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a今天也没心动

　　71

　　两天后，寒青市。
　　和江市那种核心大城市不同，寒青市在国内只是靠北的一个边缘小市。
　　它常年温度较为平稳地维持在零到二十之间，又因为土质特殊，成片地生长着某种高大的针叶树木。俯瞰整个寒青市，无论一年四季，都是不变的森森绿意。

　　然而在人口分布上，娇贵的omega无法适应寒青市一成不变的冷，地理位置又并非运输舰的停靠点，加上没什么天然资源，逐利的alpha对此地也不感兴趣，beta的占比寻常城市还要高上许多。
　　不过，其实大多数经济不发达的边缘小城，都是差不多的模样。
　　甚至因为alpha和omega太少，等级也不算高，于是beta的处境更加友好。

　　这样的地方，能住得起别墅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市中心还算繁华的几个地段，和一条勉强算得上风景区的海岸线边上，还有稀稀拉拉的别墅区。
　　商侥就被安排在那条海岸线上，其中的一栋别墅里。

　　同样都是别墅，这里比江市里那套小了不是一星半点；别墅里除了商侥，还有一个专门照顾他日常起居的beta佣人，以及数个身强体壮，用以监视的beta保安。
　　毕竟，商侥确确实实怀孕了。
　　这还要追述到半个多月前的除夕家宴，如果商侥在被劫走的第二天清晨，没有当机立断喝下那被与六年前一模一样的诱导剂，又在之后成功怀孕的话。
　　那么，那位幕后操控着一切，将这杯药剂送到商侥面前的幕后主使，便根本不会暗中出手接应，派人将他从夏熙沉身边带走。

　　六年前，作为那场确定是谋杀的车祸案受害者之一，商侥就是因为被查出怀孕，这才侥幸留了条命，没有被“处理”掉。
　　六年后，那场车祸的幕后主使堂而皇之地笑着对他说：“你必须向我证明你的价值。”
　　然后她在一个最为“恰当”的时间点，借用他人之手，以除了商侥外所有人都难以想象其中含义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送去了那杯作为“邀请函”的高浓度诱导剂。

　　——该说林青韵林女士到底是有多么谨小多疑，又是多么冷酷无情，以至于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呢？
　　现实如此残酷，六年时光过去，他商侥在她眼里的“价值”从未改变，始终只不过是一个能怀上夏氏继承人孩子的载体。

　　于是，就连同为omega，又同出一家的林洛在知道这个消息时，都震惊得无以复加。
　　但随即林洛皱起眉，迟疑道：
　　“可是你当初给她的说法，不是你非常恨六年前夏熙沉让你......么？现在又甘愿重蹈覆辙，以她那性格，难道不会怀疑其中有诈？”

　　疑问刚出口，还没等到商侥答案，林洛自己的脸色便越发难看，眼里除了对好友被如此轻视的愤怒，也掺杂了一分无奈的悲哀。
　　作为豪门世家出身的一员，又是omega，林洛太清楚这个圈子是有多么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往往表面越是光鲜亮丽，浓情蜜意，内里就越是腌臜龌龊，阴谋算计。

　　说白了，商侥这样一个无法被标记的劣等beta，还是个毫无根基的私生子，就算铺天盖地营销夏家继承人对其有多么疼爱重视，在老一辈诸如夏宽宏等人眼里，都只是个上不来台面的玩意儿。
　　谨慎如林青韵，便更不可能高看这个劣等beta一眼。
　　唯一能让这些人投来一瞥的，唯有子嗣——夏欤之当初便是因为肖似其父的优越基因等级，于是哪怕生母不明，也成了夏家名正言顺，捧在手心的小少爷。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商侥真的愿意以身做饵，那岂不是和他之前在林青韵面前表现出来的“人设”有所出入，同样难以取得她的信任？

　　谁知，商侥毫无停顿地摇了摇头，“不，恰恰相反。”
　　他神色平淡，眼神却深邃如幽潭，“我从没想过要取得林青韵的信任，因为我清楚，她永远不可能信任我。”
　　四周倏地一静。
　　“以她那不啻用最大恶意揣测他人的性格，母凭子贵的老派思想——我愿意再次怀孕，不过是证明我这个人确实如她想的那样虚伪做作，首鼠两端，试图偷偷在她和夏熙沉那边都留有退路罢了。”
　　“而我正需要以此来迷惑她的视线与判断。”

　　林洛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到底是omega的某种天性作祟，让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不由得讷讷出口：
　　“那夏熙沉呢，要是他后面知道真相，会不会一气之下......”
　　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轻，心中的忧虑却如雪花飘落积攒，似乎已经想象到了好友日后的各种“惨状”。

