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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腊月二十三,小年。清晨的霜花尚未在枝头消融,
整座城市却已沐浴在难得的冬日暖阳之下,恍若铺开一层浅金色的薄纱。
周砚和林溪早早起身,将最后几份精心准备的请柬装入提袋。
这些请柬与送往亲友的略有不同
——封套是温暖的米黄色,上
面用凸版印刷着“诚挚感谢”四个字,内页则用工整的小楷写着:
“诚邀您于腊月二十四日光临我们的婚礼。感谢您以特殊的方式,见证了我们的爱情。”
他们的第一站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队长李振刚结束彻夜的值守,眼带血丝,却在接过请柬时露出真诚的笑容:
“周砚,林溪,恭喜你们。”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请柬上“特殊的方式”那几个字,会意地点点头。
正是那起轰动一时的案件,让他与这对新人结下了不解之缘。
“明天一定到。”
李振送他们出门时,阳光正好落在他肩头的警徽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看到你们走出阴霾,我比破了任何案子都高兴。”
接着他们来到市精神卫生中心。
曾经负责为沈言澈做司法精神鉴定的陈主任接过请柬,温和地推了推眼镜:
“这份邀请很珍贵。在你们身上,我看到了创伤后成长的完美范例。”
林溪浅浅一笑:
“是您告诉我们,伤痛不会消失,但可以转化为理解生活的智慧。”
最后一站是城南的律师事务所。
年轻的律师助理小张几乎是跳着接过请柬的——正是他协助整理了沈言澈网络暴力的证据。
“这是我职业生涯参与的第一起胜诉案件,”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能收到你们的请柬,太有意义了!”
当周砚和林溪将这些满载心意的请柬送至这些特殊的“同事”手中时,
冬日的暖阳正将他们的影子拉得修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景象却截然不同。
省第一监狱坐落在城北的远郊,厚重的铁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色彩。
高墙耸立,电网密布,连阳光照到这里都显得格外吝啬,只在水泥地上投下冰冷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混合着消毒水、尘埃和压抑的气息。
这里是规则、纪律和失去自由的具象化存在,每一个角落都在无声地宣告:这里是赎罪之地。
在一间狭小、整洁却冰冷的监室内,沈言澈穿着统一的灰色囚服,胸前“073”的编号取代了曾经光鲜亮丽的名字。
他正坐在小板凳上,按要求整理着内务,将单薄的被子叠成毫无生气的“豆腐块”。
他的动作机械而精准,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
曾经被粉丝称为“蕴藏星辰”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俊美的容颜因缺乏保养和内心的煎熬,迅速失去了光彩,
皮肤粗糙,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
昔日顶流的风采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躯壳。
“073,动作快点!”门外传来管教民警不带感情的声音。
沈言澈条件反射般地站起身,将叠好的“豆腐块”端正放在床头。
被子棱角分明,却毫无温度,就像他此刻的人生。
上午有一小时的放风时间。
囚犯们沉默地排着队,走向被高墙围起来的、一方小小的天空下。
天空是那种被切割成方形的、有限的蓝。
沈言澈低着头,混在人群中,避免与任何人有视线接触。
他听着身边其他囚犯低声交谈着家里寄来的信,或是计算着还有多久能减刑
,那些关于“外面”的、琐碎而真实的牵挂,像细针一样扎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
“我闺女会叫爸爸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小声说着,眼中竟有泪光。
“再有一年三个月,我就能出去了。”
另一个年轻些的囚犯掰着手指计算。
沈言澈默默走到墙角,仰头看着那片被切割的天空。
一只鸟恰好飞过,自由自在地振翅,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有什么呢?曾经,他的世界被鲜花、掌声、闪光灯和无数狂热的目光填满。
如今,那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冰冷的数字——七年刑期,以及品牌方雪片般的解约函和天价索赔单。
家人?
在他巅峰时趋之若鹜的所谓“亲人”,在他入狱后,
除了最初象征性的探视,便再无声息,或许正忙于切割关系,保全自身。
朋友?娱乐圈哪有什么真朋友,树倒猢狲散是常态。
粉丝?
