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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林眠因深深吸了一口气:“好。”
此事她确非全无错处——即便不是出自本意——错了亦是错了。
“我为之前种种向你致歉,那时我因着父亲逼婚的缘故,的确操之过急了……”
“好一句操之过急。”
安辰冷冷道:“轻飘飘一句话,就可抵得上条鲜活的生命?”
林眠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对面人冷漠的神情和语气,耐着性子解释:“坠崖确非我所为。况如今,你人好好的,我们又是这般关系……”
“好好的?”
安辰从鼻孔喷出一口气。
如今你所看见的不过是一具皮囊,那抹叫做“安辰”的魂魄早化作轻烟,消散于天地之间了。纵然她并没有什么错处,即便她还有依恋不舍的老母存留在世,怕是母女二人亦很难再有相见那天。而这一切的一切,不过只是因为你大小姐试图逃避一段自己不中意的姻缘。在这个社会,贫苦之人的性命便是如此轻贱,可任由有钱有势的人家践踏吗?
我原以为,你是不同的。
说不上是更愤怒,更失望,还是更难过,安辰胸口翻涌着,数不清的情绪像海浪般铺天盖地卷过来,奔腾着,直冲大脑。
“我如今好好的莫不是还叫大小姐失望了?你怕不是巴不得我在那时候便摔死,就不会有人知道你曾有过这般欺辱霸凌人的时候。”
安辰越说越激动,丝毫不给林眠因插话的机会。
“偏我命大没有死,还阴差阳错得了失魂症,前尘往事皆忘了个干干净净,如此倒又有了价值,可为你利用。”
欺辱,霸凌,利用……安辰每说一句,林眠因眼里的神采便暗上几分。待她终于连珠炮似的“控诉”完,那双平日璀璨夺目的眸子早平静无波,沉若死水。可偏心还没有死,拼命抓住角落里最后那丝期待,抬眸望来,喃喃问道:“你当真这么想?”
“不然呢,事实摆在面前,我还要怎么想?我还能怎么想?”
“你当真觉得我是你口中那般恶毒之人?即便是……”
林眠因闭了闭眼:“即便在如今你我已共度了近两年时光,朝夕相对。”话落,双眼直直地盯着安辰,似是想要透过这副皮囊看进她心里。
安辰心头酸涩难抑,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她的眼睛,胡乱点了点头。
“是。”
林眠因深吸一口气,眼角泛起微红,声音却愈发平静:“既如此,我无话可说。”
眼前飘过一片裙摆,安辰听见林眠因的脚步声走远,忍不住偷偷掀起眼皮去瞧。
书案一角的紫檀木箱子被摆上了桌面。
这箱子安辰并不陌生,从她第一次进入书房时便见到过,论资历,它在林眠因身边待过的时间要比自己久的多。
安辰还曾好奇过上面的锁,找遍全身上下见不到一个钥匙孔,究竟是怎么锁上又该如何开启呢?
正想着,耳边传来“啪嗒”一声轻响,那把精巧的锁随即落在了林眠因白皙的掌心。没有钥匙,安辰甚至没看到有什么类似开锁的动作,只觉得那锁好似只是被林眠因纤细的手轻抚了一下就开了。
十分离奇,眼下却顾不得这些。她眼见林眠因从打开的箱子里拿出一叠纸。
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使得双脚无意识往桌前靠近着。未及走到,耳边已先传来“撕拉”一声。
有什么东西被撕碎了,安辰急切地凑上前,一页碎片被风吹着轻飘飘落在了桌上。
协议……眼睛飞快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字。
安辰胸口窒息,胡乱抓起来一大把。
婚礼……商铺……一千两……两年……
这是?安辰面色剧变:“阿因,你……”
她试图去抓林眠因的手,却被不着痕迹躲开了。
“正如你所见,协议撕毁,交易作废。”
话落,伸手自袖中摸出一物呈于安辰眼前:“物归原主。”
那是安辰的印章,小小的一枚,躺在林眠因莹白掌心,散发着暖玉特有的柔光。
安辰却是一眼也不瞧它,再次急切地去抓林眠因的手:“阿因这是何意?我方才情急之下或许说了些重话,可,可那全是无心的,何至于……”
“嗯,我已知晓。”林眠因点点头,把印章放进她手里:“你当心收好。”转而开口唤连翘。
连翘此刻心急如焚,迫不及待推门进来,三两步到了桌前,眼见满桌稀碎的纸屑,一时也有些恍惚,喃喃道:“小姐,你果真要同姑爷和离吗?”
