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

　　柒拾贰

　　宋邵严下车以后，专门走到主驾驶的车门外对徐行名表示感谢。

　　“谢谢你，徐老师。”宋邵严言辞真切。

　　“互帮互助，人之常情。”徐行名颔首微笑。真遗憾，他想看到的表情都没有。

　　车身不低，因而二人视线保持一致，谁也没有俯视谁。

　　“天寒地冻，易地而处，我相信，宋工也是一个雪中送炭之人。”见他长久的打量，徐行名不仅没有觉得冒犯，反而进一步剖白。

　　易地而处？

　　“徐老师还是这样以德服人。”宋邵严微微一笑，在徐行名一怔后的微笑里离开，转身时看到仪姑一脸不悦的打量，他笑了下，迎上按下后备箱目光深沉的褚曾翎，又瞧见褚玉苗偷偷观察被发现的尴尬神情。

　　“宋哥！”向东山提着一个袋子，朝宋邵严展示，遮住所有视线，“够意思。”向东山声亮宣告着，“褚总真够意思，给我这么大一袋东西。瞅瞅，白颜色的草莓，嗬，我在别人朋友圈见过。”

　　宋邵严附和着他。听到仪姑扬声说她要陪着徐老师去地下停车场。

　　他笑了笑，和向东山率先离开，听着耳边向东山对袋子里东西的左一感叹，右一“够意思”。

　　“红酒。嘿，够意思。”

　　宋邵严陷入回忆。

　　上一世，但凡有点相似的场景，徐行名尽力避免与他们二人乘坐一起。有那么一次，徐行名在后座，靠在车窗边，一言不发。徐行名什么也没有做，可他的男朋友褚曾翎一路上开车，一张脸都绷得很紧。

　　宋邵严展现善意不过是为了进一步展现他和褚曾翎的幸福。从那以后，他不再做这种愚蠢的警告，他不想弄巧成拙。弊大于利就及时收手。而且他相信，剃头挑子一头热是没用的。以褚曾翎的性格来说，就算再喜欢徐行名，只要徐行名不表示出来，褚曾翎也不会进一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可惜他也被徐行名骗了，他还以为徐行名并不在乎褚曾翎。所以他是意外的，但又觉得意料之中，他在空荡荡的会议室看到徐行名轻柔地抚摸桌上褚曾翎的姓名牌，那张时常挂着死寂的脸也会浮现难得一见的温柔，而徐行名眉宇间的温柔，连宋邵严都承认摄人心魂。他走了进去，暗示自己，宋邵严懂得在任何时候捍卫自己所拥有。每个人都该先考虑自己。

　　傅英寄给褚曾翎的邮包，被他弄错打开。傅英在那个世界里，得到徐行名之后，不仅在高级酒店大摆筵席三天，还在社会各界人士前来的第三天，在盥洗室强上了最要脸面的徐行名。保镖守在门口，没有人敢接近。在有人嘴里不干净出车祸之后，也没有人敢讨论。

　　谁能想到几年后，邮包里给褚曾翎的信却是一片赤忱。明明随信寄来的录像视频包含徐行名在傅英身边的点点滴滴。傅英对徐行名的控制异于常人，居然还在浴室装摄像头。

　　宋邵严点开过，但没有看完。他无意看他人被辱。他删掉了所有视频。

　　他对徐行名提起傅英给他录的视频。徐行名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今时不同往日，徐行名要如何站在褚曾翎身边。

　　被警告的徐行名长身玉立，肩平背直，说出的话却如孤寂缠身：“您放心，宋总。”跟着，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像是认输已久，“我配与不配，已不重要。他很爱你，谁都没法子。”

　　宋邵严望着他时百味杂陈。

　　他听见徐行名说：“我祝福你们，长长久久。”

　　宋邵严想，从未争取的人不配得到真相。

　　悦百酒店的前台系统出了点问题，需要半个小时恢复。

　　在吸烟区，宋邵严再次迎上褚曾翎。

　　褚曾翎先看他手里的烟，跟着，头一侧，指了个地方。

　　“帮帮忙，别在他面前乱说话。”宋邵严刚闻到属于褚曾翎的味道，就听到一句如同命令的拜托。

　　宋邵严嘴唇下压，缓缓吐出一阵烟雾，喷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在上升的烟雾里望向褚曾翎，笑了笑，平光镜挡住眼里一些情绪：“这次是什么身份？褚总，于私，我并不归你管。”

　　褚曾翎不晓得宋邵严是哪根筋抽了，把刚咬在嘴里的烟取下来，捻碎它，望着他。

　　“陈特助数日前就请假前往国外休年假，这件事宋工是知道的吧。”褚曾翎直言，“有意思吗？”

　　“陈特助和我隶属不同公司，又是不同部门。按理说，我不知道。”

　　褚曾翎都乐了，重新抽出根烟咬在嘴里，低着头点火时强调：“帮帮忙，别在他面前乱说话。”

