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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方秋有些后悔,前些日将他逼迫太过,近几日这人连面都不肯再露,每日只将饭菜放在桌上便没了踪影。
不知为何,一看见这人哭他便心烦意乱,手足无措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喜欢他哭。
明了自己心中所愿,裴方秋便不再追问他任何事。
伤势痊愈后,那人终于肯再同他说话。
“你想复仇?”他问道。
“明知故问。”少年没好气地答道,翻了他一个白眼。灭门之仇都不惦记报的还是人?
“既如此,便跟着我学吧。”风清晏淡淡说道。
裴方秋顿时满面怀疑,“就你?”
他的拳脚功夫他又不是没试过,也就一身轻功拿得出手。靠轻功报仇吗?
“嗯。”风清晏垂眸,缓缓说道:“有些功夫我因力弱无法施展,但我知道如何练成。时日长短,且看你悟性了。”
“什么功夫?哪门哪派的?厉害吗?”少年的双眼涌上欣喜,倾身向前靠近他的脸急急问道。
风清晏微微后退,说:“断海刀与裂山手。”
裴方秋闻言便轻蹙了眉,难以置信地说道:“你哄我么?断海刀自三十年前燕定侯谢北辰亡故便失传了,你怎会?”
猛然从他口中听见“谢北辰”三个字,风清晏被惊了个措手不及,呼吸都窒了片刻。一双眼怔怔望着他,片刻便浮上水光。
“好好好我不问我不问!你他妈别哭!”裴方秋简直拿他无可奈何,但凡问他点过往便瞬间能问出眼泪。
怎么这么爱哭!
“你为何……会知道谢北辰?”风清晏的眼泪还是滑下脸庞,只他这次没有再逃。
“逐云山庄百年刀法传家,怎可能不知道绝学断海刀的渊源。”裴方秋抬手擦去他颊边的泪,没好气地说道:“你别哭了。丢不丢人,多大个人了!”
此言一出,风清晏再度怔住。
彼时谢北辰也曾一边给他拭泪一边说过同样的话,胸中涌现蚀骨的情与痛,重得再也无法承担。
他缓缓握住裴方秋的手,带着颤抖轻轻落下一吻在他唇边。
少年瞬间睁大双眼,下一刻便猛地用力将他推开。风清晏跌坐在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你,你干什么!”裴方秋大怒,恼羞着脸俯身一拳砸向他。
风清晏未躲,生生受了他一拳,左侧脸颊顷刻浮现青紫,嘴角滑下一丝血迹。
“恶心!”裴方秋狠狠说道,用力擦了自己唇边,然后转身奔出门。
风清晏神色木然地看着地面,久久未起身。
他说他恶心——
他也觉得自己恶心,竟似不散阴魂般缠了他一世又一世。
本只想看看他,听听他的声音就好。却在不经意间滋长了不该有的念头,想插手他这一世爱恨情仇。
他不是谢北辰。无论长相再相似,说的话再相似,他也不是谢北辰。
一如他娘所说,转世便会尽忘前尘,成为毫不相干的人。
是他太痴。
如此,便算了吧。
风清晏一步一顿回到自己卧房,坐在床边。摸出怀中贴身收藏的一巾指环碎玉,垂眸静静看了片刻。碎玉莹润透白,原本尖锐的边沿已被抚出光滑的线条,不再割手。风清晏有时会想,若当时没有弄碎就好了,若当时再多信他几分,会不会就能多些在一起的时光。
他握着一掌碎玉,另一手抽出腰间风止,对准自己的心脏用力刺了进去。
风生兽不易死,即便如此透心一剑只要有风便能恢复。于是他掀开棉被躺了进去,双手紧握白玉指环的碎片,闭上眼。
另一种疼痛在心肺处蔓延,一时竟似好受了些。
意识渐渐模糊,他隐约间似是听见他娘的声音,那声音中带着焦急。
“妈的!老娘就知道生死劫不是这么容易过的,以为寻得人转世就能消去此劫也是老娘犯傻。你个没出息的东西竟然自尽!”
风白悠在他床榻前骂骂咧咧,气得直跳脚却无能为力。
“泰山府君大人,小仙求你了。你权当救助稀有小动物了好不好?我加一年份的心头血给你嘛!”
风清晏想睁开眼去看,却半点力用不上,周身如堕冰窖,冷得恨不能立刻死去。
“倒是不必。我只要一样东西,你若肯给,我便救他。”一个略低沉的声音平静说道。
“您说,只要小仙有。便是没有,小仙赴汤蹈火也给您弄来!”
“我要他身上的妖丹。”
风白悠似是卡了壳,半晌未言语。
“您……要那玩意儿干嘛?”
“他深陷红尘,万念缠身,却又有红尘之外的寿岁。不合规则。你要我坏一个规则去救,便要修补另一个规则给我。如此因果方能平衡,不至于落到本君身上。”
风白悠沉默了好一会儿,似是终于下定决心。
“成交!”
若是现在就死了,留那妖丹一样无用。
下一刻,一股温泉般的暖流浸入心肺,将风清晏已冰冷的手脚暖了过来,心脏处的伤口不再流血。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屋中已空无一人,能感觉到内府中那颗妖丹已被取走。
思及此,风清晏轻笑出声。风白悠真是多此一举,能救他一时还能救他一世么?