他曾引以为傲、视为武器的“言粉”,在他判决下达的那一刻,
大部分悄然消失,少数极端的或许还在某个角落咒骂着他让她们的信仰崩塌。
他真正拥有的,是一片废墟,和这身灰色的囚服。
放风结束,回到监室,是固定的思想教育学习时间。
今天的内容是关于“价值观的重塑与人生的意义”。
穿着警服的管教民警在上面讲述着平凡劳动的价值,讲述着对法律的敬畏,
讲述着亲情、友情、爱情在人生中的分量。
这些话语,在过去沈言澈听来,无疑是陈词滥调,
是与他那个被数据和流量定义的世界格格不入的“落后”观念。
但此刻,在这四面高墙之内,听着那些关于“踏实”、“责任”、“真诚”的词语,
他死水般的心境,竟被投下了一颗石子。
他想起了林溪。
不是那个在综艺里被他用来塑造“深情人设”的工具,
而是很多年前,那个还在美院,眼神清澈,会因为修复好一件小瓷器而开心一整天的女孩。
他记得有一次,她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将一件破碎的宋代青瓷碗修复如初。
当那件瓷器在灯光下重新焕发出温润的光泽时,她脸上绽放的笑容,比任何镁光灯下的摆拍都要真实动人。
她曾经对他那些热衷于炒作、维持虚假流量的行为表示过不解和疏离:
“言澈,你为什么总要在意那些转评赞的数字?我们修复的每一件古物,都承载着真实的历史和情感啊。”
他却嘲笑她“不懂这个世界的规则”:
“溪溪,这个时代,没有流量就等于不存在。历史?情感?那能换来资源和代言吗?”
她选择离开时,那份理智和决绝,他曾以为是冷漠,是不识抬举。
现在想来,那或许才是真正的清醒。
她早早看透了他所处的那个名利场的虚无与浮夸,
选择了回归真实,守护她内心那片宁静的、充满创造力的天地。
而他呢?
他沉浸在资本和粉丝编织的幻梦里,沉迷于热搜排名、代言title、票房数据这些冰冷的数字,将真实的自我层层包裹,
最终活成了一个被数据驱动的、精致的假人。
他用谎言堆砌人设,用手段打压竞争者,
甚至到最后,因为无法接受“失控”和“失去”,
偏执到动用违法手段去争夺、去毁灭。
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是爱吗?
不,他对林溪,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顶流身份下无法接受“被遗忘”的挫败感,是占有欲和征服欲在作祟。
是成功吗?他曾站在流量之巅,享受过万众瞩目,可那种成功如同沙上堡垒,
法律的风暴一来,顷刻坍塌,甚至反噬自身,让他坠入这万丈深渊。
一滴浑浊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干涩的眼角滑落,
砸在灰色囚服的膝盖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痕迹。
他不是在哭失去的自由,也不是在哭崩塌的事业,
而是在哭他自己——那个早已在浮华喧嚣中迷失、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可悲的灵魂。
他想起了周砚。那个他曾经鄙夷地称作“殡葬工”的男人。
那个开着殡仪车,用一份严谨的律师函,一句“海鲜过敏”,
一场关于生命哲学的演讲,就将他所有浮夸手段击得粉碎的男人。
那个男人,拥有的正是他最缺乏,也最不屑一顾的东西——真实的专业能力,
稳定的内核,以及对生活、对生命深刻而通透的认知。
“在殡仪馆工作,让我每天都直面生命的终结。”
周砚在那次直播中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这让我懂得,真实地活过一天,远比虚假地活一辈子更有价值。”
他曾经以为能用金钱、名气、舆论压垮对方,
现在才明白,在真正的实力和价值观面前,那些外在的光环,不堪一击。
“我...到底...在追求什么...”
他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嘶哑地喃喃自语。
高墙之内,他终于开始直面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答案,让他痛彻心扉,也让他第一次感到了...清醒的痛苦。
管教民警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课后单独找他谈话:
“沈言澈,你今天状态不太对。”
“报告管教,”
他抬起头,眼中第一次有了真实的情感波动,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能思考是好事。”
管教民警语气平和,
“但不要钻牛角尖。认清过去的错误,是为了更好地走向未来。”
未来?沈言澈茫然地望着窗外。
他的未来在哪里?