　　就这样不安了好一会儿，林洛才察觉周围不自然的安静，他疑惑地朝商侥望去，却发现刚才还淡定自若，头头是道的beta，此刻脸上居然流露出一抹罕见的失神。
　　林洛多么心思玲珑的一个人，瞬间品出其中含义，一边诧异的同时，一边眼眶忍不住有些酸涩。

　　商侥这时却再次摇了摇头，“......他早就知道了。”
　　“什么！？”
　　alpha作为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哪有什么“早就知道”，怕是苦心积虑，蓄谋已久的吧！

　　林洛脑中的想法忍不住就往最坏的情况滑去，“难道真是昨晚饭桌上说的那样，夏熙沉早就准备把你推出去当靶子，所以才！？亏我还——”
　　“你忘了么，林洛。”
　　商侥忽然打断他，自己却闭了闭眼，像是也觉得难以置信，以至于话语中有种涩然的无措，“......我身上有基因病啊......”
　　林洛一愣，然后惊愕地张大了嘴。

　　——

　　从那公立医院离开后，知道商侥怀孕的林洛想要一路跟着，却被商侥三言两语说服，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留在了江市。
　　然而事情确如林洛担心的那般，基因紊乱症，加上孕初期的各种不适，到达寒青市海滨度假村别墅的第一晚，商侥就发起了严重的高烧。

　　凌晨两三点，一辆观景小车停在了别墅门口，从上面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提着箱子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别墅花园。
　　开门的beta佣人一边用信息素清除喷雾快速给中年人仔细喷了全身，一边言简意赅地解释情况，“小靖医生，商先生喂不进去药，他喝水都吐，现在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
　　“别慌，我先看看。”
　　说着，这位小靖医生连外套都没脱，提着药箱便熟门熟路地朝二楼走去。
　　但当他推开门，亲眼看见那位躺在病床上的“商先生”时，脚步骤然一停，脸上忍不住流露出恍惚的诧异来。

　　别墅二楼的面积只有一楼的三分之二，一大两小共三个卧室，但如果躺在主卧的商侥此刻能清醒地睁开眼，便会发现，这二楼的布局其实与六年前囚禁他的别墅布置一模一样。
　　不，实际上这就是同一栋别墅！

　　二楼主卧内更是别有洞天，不大的地方划分出两个区域，满满当当塞着一整套用于孕检和治疗的设备；甚至因为六年前那场车祸，商侥身体状况实在太差，房间角落里还硬是挤进了一台造价极为昂贵的全身修复舱。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六年后，商侥会再次回到这里，同样是怀孕，身体却比上一次还要差上许多。

　　这一来回折腾，直到第二天中午，商侥才在换挂水吊瓶的动静中醒来。
　　他睁眼后也不见多么惊讶，更是丝毫看不出刚从鬼门关里走过一趟的惶惶不安，在佣人搀扶下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那位小靖医生已经站在房间里等着了。

　　人醒了的一个好处是，可以主动配合进行身体检查。
　　于是又半个多小时过去，佣人下楼端迟来的午饭，卧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商侥靠坐在病床上，手机“不翼而飞”，只能看着窗外潮起潮落的海岸线打发时间，却又时不时侧头，瞥一眼不远处站在设备屏幕后的小靖医生。
　　当然，这幅自以为隐蔽的动作早就被小靖医生发现，他心中叹了一声，下意识便认为，beta看似淡定，实际上还是担惊受怕的。
　　于是主动开口安慰道：“商先生你放心，只要积极配合治疗，你和孩子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话音落下，他似乎想到什么，又自然而然地问起：
　　“对了，你的丈夫什么时候回来？照顾孕夫有些注意事项，需要他本人悉知。”

　　谁知商侥闻言竟露出一副惊讶而警惕的神情，目光上下打量着小靖医生，狐疑道：
　　“你不知道我怀的是谁的孩子？可你明明不就是——六年前照顾我的那个医生么，还是说你们只是长得像，不是同一个人？！”

　　眼看着beta紧张得就要下床，小靖医生连忙摆手，急急解释道：“诶你别急，六年前......六年前的那个医生是我！昨晚时间紧迫，林女士没来得及和我说清楚情况。”
　　说着，他的目光仔细在商侥的脸上睃巡，“而且，商先生你后来调整了面部五官吧？我这个人有些脸盲，一时半会儿没有认出你来。”

　　“......抱歉，时间太久，我都忘记自己整过了。”
　　商侥摸了摸自己的脸，整个人似乎重新放松下来，开始回答起之前的问题，“既然如此，小靖医生你应该不陌生的，因为我怀的这个孩子和六年前一样，是同一个alpha的。”
　　“只不过，六年前我是被迫的，而现在我是自愿的。”