他弯身捡起掉落在床边的风止,剑尖再度对准自己的心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自楼下阶中传来,风清晏的手顿了顿,知道是裴方秋回来了。走得这般急,是仍旧气不过想再多揍他几拳么?
风清晏将剑横放身前,另一手依旧握着指环碎片,低着头静静等他进来。
房门被人猛地推开,撞在门后的竹墙上发出清脆震响。
他看见风清晏膝头横着带血的剑,也看见他半身素白衣衫被自心口涌出的鲜红浸透,顿时明白他方才做了什么。心肺间猛地钝钝一痛,如被人捅了一刀,痛得他喘不上气。
裴方秋咬紧牙根飞奔上前,疾点了他心脉处的穴道想替他止血,然后用力将那已瘦成一把骨头的人死死拥入怀中。
风清晏的肩背被他锢得有些疼,于是沉默片刻,一时觉得少年的心思真难猜。
尚未开口,一句带着微颤的“南熏”炸响在耳边,炸空了他脑中全部思绪,只留一袭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怔怔自他怀中抬起头,双眼如蒙雾气,什么都看不清了。遂即便有深深一吻落在他的唇,带着痛与怜的舔舐将他唇边的泪吻去。
“你……”风清晏艰难地说出一个字,便再说不下去,只眼泪不停地滚出眼眶。
“南熏,我回来了。”他一手拥着他,另一手轻抚在他仍有青紫的脸庞,目光带着痛与悔,微微颤抖着说道:“对不起,叫你等这么久。”
风清晏不敢信,他怀疑自己幻听,或者是在做梦。
不对,怎会是做梦,他连做梦都不敢有这种奢望。
“对不住,打扰你们久别重逢。”
风白悠的声音突然在屋中响起,风清晏模糊着双眼越过身前人的肩看去。
“行了别哭了,眼睛都肿了。”她几步上前,端起桌上茶壶对着壶嘴便灌了一口进喉咙,这才继续说道:“他上一世的记忆已全部取回,代价是你的妖丹。以千年寿岁换短短几十年的相守,我不觉得划算。但总比你过不去生死劫眼下就直接死了的好。”
谢北辰转过身,对着她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用不着谢我,代价是他付的,我只跑个腿。”风白悠摆摆手,继续对风清晏说道:“你如今已是凡人之躯,被杀便会死。再也不会有迎风就能痊愈的事,没事别再往自己心脏下刀。”
风清晏似是冷静下来,微点了头。
“娘,谢谢你。”
她依旧只是摆手,“你生死劫已过,此后当会一生顺遂。人间因果我不能插手太多,会影响我修为,回头渡劫时容易被劈死。你我不必再见,就此别过。”
话音刚落,人已消失。
神仙来去皆匆匆。
风清晏心口的伤已止血,只尚未愈合罢了,于是抬手自己解了方才被谢北辰封住的几处穴道。被风白悠这么一打岔,他眼中泪水已干,静下来才明白是自己想岔了。
方才风白悠与泰山府君所谓的救他,原来并非仅指这一处穿心的伤,而是要救他这一世的命。虽风白悠说千年寿岁换一世相守不划算,他却感天谢地地认为幸好能换。早知道就再早些换了,便不必痛这么久。
谢北辰取了药箱过来,褪去他浸血的衣衫,露出瘦骨嶙峋的肩胛与锁骨,腹侧肋骨清晰可辨,双臂细弱似女子。与他记忆中的身子判若两人,谢北辰看得双眼充满血丝,只紧抿了唇轻轻将那伤处血渍擦去,上了药后以细布缠紧。眼下风清晏已同常人无异,伤处不能再马虎。
他自衣橱中取出一件衣衫,欲替他换下破了的血衣。
风清晏握住他的手,捏在掌中垂眸看着,翻来覆去地看,片刻后看得轻笑一声,说:“从今后,你这手我可再不会放开了。千年寿岁换来的,多金贵。”
“那你对我好点。别动不动捅刀子,我魂都快被你捅没了!”谢北辰没好气,依旧一副少年清朗的嗓音,眉目脸庞尚未长成上一世那般刚毅的线条。
他垂眸看见风清晏另一手中握着的东西,心中便是一痛,竟留了这么多年。
风清晏放下手中碎玉,抬手攀上他的脖颈,鼻尖贴在他颈间用力嗅了嗅他的味道,似是与记忆中不同,已没有昔日北境风中凛冽的草木香。
后脑被他的手扣住,谢北辰侧头便吻住他的唇。唇齿被顶开,湿濡的舌尖探进口,搅动起他心底平静许久的情潮。他的手掌抚捏在他光裸清瘦的侧腰,带起肌肤一片战栗。
“裴方秋。”风清晏微微挣扎着,侧头躲开他的吻,抬手抵在他身前。
听见他唤他这个名,谢北辰轻笑一声顺势将他放倒在床榻,在他额前轻轻落下一吻,声音略暗哑地说:“你伤未愈,我不会做什么。”
倒不为这个,他的伤已被泰山府君顺手治好了大半。只是他记忆中的谢北辰并非这般少年模样,他不习惯。虽这模样也比如今的他要结实得多,但他下不去手……真不知当年的谢北辰是如何对少年模样的他下手的。
“硌手,多吃些吧。”谢北辰将他搂在怀中,捏着他突出的胯骨,说:“如今你已是寻常人,能食荤了么?”
“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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