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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香球
想要验明毒药来自北疆并不难。大邺与北疆止战休戈之后,开通贸易往来,每年自北疆入关的货品都有专人负责登记造册。毒药的配方是当年议和的诚意,其中有一味药材只在北疆境内生长,除非亲自去往北疆,若非如此,能够配出此毒之人必定非富即贵。
验毒结果尚未出,不过能不能验出结果也许已经不重要,即便查出了,这个结果也不可能走得出大理寺,甚至,只能被经手的几个人知道。
钟雨彦把江元佑交给他的药瓶收好,他一来到现场就有人纵火,显然他已经被人盯上。留在此处也不能查到新的线索,他转念一想,京郊女子溺亡一案发生之地就在二里之外。因为涉及连环作案,又是难得尸体完好,那女子尸身如今正收在大理寺内尚未能入土为安,女子的远房亲戚原打算上京寻故人谋个差事,途径女子家宅,上那儿歇了几日脚。案发后被责令待命随时传话,不可私自离京。
两件案子之间的联系,一定是他错漏了什么。
钟雨彦吩咐车夫将马车牵回都督府,又找郑西亭借了一匹马,独自一人赶去了京郊女子所住的木屋。丧女之后,母亲陈氏成日以泪洗面,父亲走得早,她一人将女儿拉扯长大,好不容易到了议亲的年纪,还想着许一个踏实本分的人家,没想到一场飞来横祸,女儿惨死在自家的井中。
钟雨彦赶到时,那位陈氏已经力竭昏了过去。
迎他入门的是陈氏的侄女,也就是那位打算上京之人女儿,陈香如。陈香如的父亲是个老秀才,靠给人抄书为生,老来得此一女,此番上京也是想寻故人在京中书斋寻个活计。县城总归不比京里,女儿模样姣好,便是嫁给京中人做妾都是好的。
“钟大人,可是有杀死表姐凶手的下落了?”陈香如眼底藏了些疲惫,她自小跟着父亲念书写字,活得简单纯粹,哪见过这样的阵仗。
钟雨彦拧着眉看向陈香如,她与死者是表姊妹,陈氏所嫁也是三代内宗亲,从而她与死者的模样有三四分相似。乍一看去,眼睛眉毛比死者还要更像钟雪茹一些。
几乎可以肯定,若是此案再没有定断,陈香如或许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陈姑娘,钟某此次前来亦是有事要请教姑娘。”钟雨彦跟随陈香如进了屋子,发现她的父亲并不在家中,也没多问,“记得姑娘之前说过,死者生前一日还与你秉烛夜谈?”
陈香如脸上蕴着悲伤:“是……那夜我与表姐正商谈着与阿爹一起入城后该去采买的货品,姑姑她腿脚不好,我先前听阿爹故人说过城中药堂有名药可以缓解腿疾,便提议与表姐一道去求医,怎知……表姐邀请我共眠,若是那夜我歇在表姐屋中,是否……”
“逝者已矣,罪责皆是凶手之故,姑娘不必自责。”若是你歇在屋中,恐怕死的会是两个人,剩下半句钟雨彦没有告诉陈香如。
陈香如撑起一个虚弱的笑:“我都明白,只是……很难受。”
“陈姑娘,夜谈之时你可有察觉到异样?”
“我……”陈香如犹豫了下,“用过晚膳后不久,表姐就说有些困倦,但亥时还要给姑姑换药,所以才拉着我聊天。表姐向来作息规律,不会无故犯困。表姐出事之后,我曾怀疑是那日的饭食有问题,可当日大家同桌吃饭,其他人都没有异常。先前大人带了官差来查,也没有查到药物,所以……”
钟雨彦怀疑过迷药,死者在溺亡前就已昏厥,无论是被人掐了脖子,还是投入水井,都少有挣扎,即便有过,也是人在濒死前的本能反应。但正如陈香如所言,若要投毒,为何只有她一人中招?
