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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入暮（七）
集安走到罗勒跟前蹲了下去，他看着眼前这个一派冷静的和尚，心里莫名产生出一抹悲悯来。
这个自出生就自带魔气的年轻和尚，如果不是遇到破山禅师，恐怕早就被魔气侵染、反噬，最后坠入无尽魔道，早早就因为身体无法承受而殒命了。
能够活到现在，真真算得上是造化出奇了。
既然能有此造化，那应该会承受得住他接下来的操作。集安有一些担忧，但也没办法，话已经说出去了，他是不可能收回去的，只是能不能成功也都全仰仗罗勒的造化了。
他希望这和尚的造化能继续助他遇事呈祥，逢凶化吉。
“可能会有些痛苦，但你得忍着！”集安提醒着，说着撸起了袖子，正欲聚集灵力，罗勒突然开口道：“你不要看。”
他虽然没有盯着任何人，但谁都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拂玉心知肚明地过去将君澜扶了起来，凑在她耳边小声道：“不要看。”说着，转过她的身体，让她背对着罗勒和集安那边。
紧接着，他们身后开始传来闷闷的痛喊声，一开始克制而隐忍，慢慢的声音就大了起来。每一声痛苦的吼声拂过耳畔，拂玉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而君澜却反常地很是冷静，一直没有流露出一丝害怕来，只是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里，仍免不了随着那些痛苦的吼声而泪珠滚落。
拂玉握着她的手，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过了很久，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紧接着，集安的声音响了起来：“好了……”从那声音中，拂玉听出了明显的疲惫，她回过头看向集安，他脸上的难受显而易见。
看来，强行剥离罗勒体内魔气，费了他很多灵力，他现在需要休息才行。而情况比他还糟糕的则是那边顺势歪倒在了一旁的罗勒。
“他没事！”集安看出了君澜眼里的担忧，忙道：“只是晕了过去，没死呢！不过，我觉得我要死了！拂玉啊，过来一下……”
拂玉见他状态明显不好，脸上也没了平日里的潇洒，忙疾步走到他跟前，关心地看着他：“没事吧？”
集安艰难挤出一抹笑：“我能有什么事儿……”他笑得苦涩，有气无力道：“就是腿有点软！”说完，一下子倒向了拂玉。这突然的力量压下来，拂玉瘦弱的身子根本支撑不住，好在苏慕眼疾手快，撑在了拂玉的肩上，才没被集安才压倒在地上。
“喂喂喂……”拂玉慌乱中语不成句，全身的力量都用来撑住集安了，察觉到身后有一双大手抵在自己的背上，才松了一口气，将集安给扶住了。
“还以为你能有多厉害呢，结果……”拂玉将集安扶到一旁坐下，蹲在他跟前仔细审视了一下他的脸，发现除了有些惨白，也没其他反应，不过这种虚弱的状态，拂玉还真是第一次在集安身上见到。
在拂玉的眼里，集安像是一轮永远炽热的金乌一样，好像从来都不会因为什么而灭掉光芒，但现在却因为要帮罗勒祛除魔气而成了这个样子，这着实让她有些意想不到。
集安察觉到了拂玉的困惑，摇了摇头，“唉……你干什么？我又没死，你苦着一张像死了兄弟一样的脸作甚？”
拂玉看着集安这一如往常一般的嘴欠，悬在心口的石头缓慢下沉到了丹田，长吁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地上，叹道：“还能贫嘴，看来是真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完，她冷静了一会儿，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抬眸看向了罗勒那边。
“那他没事儿吧？”看着歪倒在地上的罗勒，拂玉好奇又关心地问道，而君澜此刻就跪坐在罗勒跟前，想要去触碰却又不敢，只能静静地看着。
集安顺着拂玉的目光看过去，咳了两声，故意调高了音量道：“放心，他没死！”君澜听到他的话忙转过头来，满脸欣喜地望着他，未开口说一句话，但眼神却已经完全表达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欣喜。
集安了然，便接着道：“只是晕了过去，不时便会醒过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盘腿坐了起来，摸了摸鼻尖，回过头看向拂玉有些忧心地说道：“怎么办，现在我得去无妄海域一趟了……”说着目光一转，落在苏慕身上，“苏公子，只能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她了。她这个人吧……”
“你去那里干什么？”拂玉打断集安，不解问道。
“自然是将这魔气封印在无妄之海的万丈深渊之下啊，也不知道这是哪位魔头的魔气，要是下次再找个人附体，说不定会引起一场动乱的。幸好罗勒遇上了破山禅师和出云大师，否则他恐怕早就坠入无尽魔道了。”
“那他们呢？你就这样走了，他们一会儿万一……”拂玉伸手指着君澜和罗勒。
