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二轮
“?”白予安斜了他一眼,把嘴里的烧肉囫囵咽了下去。
正巧上菜的伙计端了一碟油猪手,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上来,“今儿人多,店里忙不过来,劳客官久等了。”
莫比天对新上来的菜直接上手剥,撕下半个蹄膀肉,糊了一手油。“这是同尘客栈的名菜,你吃过么。”
白予安嫌弃地皱皱眉,“没吃过,快说说怎么被抓了?”
莫比天嘴里啃着肉,看似闲来无意,随口问了一句,“你没去过深州?这么有名的菜都不知道?”
“你能不能专心讲正事。”白予安有些烦躁。
实际上还真就是为了一盘菜烦躁。
因为她幼年呆过的那户人家,就在深州郡,那时候这种荤菜,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珍馐;如今看来,更像是一本不愿意翻开的旧账。
莫比天说他点的都是同尘客栈里的名菜,这家异国人开的店,怎么对深州菜如此拿手?
见白予安不耐烦了,莫比天只得继续说道:“因为兖阳商号的特许令是不合规的。”
“不合规?”
“兖阳商号代表的是兖阳郡的利益,当年的兖阳郡守为了让自家郡里的铁商得利,与下发特许令的审核官勾结,花大价钱优先得了此令。”
莫比天摸了摸嘴角的油花,接着说道:“后来被人举报了,说兖阳商号官商勾结,请商督办彻查此事。查下来果然如此,然后就被抓了,连郡守都直接换人了。”
“这么不小心……”
“……?”莫比天抬眼看怪物似地看她。
白予安干笑,“目无王法,该遭!”
“听说那位郡守大人,是有望当整个江南郡郡长的,这一下子担了这么大的罪名,别说个人仕途了,还连累整个兖阳郡的铁商,连邳山矿的渣都分不到。”
怪不得,有名的几家商号,没有一家来自兖阳,原来是打那时起就萎靡了。
白予安提起筷子,支在空碗里,筷子尖儿随着思绪,来回划拉着碗底,“兖阳商号何必这么做呢,按正经审核,他也能当上特营商啊。”
莫比天的两撇小胡子上已经挂满了油,为了不脱妆,他特意用手按了按,“问题就出在这儿,兖阳商号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兖阳商号没了,百炼成了最大赢家,其他的小商根本就不是他对手,就算分到了合作资源,做了没两年,就破产的破产、逃债的逃债,竟无一家做起来的。”
究竟是兖阳商号自作孽,还是被人祸害,白予安并不关心;
现在她在意的是,百炼是怎么把那么多制器商都发展成自家合伙人的。
“邳山矿的合作机会固然帮了百炼商号的大忙,但天底下又不止这一个商家,为何那么多制器商都选这家。”
“你是不是这些天找制器商谈合作,碰钉子了?”话还没说完,莫比天又扯开嗓子叫起来:“怎么又不上菜了,老板,管管你们家伙计,手脚忒慢。”
经他这么一喊,白予安也觉得,这么久才上了两道菜,还都是自己不爱吃的,手里的筷子把空碗划得更响了。
“你说的没错,我这些日子,按名单拜访了好些小商,给出的售价尽可能便宜,可就算是小制器商,但都不太愿意合作。”
因为现在铭铁铺可怜兮兮的二两名声还不足称,白予安还没胆子找和鸣商号这类大商谈合作;
只是联系了一些小商,然而单是这些小商的辞客令,就已经让她有些挫败了。
莫比天轻轻一笑:“这就是你不如秦老爷的地方了。”
“什么意思?”
“百炼商号在供货商里面虽然以大吃小,落得个霸道的名声,但在制器商圈里,却是个再亲密不过的合作商。论道义、人品、经验,都很令制器商们信得过。
这个圈子里,不是价格好就能谈生意的,试问比起一个合作多年的老伙伴,谁会信你这个一看就不靠谱的女老板?”
“女老板怎么了?”
