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枝星

　　看着挂在头顶的两个输液药瓶，温羽扬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许乱走，输液后再去看人。”陈九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地叮嘱，“我们说好的，谨遵医嘱，打两天针，再去做胃镜，不能反悔。”

　　温羽扬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微微皱眉看着针管里一滴一滴下落缓慢的药滴，伸出手把点滴的速度调快了些。

　　“不行！”陈九拍走这位小爷乱碰的手爪子，“医生让你点慢点，打完还要观察，别瞎碰。”

　　“……你觉得我坐的住吗？”温羽扬按着有些发疼的额头，“医生也说可以排除胃出血。现在药也吃了，水也挂着，后续检查也答应会去做，我就是想快点打完针去看人，你别像保姆一样唠叨。”

　　陈九早就已经习惯这位爷的脾性了。面无表情地把温羽扬重新按回输液椅，顶着他不耐的眼神把输液速度调慢，他坐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看起了手机。

　　“保不保姆我不知道，反正你不能生病。去年你生病期间我快被压榨死了，绝对不想重蹈覆辙。所以——”他抬眸瞥了一眼温羽扬，轻笑道：“乖乖躺着，我尊敬的老板兼亲爱的工友。”

　　闻言，温羽扬垂下眼眸，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听了陈九的话，老实地躺了回去。

　　“有查到什么吗？”他侧头问道。

　　“我在看逃走那个人的资料。”陈九沉吟着回答道：“很奇怪，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很完美的身份，而且也算是没犯过错误的老人，才能抽调到你身边做事。如果不是今天这一出，根本不会惹人怀疑。”

　　“……越是这样，就越让人心惊。”

　　低低呼出一口气，如同振翅鸦羽的睫毛微微颤动，温羽扬唇边划出一抹苦涩的低笑，沉声道：“我们甚至没办法确定，他到底一开始就不是自己人，还是中途受什么裹挟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陈九应了一声，随后也没再说什么。温羽扬盯着头顶的吊瓶发呆，他没办法再往里想了，越想越头疼，越觉得乱七八糟理不清楚。

　　“……对了。”他回过神来，忽然想起来，“找个我们手底下会德语的，和阿云的导师说一声，他暂时没办法去德国了。”

　　“好，”陈九点了点头，着手安排，“要是追问起来怎么说？出车祸住院了？”

　　“你看着办，说清楚他不是故意爽约就行。”

　　这会儿温羽扬说完话竟然觉得有些困，应该是药效上来了。陈九抬头的间隙看见病人打瞌睡了，连忙扯过被子盖住温羽扬，生怕他忽然精神焕发。

　　“你睡吧，我帮你看着药。”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背，继续说道：“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好得差不多了，我再陪你去看他。睡吧。”

　　胃还在疼，但好在并不是之前那种程度，再加上药效影响，温羽扬点了点头，合上眼睛很快便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后知后觉地发现针已经拔了，陈九也在隔壁病床休息。

　　而第二天，温羽扬是被电话声吵起来的。

　　“……喂？”

　　他支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按着昏昏沉沉的额头，皱眉应着。

　　“喂？”

　　盛夕容学着温羽扬的语气反问，随后低笑一声，听起来心情不错。

　　“这么久才接电话，又是晨起死亡气泡音，看来没什么大事嘛，那我就放心了！”

　　“盛夕容！”

　　温羽扬睡意全无，冷声叫住她，可下一句话却不知道说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归于沉默。

　　“怎么？”盛夕容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温羽扬，人嘛，都是有苦衷的。想说的话不能说，想做的事没办法做，想爱的人不能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是么？”

　　她没再说什么，就这样挂断了电话。温羽扬垂眸看着终止通话的界面，点击返回键，主屏幕壁纸上云尧的脸赫然出现。这张照片是温羽扬从他推特上找的网红时期营业写真，本就精致的五官上妆精修后更加完美无瑕。

　　眯了眯眼眸，温羽扬下床，拎起昏睡的陈九直奔住院部。

　　“……嗯？嗯？！”

　　睡得正熟的人被拎起来时还一脸懵，温羽扬回头看他，就见他头顶还有几绺呆毛爆炸冲天，没了平时干练整洁的感觉了。

　　“去看人，”加快脚步，温羽扬头也没回，“然后你送我回一趟家，我洗漱换身衣服拿充电器再过来，你直接回去休息吧。”

　　“你没事了？”陈九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胃还疼吗？即使不疼了也得去做检查。”

　　“还有点，但是问题不大。”下意识揉了揉胃，温羽扬松了口气，继续道：“你电脑还落在我家，一起取回去吧。交代你的事别忘了做。”

　　“嗯，知道了，你走慢点！”