即使七年后走出这扇铁门,他又该如何面对那个被他伤害过的世界?
那些他欠下的债,还有偿还的可能吗?
同一时刻,阳光之下。
周砚和林溪正在他们选定的、用于明天婚礼仪式的小花园餐厅里,进行最后的彩排。
这里与监狱仿佛是两个世界。
餐厅被透明的玻璃阳光房包围,冬日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暖意融融。
四处点缀着鲜活的绿植和应季的鲜花,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香氛。
场地不大,却布置得极其温馨雅致,
原木色的座椅上放着米白色的软垫,每张桌子中央都摆着一小束新鲜的冬青,红艳艳的果实像极了跳动的心脏。
没有过多的奢华装饰,只有恰到好处的浪漫与安宁。
苏晴充当着临时司仪,拿着流程单,咋咋呼呼地指挥着。
“对对对,周老师,你等会儿就从这里,捧着花,走向我们溪溪!”
“溪溪,到时候你爸爸会陪你走到这里,然后把手交给周老师。”
“交换戒指的环节,戒指由我们可爱的花童——哦就是我临时客串一下——送上来。”
“还有啊,告白环节,你们俩真的不准备一下稿子吗?即兴发挥?”
周砚和林溪相视一笑。
周砚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常服,身姿挺拔,气质沉静。
林溪则是一身简单的米白色毛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带着恬淡而幸福的红晕。
他们牵着手,随着苏晴的指引,走着简单的流程。
没有紧张,没有忐忑,只有一种水到渠成的自然与期待。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们的眼神交汇时,充满了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深情。
“放心吧晴晴,”林溪笑着对紧张的苏晴说,
“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周砚也点了点头,语气平稳:“顺其自然就好。”
彩排间隙,林溪的母亲和周砚的母亲坐在一起,
低声笑着讨论明天要穿的衣裳,气氛融洽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姐妹。
“我这件旗袍是不是颜色太艳了?”林母有些不好意思。
“哪里艳了,正合适!小年办喜事,就要红红火火的。”
周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
“我们家周砚能找到溪溪这样的好姑娘,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陈教授和老王站在一旁,看着场地布置,不时点头表示赞许。
“简单,温馨,有格调。”陈教授推了推老花镜,“比那些铺张浪费的婚礼好多了。”
老王笑着附和:“最重要的是两个孩子心意相通。经历了那么多风雨,终于见到彩虹了。”
赵明则默默地检查着明天要用的音响设备,确保万无一失。
作为周砚多年的好友,他比谁都清楚这段感情来得多么不易。
整个空间里,充盈着的是爱、祝福、温暖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这里是真实的人间,是历经风雨后终见彩虹的安稳,是两颗灵魂在烟火气中相互依偎的温暖。
彩排结束后,周砚和林溪并肩站在玻璃窗前,望着窗外渐渐西斜的落日。
“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四了。”林溪轻声说,头轻轻靠在周砚肩上。
周砚握住她的手:“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我也是。”
他们没有提及那个正在高墙内忏悔的人,但那个人的阴影曾如此深刻地影响过他们的生活。
如今,那片阴影终于被阳光彻底驱散。
“刚才妈妈问我,要不要把捧花扔给单身的朋友们。”
林溪突然笑起来,
“我说不要,我要把捧花送给苏晴,感谢她这些年的陪伴。”
周砚点头:
“很好的主意。
其实...我准备在明天的誓词里,感谢所有让我们变得更强的人,包括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
林溪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他们,我们才更懂得珍惜彼此。”
“是的。”周砚低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温柔,“每一道伤疤,都让我们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阳光之下,高墙之内。
一边是禁锢与悔恨的开始,是浮华散尽后对真实意义的痛苦追寻。
一边是自由与幸福的序章,是尘埃落定后对平凡生活的真诚拥抱。
命运的轨迹,在此刻形成了最极致的对比。
而生活,正以其最残酷也最温柔的方式,向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
揭示着它最本质的答案:
真实地活着,爱具体的人,
做踏实的事,远比追逐虚妄的幻影更接近幸福的本源。
夜幕缓缓降临,覆盖了整座城市,覆盖了阳光下的温馨,也覆盖了高墙内的冷寂。
明天,当太阳再次升起时,将是全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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