　　宋邵严望着他，一些剖白急于脱口：“车胎被偷，不是我安排的。”

　　褚曾翎瞧他一眼，望向前方：“我相信师哥再活一世，也不知道全天下‘油耗子’的底细。”

　　方才向东山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的大货车被偷了油，拜托好几个同行把自己的货一车匀一点，又立马请客吃饭，请替自己追“油耗子”的宋邵严表示感谢，身上没多少钱，便带宋邵严下了路边的小馆子，结果，嘿，饭钱是省了，宋邵严的轮胎被偷了。宋联系拖车，可惜跨年人多，维修说他也着急。车被放到村长家。他们好歹是上了高速，回到山塔服务区。

　　宋邵严应声，又说：“但向东山出事，我知道。”

　　褚曾翎闻言一顿：“什么来历？那个向东山。”

　　宋邵严笑笑，陷入回忆：“上一世，是我们两个。你救的他。开车追人的，也是你。你开回来的时候，人也被你抓到了。向东山感激你。一口一个好大哥……”说到这里，宋邵严笑了笑，“……‘够意思’。”他学着向东山的口音。

　　褚曾翎也乐。

　　“你要是在。我的车胎也不会被偷。”宋邵严想了想说。

　　“师哥，没意思了。”褚曾翎面无表情地说，一侧头，宋邵严伸手，两根指腹夹住还在燃的红点。

　　褚曾翎要掰开他，他已经展开手指，被烫过的肌肤还没能立马显出伤痕，烟头已经灭了，被捏成一小撮。

　　见状，褚曾翎点评道：“宋邵严，你真有病。”

　　宋邵严却恍惚沉浸在记忆里：“上一世，也是你替我捻灭的，用手。我大二。你高三。你说你会保护我。”他望着褚曾翎，“因为你不让我抽烟，就像你对徐行名。”

　　褚曾翎望着他，只是说：“徐行名那是做好事伤着肺了。”末了，他终于忍无可忍，朝着宋邵严呲牙咧嘴的，“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宋邵严，你他爹的就不是个活在回忆里的人。你知道你现在每天都在做什么吗？你根本就没有在做自己。我说过，我可以再说一次，球场里的那个输了也能及时调整的你，我真是，我真他妈的，我现在依然觉得帅毙了。你说你每天醒过来都不能保证还在不在这里。那你为什么还要用现在的时间活在回忆里？师哥，真的。”褚曾翎怅然不已。

　　宋邵严听到这里，百感交集。这里四周用植物和一道又一道的玻璃隔开。

　　可褚曾翎又在烟灰缸里摁掉烟，说：“师哥，我可以不和你合作的。这个专利，现在测试成功。我知道‘神几’实验室有私底下找过你，给你开出的条件不比我的差。如果‘神几’要接手，你也有意向，看在师兄弟的份上，不用交违约金。‘神几’在业内评价不错。”话尾，褚曾翎笑了下，“不过，你要记得让他们替你请个技术高点的司机，最好是保镖。”

　　去年十一月初，测试结果出来后，他们从停车场出来，就被两辆车撞。幸好，对方只是为了抢资料，而不是为了要人命。只不过在驾驶位的褚曾翎替宋邵严挡了一些碎玻璃，擦伤好几处。查明是其他的竞争对手。

　　褚曾翎的脸上手上，伤口早就愈合。

　　宋邵严却郁结难抒，气上心头：“你需要我！”他高声。

　　“可能吧。”褚曾翎并不在意。

　　“我答应你。我不会在他面前说上一世发生的事。”宋邵严连忙回答，语气里有着无法遮掩的挫败，“褚曾翎你知道的，你之所以赢，不过是因为我更在乎你。”

　　褚曾翎望着他，沉声：“互惠互利，合作双赢。”

　　宋邵严笑笑，望向窗外的夜景说：“‘神几’的邀约没有否定，是因为我想摸清我们对手的底。我在前天拒绝了他们。在我看来，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兴业实验室’，也就是我们这个实验室遥遥领先，绝无第二。”说到这里，宋邵严神采奕奕，精神飞扬。

　　褚曾翎望着他就开口：“师哥，意气风发，更适合你。”

　　宋邵严心中一动，想了想说：“褚总，测试通过，来年芯片推广，肯定会加大生产。向东山能帮我们搞定货源，把下游控制住。不过有时间限制，上面不会让我们既做庄家又做闲家，一家独大。政策在来年九月底下来。我相信，褚总能够做最好的规划。”

　　褚曾翎眼前一亮，一双丹凤眼里的野心蓄势待发。

　　宋邵严望着窗外积雪阵阵，压低雾凇，一排又一排。他想，不会有人拒绝金钱和成功的冲击。

　　徐行名走出停车场时，碰到王总监一家人。互相打过招呼后，进入酒店长廊。走着走着，王总监和徐行名逐渐落后。

　　徐行名看着王总监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要说话的人总要说话，徐行名不紧不慢地走着。王总监也陪他按规矩走在大道上。