染娥不近不远地噎了他一句,迈着莲步盈盈走来。
她一只手里端了盘嫩噗噗的青红椒鸡,又是一道深州菜!另一只手里,竟然是白花花的馒头。
染娥当腰一条绮丽的金丝带,与手臂上的金钏两相呼应,晃得白予安两眼发酸。
她走近来,把两盘菜撂在桌上,直勾勾地盯着莫比天,重复道:“女老板怎么了?”
莫比天更卖力地摸开嘴角的油,“女老板好啊,生意做得好,人更好看,来坐下聊。”
染娥没拿自己当外人,就着莫比天为她拖出来的凳子也坐下了,拿了个馒头掰开两半,一半分给莫比天,一半给白予安。
“二位光吃菜,主食不吃么,馒头我送的,别客气。”
送白米饭不行么,偏偏是馒头。
如果是换做平常,白予安只当这是普通馒头,而且也会被染娥这般玩笑似的“假大方”逗笑。
但今日不同,可疑的染娥、隐藏的胎记,还有满桌子的深州菜,就好像一群多嘴的精怪,吵着她耳朵,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惑而不解的出身。
尤其是那双柔软的五指送过来的半颗馒头,让她不可遏制地回忆起自己为何被家人卖掉的。
她呆呆地,没有去接馒头。
“嗯?叔叔,你家侄女不爱吃馒头?”染娥吃笑地问莫比天,眼神却在白予安发怔的脸上逡巡。
莫比天把另一半馒头也抢过来,“她不吃我吃。”
白予安觉着自己有些失态,但又不好在这两人面前流露太过,起身往外走,说了句:“我吃饱了 ,你们慢慢聊,我该去宝市了。”
后头莫比天嘴里被馒头堵了声儿,依然不罢休地喊道:“侄女,饭钱还没给。”
白予安回头瞪了他一眼,没和他争,把碎银子砸在他桌前,“你有什么用,当了老板的闺中蜜友,居然连顿饭都混不上。”
“诶你……”
白予安正不高兴,他偏撞上来,她拿起另一个馒头直冲着他嘴里塞,把他到嘴的“问候”之词都堵了回去。
自个儿却很得意地骂道:“诶个屁,多吃点,别噎死了!”
堵完就跑开了,丝毫不给反驳的机会。
》〉》
白予安强迫自己莫再想些有的没的,全身心扑到生意上去了。
同尘客栈与宝市所在地不足一里,拐过街口就到了。
到铭铁铺档口的时候顾辰还是老样子,翘着脚嗑瓜子,瓜子壳里放了小酒盅。
见白予安来了慌忙把酒盅捞过来掖进胸口里,打死也不能再叫她染指半杯。
顾辰手边还卷了本书,仔细一瞧,书里字少画多,不明真相的,还以为他在看小人书。
“还是顾老板清闲呐。”白予安揶揄,瞥眼瞧见了他藏酒壶,但今日已没那闲工夫借酒消愁了。
她顺手挪出太师椅也跟着悠哉悠哉地嗑瓜子。
顾辰把书抓在手里故作姿态,“白老板净会说风凉话,第二轮已经开始了,我可不得时时守着出榜啊”。
他又朝手里书努努嘴,书名《铁市十年》“你让我看的这本书我也看完了。”
书是白予安搜罗来的,记载了宝市十年间送选“铁花魁”大赛的历届前三甲作品,此前说过,评选分三轮。
第一轮评工艺,占一分,评出华而不实的铁工艺品,只图一乐,对结果影响不大。
第二轮评铸铁,占三十九分,各家将冶炼出来的生铁原料送去评选,从强度、韧度、防腐度各方面来评比;
第三轮评技术,占六十分,全部评比的六成之重。此技术与首轮工艺展不一样,评的是实际铸器。铁器广泛用于民间,铁铸之物皆是砍斧、耕锄等与民生息息相关的工具。
这些用具也会随着人类追逐向上的步伐一代代更新,而引领更新迭代的,自然就是这些寻求突破的铁商。
若哪家能锻造出更便捷、实用的工具,有望被广泛运用,直接提高民间农耕,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所以,谁能成为铁器时代新的领潮者,谁就最有机会赢得“铁花魁”。
白予安抓了把瓜子,又从他手里夺下书,翻了几页,每一页都像刚刷出来的新书,顾辰肯定没好好看。
她心不在焉地问道:“你觉得咱们第二轮能胜出么?”
