还是觉得自己命大?!祸害别人也就算了,连自己也不放过?!
      这伤口的位置太蹩脚,赫连廷秋治不了,他里里外外把自己唾弃了一遍后,拖着一条伤腿和一只伤臂,将尉迟溱打横抱了起来,冲出了石洞。
      大雨哗哗地往下淋,劈里啪啦地打在人身上又疼又痒,赫连廷秋这个冤大头把尉迟溱的脸护在怀里,尽量遮住她的伤口以防二次伤害,冒雨向山下疾行而去。
      他的身影逐渐被瓢泼大雨淹没在了漆黑的黎明之夜,像惶惶不可终日的那些年里,他殚精竭虑地做着困兽犹斗,无光无明。
      这世间事,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了,以至于一念之间善恶交锋中纷杂的人性浮光掠影地呈现出道义来,才惊觉原来一个人是可以不计后果地奋不顾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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