集安摇头道：“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我们这些旁人还是不要过多插手。别忘了你师父怎么交代你的，这事儿了了后，咱们还有要事要做，实在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
集安意有所指，拂玉也心知肚明，想了一下，便点了点头道：“那行，你早点回来！”
苏慕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地看着他们二人，心里知道：这事儿了结之后，便到了他们离开的时候了。但在听到集安的那句托付时，他不知为何竟然有一些窃喜从心底生出来。
“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苏慕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此时拂玉顾着和集安说话，一时之间根本没注意到他。倒是集安听得仔细，得了苏慕这一句后，他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先走了！”他说完便捏了个决，瞬间的功夫就消失在了戒律塔之中。见到集安就这样走了，拂玉叹了叹，转过头看向了那边的君澜。
“他们该怎么办啊？”
听着拂玉的疑问，苏慕摇头道：“就如同集安仙人所说的那般，这是他们自己的因果，自然是让他们自己来决定以后该如何。如今罗勒的魔气已除，他应是可以走出这戒律塔了。”
“那他出去以后，能和君澜在一起吗？”拂玉看着君澜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昏过去还没醒来的罗勒，有些忧愁起来，“可他是个和尚，你明明说过和尚不能有情爱，所以他们……”
还是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吗？拂玉心里虽然有这样的答案，但她却幻想着罗勒和君澜之间能有其他的选择，可她却想不出其他选择是什么？
苏慕若有所思，良久，他淡淡开口：“如果他选择还俗，倒也不是不可能。”
“还俗？”拂玉有些不解，“还俗就可以了吗？”
“他不会还俗的！”拂玉和苏慕之间的话被君澜听见了，她仔细将罗勒放好后，缓慢站起身来，转过头看着拂玉认真道：“他不会还俗的，我更加不会强求。”
拂玉迎上君澜此刻释然的目光，不解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苏慕却听懂了君澜的意思，并在君澜迟疑之际替她说道：“从此以后，各自安好。这便是她的选择。”
君澜闻言，释然一笑：“没错，从此以后，他青灯古佛为伴，而我也该去了结一下我的事情了。”
听得她这样一说，拂玉似乎有些明白过来，“所以你就算有机会带他走，也不会这样做吗？你真不打算从这里带走他？”
“我想见的人已经见过，想问的也已经有了答案，想还的东西也已经还了，我已经了却所愿。而且，我想让他活下去，我也要活下去才行！”君澜叹了叹，继续道：“我要回白鉴城了断一切。”
“可是……你们之间……”拂玉越来越不明白了，但她打从心里觉得，他们之间不该就此结束。明明心里都有对方的二人，为何要因为这些事情选择不在一起？难道不在一起，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吗？她想不明白，一张脸上写满了疑惑和不解。
苏慕将她的复杂神色看在眼里，却没有当即给她解释什么。他知道，在拂玉心里，人世间的复杂是她无法想象的，这样一个单纯的人，若是一个人在世间行走，怕是会被人三言两语就给拐走了。
“既已如此，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苏慕觉得他们必须先行离开了，否则待到罗勒醒来，他担心君澜会舍不得。就这样悄悄离开，无疑是最好的决定。
君澜看了两眼罗勒，终是收回了目光，回过头看向拂玉，冷静道：“走吧！”
那声“走吧”，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带着万般不舍。
拂玉就这样不明就里跟着苏慕和君澜出了戒律塔，而就在他们走后，戒律塔中躺在佛像下面的罗勒缓慢地坐了起来。
他闭着那双已经坏掉的眼睛，双手合十立在胸前，盘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薄唇轻启：“无量佛尊在上，弟子愿以吾身发愿，恳请佛尊庇佑她此生顺遂，喜乐平安。”
他说完之后，唇角微微勾勒出一抹温煦的笑意，在佛像的金光映衬下，显出了无上的慈悲之感。
他伸出一手，轻轻一挥，戒律塔外的结界便散在了风中。
原来有心结之人，才永远无法走出戒律塔，心无执念之人，即使有结界禁制，也不过是一道不起眼的屏障罢了。
在金光之下，罗勒缓慢起身，在摸索中迈出了脚。
他双手合十，朝着光亮的前方慢慢走去。
晨钟声声随暮鼓，时光入暮青灯枯。——【时光入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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