“难。”
“好,那我们不争第二轮榜首。”
顾辰没想到她这么没出息就放弃了第二轮评选,就说了个“难”字,又没说“不行”,怎么还打退堂鼓了呢,不像她的作风。
“老板,你是不是还没醒酒?”
第二轮和第一轮完全不是一个性质,差了三十八分啊,不抢救抢救?
白予安把瓜子壳一吐,“我且问你,最终夺魁是不是看三场评比的总分?。”
“是的。”
“那我们只要保证,最后关头分数最高就行了啊。”白予安似乎心中有数。
顾辰挠头,语气有些急切,“是这么个理,可是……”
他急着想告诉白予安了,今年的评委会和往年不大一样,不再全都是商督办派下来的人了;
如果舍得了公平,暗中叫人托一把铭铁铺也不是不行。
然而白予安纤长的睫毛扇了扇,有些倦怠地打断他:“有什么好可是的,你说,最有可能赢第二轮的是哪家?”
顾辰不假思索,“当然是百炼商号。”
白予安整个人往太师椅一躺,做出“这不就得了”的自暴自弃状,懒懒地说道:“看吧,有这个万年老二在这里霸榜,我们还争什么。”
她之所以说百炼商号是万年老二,是因为他家几乎每年都占着第二轮的榜首拿最高的分,但到了最终评选的时候,又懈怠了,评不上高分,以至于几轮下来,回回都是第二名。
在哪一轮能积多少分,这与各家商号的特性脱不开。
百炼专项就是冶铁,在做铁料方面无人能及,顾辰分析过他们家的铸铁,确实堪比曲善精钢。
但若真要比,铭铁铺的冶炼技术不一定会输,可问题就在于,铭铁铺用的矿铁原料与邳山矿相比质地差太多,后续再好的煅炼也比不上别人天生就是好料。
这也是白予安决定放弃争抢的原因。
然而百炼止步于第二名,与秦老爷的经商习性也密切相关,他只求在铸铁评比能立于不败之地,却不爱与铸器商们拼技术。
因为论铸器,百炼比不过攀金跟和鸣。
所以几轮比下来,百炼总在第二名的位置,被圈里笑称“万年老二”。
不过老东家秦冠本人并不在乎最终的结果,反正无论谁拿了铁花魁,都是他百炼商号的合作商。
顾辰听明白了,白予安是想在第二轮不求第一,只求高分,以铭铁铺的能力,要拿高分还是容易的。
但铸器方面,铭铁铺要和热门的两家比,也够呛的。
思来想去,顾辰还是有些把握不定,“老板,那按这个比法,我们在下一轮也未必能赢啊。”
白予安仰靠在太师椅里,把书盖在脸上,声音穿过书本透出来:“你是怕比不过和鸣吗?”
顾辰摇头,“不,和鸣不可怕。”
和鸣商号的铁器,抛光、焊接技术一流,他们店里出来的东西,又亮又实用,但这一点,铭铁铺也不差。
“既不是和鸣,那就只有攀金咯?”
最强劲的对手,实际是攀金,最擅长设计、改进器具,周朝事农耕地者,没有不知道攀金商号的铁具好用的;
更甚至,周国每年能空出那么多人来经商,有一半是攀金的功劳。
因为他们家的农具,极大的提高了耕耘效率,改变了农人扛着锄头低效劳作的耕耘史。
顾辰眉头锁成团麻,“我见过攀金今年准备的铁器,赢面更大。”
白予安突然直起身,把脸上的书拿下来,一把丢进顾辰怀里,“既然攀金那么厉害,那我们就让他退赛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