　　“那你们现在这是，结婚了？怎么挑寒青市这种地方来养胎。”
　　“......你居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算了，既然都是自己人，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当然是背着那个夏家alpha偷偷跑出来的。”
　　“......为什么？”
　　“你又为什么会认为，我会爱上一个六年前强迫了我的alpha？就因为他是个顶级alpha，家世显赫么？”

　　小靖医生在商侥讽刺的目光下，徒劳地张了张嘴，半晌后，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干涩，“可是，六年前那场车祸，你——”
　　“我当然知道那场车祸是林女士安排的。但她本来要杀的是那个alpha，不是么？如果六年前不是因为alpha——怕把我玩死在酒店里给他添麻烦，不得不带我上了那辆车，我根本不会经历后来那些破事！”

　　话到这里，商侥似乎反应过来，以为小靖医生不放心他的身份，于是深呼吸平复了情绪，聊表忠心，“小靖医生，我能出现在这里，意味着我和你们有着同样的目的。”
　　他沐浴在对方震惊又复杂的目光下，轻飘飘地说出一句令人胆寒的话：
　　“我自己当然最清楚，我应该恨谁了。”

　　——

　　小靖医生久久不能回神。
　　他刚才撒谎了，虽然他确实有些脸盲，但六年前发生在脚下这栋别墅的每一个夜晚，对于后来知晓了某个真相的他来说，都是深夜难眠的梦魇。
　　所以，昨晚他刚踏进这间卧室，看见床上的那个身形时，记忆便如瞬间擦过的火柴，将他内心深处的不安通通点燃。

　　六年前，他甚至不知道这个beta名字，只记得beta全身布满车祸后的伤痕，外伤感染和怀孕对药物的限制，让beta在刚开始总是陷入低烧的昏睡中，只能反复依靠物理手段降温。
　　后面好一点，beta却依旧沉默寡言到被误会不会说话，甚至连在清醒的时间段里，都没有翻身从床上做起来的欲望，整个人仿佛沉浸在某种封闭而绝望的阴霾之中。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保安和佣人并不担心beta逃跑，而是担心beta......自杀。
　　好在后来，因为一些缘故，这个beta在生下孩子后，还是成功离开了。

　　于是他终于也能劝自己安心些，重新做回一个医生。
　　却没想到六年后，依旧是这个别墅这个房间，他再次见到了这个beta。

　　说实话，beta看上去与六年前判若两人，甚至不再沉默寡言，举手投足间也再没有一点过往的痕迹，做检查时和他，以及佣人的交流也十分正常，只有身体依旧瘦弱得令人心惊。
　　那一刻，他心中是庆幸，却也不解的。
　　于是他忍不住开口，试探beta为什么再次回来。
　　又在得到答案后恍然大悟，原来没有痛苦可以真正痊愈，beta之所以看似正常，只是因为将那段压抑绝望的过去转化成了扭曲而疯狂的恨。

　　如果是这样，那么当年的他，从来无法独善其身。
　　甚至在更早的时候，这一切事情的由来，那个被悄悄隐瞒的私心......

　　就在这时，一道问话声将他的神智勉强拉回。

　　“小靖医生，你怎么这幅表情，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没事，数据刚出来，稍等，我看看。”

　　小靖医生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屏幕的数据中，脑中的思绪却几次扯断，眼前原本熟悉的数据顿时成了天书。
　　偏偏商侥还光明正大地将目光投过来，盯梢一般，又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情。

　　小靖医生本就心里有鬼，这下简直被盯得有些发毛，疑惑像气泡般往外冒——而人在受到冲击后感到疑惑时，防备心其实是较高的。
　　可哪怕如此，他还是在听见商侥开口说出那句话时，露出了猝不及防的神情。
　　“小靖医生，我真觉得你看起来十分眼熟，但不是六年前见过面的那种眼熟......你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一瞬间，小靖医生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错愕。
　　他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其实我当医生当久了，病人们也总说我脸熟......可能因为我确实是大众脸吧。”
　　话音落下，他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而是将话题转移开，继续道：
　　“看来你现在的精神状况不错。不过，今晚我还会留在这里，确认你半夜不会再次高烧。”

　　房间内再度安静下来。
　　就在商侥以为谈话结束，重新将目光转向窗外时，那位小靖医生忽然又从数据中抬起头，目光对视的刹那间，甚至没有掩饰好其中的挣扎与忧怜。
　　他似安慰，又似承诺般地开口道：
　　“你放心，只要我在这里，就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

　　——这位小靖医生，居然是想要保护一颗棋子的安全么？
　　商侥心念一动，随即飞快弯起了眼睛，仿佛毫无所觉地笑着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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