　　站在病房前，温羽扬深呼吸，静默了一会儿才推开门悄声走了进去。

　　“来了？好些了吗？”

　　林书凝正坐在病床的一旁，看见温羽扬进来后对他点了点头。

　　“嗯，已经好多了，谢谢林阿姨。”

　　温羽扬轻声回复，生怕自己声音大吵醒了病床上沉睡的人。

　　“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林书凝笑容有些苦涩，随后她目光转向云尧，眼里多了几分心疼之意。温羽扬走近了两步，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在检测仪器冰冷的运营声中，云尧眼眸紧闭着，苍白的面容上还带了些淤青，触目惊心。

　　他陷在白色枕头里，轻轻皱着眉，呼吸起伏有些微弱，像是一片随时就会溃散的雪花。

　　看到人，温羽扬一瞬间就觉得眼眶有些发酸。心尖绞痛，恨不得自己代他受了那些罪。

　　林书凝看到温羽扬的神情，并未有过多言语，默默起身为温羽扬腾出地方，转头出了病房，给他让出一方单独空间。

　　温羽扬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也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了病床边，向前倾了倾身，缓缓伸出手，想去碰一碰他苍白的病颜。

　　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他顿住，随后那只手逐渐收缩捏成拳，用力到指节青白有些发颤，最终缓缓向下，帮云尧理了一下被角。

　　“……对不起。对不起。”

　　垂头掩面，温羽扬跌坐在椅子上，本就低哑的嗓音透不过手掌，听得人越发悲痛而沉闷。

　　唯一能回应他的，只有检测仪器发出的冰冷而规律的滴声。

　　忽然，一阵由远及近的嘈杂声从病床外响起。也就在这时候，温羽扬的心跳忽然剧烈了起来，似乎是感应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缓缓起身，他站在云尧的病床前，眉尖死死地皱着，打起精神盯着病房门，丝毫不敢懈怠。

　　“……温如霆！”

　　在一阵杂音中清晰捕捉到了这个名字，温羽扬心脏剧烈收缩，一股无名怒火从心间猛地窜了上来。

　　温先生。

　　下一秒，那个男人便出现在了门前，深沉凌厉的黑色眼瞳对上如临大敌的温羽扬，并未有任何波动。

　　可笑的是，他们原本是父子，现在却各执一方，有如仇敌。

　　林书凝追了上来，面上少见地带了愠色。她毫不犹豫地推开温先生，进了病房和温羽扬并肩，寸步不让。

　　“你答应过我什么？”她微微昂头，虽然身高不占优势，却更像居高临下的女王，冷声道：“温如霆，在我们相识的三十余年里，你有向我兑现过一个承诺吗？！”

　　闻言温羽扬头脑飞速运转，听着她这句话觉得有些不太对，但具体也不知道奇怪在哪里。

　　“……我不是来叙旧的。”

　　温先生看向林书凝，缓缓开口。

　　“那就离我的孩子远一点！”林书凝向前一步，气场全开，“小云什么都不知道，再有一次，我绝对饶不了你。”

　　“不知道？”温先生弯了弯唇，可眼眸中并无半分笑意，“谁能打开他的脑子看一看，他是否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话音落下，他便一脚踏入病房，而他身后带着的人也就势进来，站在了他身后。

　　“他的心理医生曾对他进行过深度催眠，结果就是，他不知道。”林书凝扫了一眼温如霆身后的保镖，神情未改，“你还想要什么结果？我试探了他这么些年，比你要来的清楚。”

　　温先生一直维持着那副扑克脸，从始至终根本就没办法从他身上读到一丝情绪的转变，此时他沉默着，不知道是无动于衷还是稍被说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温羽扬死死盯着温先生，眯着眼睛说出了这句话。

　　“像什么样子。”

　　温先生施舍一般地分了一丝眼神落在温羽扬身上，随后嗤笑着收回目光，一字一句。

　　“拜您所赐，”温羽扬早就对他的漠视嘲讽免疫，此刻唇角微勾，眉眼狠厉，同样一字一句回答着，“您应该比谁都清楚。”

　　温先生却置若罔闻，他眼神转移到病床上，手下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拦在了温羽扬身边。

　　温羽扬十指成拳，额间青筋暴跳，虽然被两人拦着，但似乎随时都要暴起。

　　“温如霆！”林书凝再次冷哼呵斥，站在他对面，一动未动。

　　而温先生却是缓步上前，抬起手指竖在她唇前，比了个噤声的姿势，眼眸里多了几分真假不辨的笑意。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病人，随后转身，闲庭信步一般挥了挥手，让人放了温羽扬。

　　“照片里还好，如今一见，真是……”

　　他声音斗转直下地冷了下来。

　　“真是和他妈妈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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