她这话像是给林眠因提了醒,当下便提起笔来,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了“和离书”三个字。
安辰肝胆俱颤,双手胡乱捂住宣纸,被来不及撤离的笔尖扫过,染上了几道深浅不一的墨汁。
“阿因,阿因你听我说,我知道刚才口不择言说的话惹你伤心了,我……我道歉,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林眠因默不作声,抽出糊了字迹的宣纸,抬笔书写第二张。安辰又再去挡,于是这第二张也便不能要了。
林眠因不急亦不恼,蘸一蘸墨汁,笔尖徐徐落在第三张宣纸之上。
“阿因……”安辰几乎是在哀求。这回她却没有试图阻止,只那眼睛已是通红了。
连翘亦是于心不忍,小声在旁劝:“小姐,姑爷……她或许只是一时昏了头,要不,您再由她解释一下……”
“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
林眠因微微垂着头,眼神只专注于笔尖。
江如海见此情状慌了神。
安辰的“身世之谜”,非得有着“何府女婿”这层关系方才有用,一旦她二人和离,自己手里这颗摇钱树岂不是连根都要被拔起了?
“我说外甥媳妇……”
林眠因淡淡扫了他一眼。
江如海轻咳一声:“大、大小姐……我这外甥打小愚笨,定是曲解了我方才所说,这才与您生出了误会。我那时只见她上了您的马车,怎得您就成了谋害她之人了?或许她早早便下了车,回家途中自己不慎跌落了山崖。又或许她曾得罪了什么人,趁其不备将她推落的……即便是在您车上,也难说不是她自己没坐稳,山路颠簸摔下去的……”
安辰生生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听她这位“亲”舅舅继续满嘴跑火车:“大小姐您出身尊贵,哪犯得着跟我们这等低贱之人置气,还无端脏了自己的手?简直无稽之谈。”
确实是无稽之谈!安辰撇了撇嘴。
“小人不才,代我这愚笨的外甥向您认个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万万犯不着为了这等小事闹到要和离呀……”
“舅舅,”林眠因放下手中毛笔,目光平视江如海,说道:“您的话不错,我与安辰的确无需和离。”
“对对对,此等小事说开了便好,大家和和气气的,日后还是一家人,哈哈。”
“我二人同为女子,成婚之事本就不合礼法,现下只需上呈一份文书给州牧大人,讲明此事皆因安辰欺瞒身份而起,我全然不知内情,被蒙骗陷入其中,是受害之人。届时婚姻自然作罢,始作俑者亦会受到应有的惩处。”
“阿因……”安辰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江如海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劝竟直接将事情带入了死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舅舅待你这外甥女倒是真的好,是怕她因着此事遭受牢狱之灾吗?你可放心,本朝虽未有针对女子假扮男装骗婚的律法,可单是欺诈这一则,轻可判入狱一年半载,罚没家产。重可发配流放,亦或是没入贱籍,左右不会害了性命。”
江如海脸色煞白,瞅一眼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的安辰,心里五味杂陈。
“您是远亲,应当不会受她牵连,至于娘亲……”林眠因到底还是没能及时改口,索性也便由他去了,继续说道:“发配流放应不至于,可作为帮凶,免不了也要去这牢里走上一遭。只可怜她到了这个年纪,不曾享得一分清福,却要被亲子连累,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想想倒是有几分可怜。”
江如海心里翻江倒海,脑袋嗡嗡直作响。林眠因说的话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有听进去,反反复复间只剩下几个字眼回荡。
“发配、流放、贱籍、无妄之灾……”
林眠因扫他一眼,又轻飘飘抛出了句:“看在这两年相处的情分上,届时,我自会尽力替她们说情。”
话落,抽出和离书揉皱,重新提起了笔。
“不不不,大小姐,您千万莫要冲动……”
江如海回过神来,想拦又不敢拦,眼睁睁看着林眠因写下了“陈情书”三字。
“阿因……”安辰眼睛里噙着泪花,一闪一闪的,要落不落,看起来怪惹人疼。
林眠因完全不把这一切放在眼里,像是一早便打好了腹稿,转瞬便写了洋洋洒洒大半页纸。
终于,最后一字写完,毛笔重新被放下来的瞬间,安辰的泪“啪叽”落在了宣纸上,墨水立时晕开了涟漪。林眠因皱着眉,十分不满的瞪了她一眼:“要哭可以,走远些。”
此言一出,安辰的泪像是洪水开了闸,倾斜而下:“阿因,阿因……呜,你怎能……如此狠心……”
哭的肝肠寸断,喊的撕心裂肺。
连翘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道:“小姐,奴婢看姑爷已有悔改之心,要不然……”
“你若不舍,大可随她一起走。”
连翘闭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眼见宣纸上字迹已干,林眠因示意连翘将陈情书仔细卷好,招呼眼前两人:“烦请二位,同我去府衙走一趟罢。”
话落拾步,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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