他想了想,朝陈香如拱手道:“钟某想再调查一回令姐的闺房,劳烦陈姑娘代为向陈夫人说明。”
陈香如点点头:“钟大人随我来吧,阿爹和姑姑说了,只要钟大人能为表姐伸冤,屋内一切钟大人随意调查都可。”
陈香如落落大方,钟雨彦也没有推辞,跟着陈香如去了死者的闺房。入了大理寺,一如仵作与医者眼中不分男女,大理寺官员也不该对任何场合产生偏颇的评断。钟雨彦打量着闺房陈设,很寻常的屋子,女子的用度一应俱全,约莫是主人已经不在的缘故,屋内已经多日没有人收拾,还维持着生前的模样。
钟雨彦闻到一股奇特的花香,这两日他对香味极其敏锐,从茉莉到檀香,还有为唐月樱点的安神果香,每一种香气代表了一段经历。
“令姐喜欢花?”
“表姐确然喜欢花,不过姑姑对花过敏,所以院中不曾种花,表姐也从不将花带回。”陈香如跟着钟雨彦身后,有些奇怪地问,“大人为何如此问?”
钟雨彦到底只是个寻常人,嗅觉再敏锐也不能精准地判断出它的方位。香味散在房间内,弥漫了每个角落,每个地方都能对源头以假乱真。钟雨彦按了按眉心,香味熏得他有些头痛,花香并不浓郁,但认真品鉴时又觉得有些犯冲,直冲脑顶。
陈香如留意到钟雨彦的异常,关切道:“钟大人,可是身体不适?我去替您倒杯茶来吧。”
钟雨彦刚想拒绝,忽然又觉得将陈香如暂且支走或许不错,便什么也没有说。陈香如走后,钟雨彦在屋内转了一圈,死者的妆奁盒子摊开在桌面。钟雨彦原本对女子的妆容用具一无所知,但他某日休沐,晨起后等着唐月樱一道用膳,捧了一册书在矮榻上读着。唐月樱梳妆打扮,发出珠钗玉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钟雨彦下意识就看了过去,望了她一个清晨,也将妆奁的内容记住了。
唐月樱的东西比死者复杂很多,钟雨彦扫了一眼,却发现盒子里装了一个镂空香球。看上去精致华贵,不似陈家所能拥有。
他抓起香球,脑海中闪过一阵钝痛,仿佛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
“大人?!”陈香如见钟雨彦差点就要栽倒,连忙将茶盏放下,快步上前扶住他,“快到这边坐着歇息会儿。”
钟雨彦眼中混沌,即便如此,陈香如碰到他胳膊的时候,他仍是下意识闪躲了下。陈香如错愕地看着他,苦笑道:“是我唐突了。”
“……无妨,我并无大碍。”
丢开手中的香球,钟雨彦自行去一边坐下歇息。陈香如将茶端过来,他抿了一口,唇间苦涩冲走了脑海间的浑噩,他终于清醒了些。他可以确定,头痛的源头正是这颗香球,香球散发着奇异的香味,与他刚刚踏进屋时相同。这般深刻的味道他应当不会忘记,况且它还有致人晕厥的效用,可先前一次搜查,他并未见过它,也没有闻过气味。
能够进入这间屋子的,除了陈家人,就只有随他一同前来搜查的大理寺官员。这香球和其中的香料都不是陈家人所能负担得起的,而与他一道前来的下属,月俸买此香球也未免奢侈。
是谁放在这里的?
钟雨彦抬头,指着香球问陈香如:“陈姑娘可见过这个?”
陈香如回忆了会儿,点点头:“见过,端阳节前表姐去了集会,集会人多,推搡间有人扯坏了表姐的荷包,便用了这个香球做补偿。”话音方落,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之前香球气味很淡,怎的现在如此浓郁?”