　　王总监唉声叹气。

　　徐行名也不接茬。

　　直到王总监自己憋不住先开口：“哎，徐老师啊，你看，公司里嘛，有时候这个工作没人做，那个人顶上，是很正常的喔。”

　　徐行名笑笑。

　　“徐老师，你看我们褚总平时待你，我还以为男人都糙，我们褚总细心，你在的时候，大家都不让抽烟的。我们去Y市的那会，项目组新上来的小伙子还开玩笑说，尿尿都是一股薄荷糖味儿。”王总监笑着说起来。

　　“吸烟有害健康。”徐行名突然接了句。

　　王总监一顿，笑着打哈哈：“徐老师，是，这，吸烟有害健康。不过有时候，提神，难免来两口。是这样的，徐老师，我当你自己人我才说，上个月的事，你不要怪褚总。我们和客人吃饭，那客人知道褚总是……”王总监还弯了下手指，“是这个咯……好多客户和我们合作都打听的。有时候也邀请您，就是褚总的另一半到宴，当然，很多人不知道，褚总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应酬，陈特助人大方得体，做事漂亮。褚总一般都是让陈特助来的，陈特助是女人，大多数家庭还是男女为主，有些事也好打听。主要是，前不久，陈特助有事出国了。所以上个月，是宋工陪着的。你不要怪褚总，我虽然没有在宴会，但是在场的人可都帮忙盯着。这不是，正好巧了吗？”

　　说完，王总监观察着徐行名的表情。

　　只见徐行名想了想，问：“陈特助现在回来了吗？”

　　“没有啊。褚总之前做玩具起家的，这一次国外的客户是褚总的第一个客户，有笔大单子和我们谈，不然陈特助也不会专门跑到国外去。说是休假，实际上是处理这件事。”王总监想，真能装，一个二个的。

　　“你们有几个陈特助？”徐行名又问。

　　王总监听着觉得有戏，还闷头想了想：“褚总的话，就一个陈特助。陈姐。为人爽朗，果决沉稳。”

　　直到二人分开，王总监都没看到该有的失态。

　　目送着徐行名离开，王总监忙给宋邵严打电话邀功，必然添油加醋一番。

　　宋邵严心知肚明这人多少话能听，自然也不放在心上，只要说给徐行名听就行，却又听见王总监再一次感谢：“要不是上一次宋工提醒，我说不定现在输的裤子都没了。有什么事再招呼。”

　　“运气好。”宋邵严轻描淡写揭过，挂了电话。

　　王总监挂掉电话则在想，宋邵严仗着是褚总的相好的，不止用公司利润往实验室打水漂，据说现在实验室还没有做出来东西。褚总真有钱，为情儿花钱投资公司，还敢把情儿和正房放一块，这帮玩屁股的就是没什么好东西。

　　打得好，打起来最好，宋邵严不就是靠着褚总拿的股票信息吗？装什么大尾巴狼，幸运儿。王总监巴不得他们再乱一点，他好捡点“肉”。

　　这里的酒店设计有巧思，都弄成一家一家的院落，还可以挂上姓名牌。

　　徐行名被客房服务员带到院子里时，却发现姓名牌上什么也没写。

　　褚曾翎发短信告诉在哪个屋，客厅的灯替他留着，桌上还放着洗好的水果，仪姑写着留言条，旁边还有个杯子，外面挂着水滴，里面是一些紫色的液体，想必就是褚玉苗给他留的“葡萄冰”了。

　　他心下一暖，走进和褚曾翎的房间，房内自动感应，房亮的一瞬间，他听见褚曾翎喊他。

　　“徐叔叔。”

　　徐行名笑笑，走了进去。

　　徐行名洗完澡，裹着浴巾来到阳台的温泉时，褚曾翎正枕在外面的一颗大石头上，眼睛盖着一条毛巾。

　　徐行名给他后脑勺垫了一块毛巾。

　　褚曾翎舒服地任由他摆弄。

　　徐行名也下水后，褚曾翎才直起身，一只手臂搭在外面，好似圈着他。

　　褚曾翎看着进入水中，仿若描眉画目的徐行名，看着眼前的玉人儿，理直气壮地说：“亲亲耳朵。”

　　他想亲亲徐行名的耳朵。问一下就算答应了。

　　谁知道徐行名闻言凑近他，仰起头，亲了一下他的耳朵。

　　傻啊。是要给自己亲亲。褚曾翎当即在心里说。但是面上，自己毫不犹豫地选择抬起脸颊递到人面前。

　　“亲亲脸蛋。”

　　徐行名又低头亲他的脸颊。

　　“亲亲肩膀。”褚曾翎的肩膀被亲住。

　　大雪纷纷扬扬，温泉氤氲中，褚曾翎扬着脸，扬着脸，满脸得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