钟雨彦亦是不解,他对香料知之甚少,却又能推出个大概。这恐怕不是简单的香料,平日里闻着无碍,若是被外物催化,由它物作为药引,那么便可变为致人昏厥的迷药。这个法子在西南等地常见,多是用在花楼这样的销金窟,致人迷幻,扰人心神。
也可用来害人。
这是重要的线索,他不知为何没有被人收走,但既然被他发现,他不可能置之不理。钟雨彦寻思一阵,对陈香如说道:“可否劳烦陈姑娘寻一张干净的帕子给我?此外,这香球或与令姐身故之事有关,请容钟某将他作为证物带回。”
陈香如淡淡一笑:“只要能替表姐伸冤,大人尽管拿去。大人若是不嫌弃,便用我这张帕子吧。”陈香如取出贴身的帕子递给钟雨彦。
这是女子贴身之物,钟雨彦本不愿接,然陈香如神色坦然,他也无别的心思,若是不收倒显得刻意。他不动声色地接过,将香球包起,过程里他又头疼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过来。这间屋子漫着香味,久待对身子不好,他站起身,看向陈香如,好心提醒:“此处不宜久留。”
“我明白的,待会儿我便将窗户都打开。让阿爹和姑姑他们都暂且别往这屋来,让这香味散几日。”
陈香如太过镇定冷静,钟雨彦看着陈香如那肖似钟雪茹的眉眼,心中蓦地生出一个大胆的假设。他与江元佑都猜出了幕后主使的目的是钟雪茹,但如何证明与钟雪茹的关联,仅凭死者们的画像,也只能得出一个模棱两可的说辞。但若是有了刻意为之的牺牲者钓鱼上钩,或许可以逼得那幕后之人露出马脚。
唐月樱险些出事,江元佑暗中将钟雪茹保护得很好,死者死亡的间隔越来越短,说明那人的计划已是迫在眉睫。他无法掌握钟雪茹,那么会否退而求其次,明知是个陷阱,也要冒险搏一搏——面对这位酷似的陈香如?
钟雨彦有过片刻的念头,又觉得荒唐,他没能照出真凶是他能力不足,怎能出这样的馊主意,让女子涉险?
但无论如何,陈香如也是知晓死者生前最多的人,也是知晓香球来路之人,若开堂审理,她也会是重要的人证。
思虑良久,钟雨彦问道:“姑娘与令尊,是打算入城寻故人?”
陈香如不知钟雨彦为何忽然岔了话题,疑惑地点头:“是,大人何故有此一问?”
“姑娘可愿今夜与令尊入京?二人的住处,钟某自会安排。”
陈香如惊讶地望着钟雨彦,好一阵功夫,她才明白钟雨彦是为了接她入城做人证,为了她与阿爹的安全着想。她原以为表姐之死是歹人贪图美色,表姐不从,歹人恼羞成怒杀人泄愤。但今日钟雨彦到访,又翻出这诡异的香球,陈香如便猜到表姐之事恐怕并不单纯。
钟雨彦以为陈香如不愿,只得解释:“先前不愿姑娘与家人平添烦恼,未曾告知案件全貌。令姐之死与钟某所查的连环之案有关,令姐是诸多死者之一,死者皆为年轻女性,且相貌或有相似之处。姑娘与令姐有三四分像,也会成为被选择的目标。”
陈香如苦笑,钟雨彦就差直接说,你可能会成为下一个死者。
她也明白,今日发现了这个香球,她恐怕也不可能安全了。既然钟雨彦主动提出要保护她与阿爹周全,与其战战兢兢担惊受怕,还不如入京,得官府护佑。
“姑姑一人在此,可会有危险?”
“你们若是走了,她便安全了。”
陈香如点头:“我明白了,我会说服阿爹。大人应当不便与我们一同出发吧?我会去租辆马车,今夜与阿爹投宿客栈。阿爹的旧友是闻墨斋的掌柜,大人若要寻我,明日到闻墨斋来吧。”
闻墨斋?钟雨彦愣了一下,他记得听钟雪茹提到过,这不是侯府名下的一处产业么?
他无奈地笑了一声,转了一圈,还是和永安侯府搭上了关系,有了这一层护佑,他倒是不必动用大理寺的人脉了。毕竟,若是香球没有被查出来,他的下属脱不了干系,大理寺内只怕早已安插了幕后之人的眼线。
既然如此,这件案子,便真的不能让给旁人来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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