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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一声“父亲”,斩钉截铁。
上官时芜霍然起身。
玄色的身影直立于书案与门扉之间那片光影交割之地。
炭盆的火光在她半边脸上跳跃,镀上一层金边,另一半脸沉入浓重的阴影里,神情莫测。
书房里只余炭火持续的噼啪声,衬得她开口的声音异常清晰,浸透着风霜疲惫。
“南疆营帐之事,父亲若遣心腹亲查,便知她领军厮杀,左肩几乎被赫连徒的狼牙箭贯穿。”
她的目光直直撞进父亲的眼底,声音里透出磐石般的决绝,“女儿日夜兼程,风雪奔袭千里,只为亲眼确认她是否安在。”
她的唇角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苦涩的笑,“父亲说得对。从小至今,她便是我的心尖,剜之即死。”
她的目光扫过那份让父亲震怒的密报,声音提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炽烈与坦荡。
“今日父亲问,是否非她不可?”
她迎着父亲震惊到失语的目光,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是!”
同样斩钉截铁,再无半分转圜余地。
上官信荣被震得胸口发闷,气血翻涌。
“好!好一个‘是’!”
他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那为父再问你,你弟弟时安,他随军南征,是你向圣上求的恩典,是不是?”
他撑住桌沿,“说什么历练?说什么上官家子弟当为国效力?芜儿,你扪心自问,你把他塞进那虎狼之地,是不是就为了护在你那‘心尖’的齐玥身边,替她挡刀挡箭?”
他痛心疾首地摇头,声音里满是失望与不解,“你从前不是这样的,纵使对齐玥有意,也知分寸,懂进退,顾全王府上下。可如今呢?为了她,你装病抗旨,孤身犯险闯军营,如今连你亲弟弟都成了你护她的棋子!你的理智呢?你的大局呢?都被齐玥烧光了吗!”
上官时芜静静地听着父亲的质问,脸上没有半分被戳穿的慌乱,她理解父亲所有的愤怒都源于对自己的保护。
待到父亲话音落下,激愤的余音还在暖室中回荡,她才缓缓开口。
“父亲。”她向前一步,烛光终于照亮了她沉在阴影里的半边脸,那上面没有疯狂,没有失控,只有洞悉一切的清醒。
“女儿行事,从来只问该不该,值不值。时安去南疆,是历练,更是他身为上官家男儿、身为大燕将领的本分。他有将才,缺的是沙场淬炼。女儿举荐他,是为国储才,亦是为他自身前程铺路。至于护齐玥……”
她坦荡地迎向父亲,“那是他作为袍泽并肩作战的本能,亦是女儿对他为将与为人的信任。父亲将此视为‘棋子’,未免……看低了时安的担当,也看低了女儿的心智。”
她的话锋一转,直指核心。
“反倒是父亲您……”
她的目光落在父亲因气愤而微微起伏的胸膛,落在他紧握成拳,指节已然发白的手上,心中泛起一丝心疼。
“您接到一份语焉不详、来源不明的密报,仅凭‘同榻而眠’四个字……”
她的指尖虚虚点向那份被镇纸压住的密报,“便如临大敌,将女儿的举动视为不顾大局的疯狂,将女儿对齐玥的情意视为焚毁理智的业火。”
她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世家嫡女特有的傲然。
“父亲,您口口声声质问女儿的理智去了哪里。可此刻,被父爱蒙了双眼,失了冷静判断,甚至不惜以最坏的恶意揣度女儿行事初衷的……”
她的声音变得冰冷,“难道不正是您自己吗?”
“真正‘不理智’的,是您啊,父亲。”
上官信荣身躯一震,向后踉跄了半步。
他张着嘴,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那双清亮的眼睛,像一面铜镜,将他心底那份因担忧而滋生的恐惧,那份因密报而点燃的怒火,那份害怕女儿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焦灼……
照得无所遁形。
是啊……
他接到密报时,满脑子都是女儿与齐玥在军营帐中“同榻而眠”的暧昧景象,是女儿为了齐玥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愤怒,他恐惧,他口不择言地质问、指责。
可他的芜儿……
从小就是最沉稳,最思虑周全的孩子,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极有章法。
她对齐玥的在意,他何尝不知?
满腔的怒火和质问,被女儿的剖析瞬间浇灭,只剩下颓然和疲惫。
他盯着女儿,那张酷似亡妻,此刻写满不容置疑的清醒和坚定的脸。
半晌,一声冷哼从他鼻腔里挤出。
他一挥袖,将案上那盏早已冰凉的参茶扫落在地,碎瓷四溅,深褐的茶汤污了地毯。
“出去!”他背过身去,“你行事向来有你的分寸,剑走偏锋已是极限,为父只望你记住,你是南明王府的嫡长女!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裹挟着一个父亲最深沉的无力与担忧。
上官时芜看着父亲强自挺直的背影,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蔓延的茶渍,眼中最后一丝微澜也归于沉寂,深如寒潭。
她垂下眼帘,对着那染着墨痕的玄色背影,行了一礼。
然后,她转身,没有半分迟疑,拉开书房门。
门外凛冽的风雪瞬间倒灌而入,吹散了满室松香暖意,也吹动了她鬓角未化的雪粒,寒气扑面。
她踏入刺骨的寒夜之中,未曾回头。
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的风雪与暖意。
上官信荣依旧背对着门,听着风雪声被门板阻隔,听着女儿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袖口沾染的墨痕和几点溅上的茶渍,最终,那只手重重地拍在案上冰冷的疆域图上。
几滴滚烫的湿意,无声地晕染开在辽阔而冰冷的墨色山河间。
.
慈宁殿内,浓重的药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鎏金兽炉中香灰冷透,余烬暗淡,更添几分死寂。
齐浔负手立于太后病榻前,目光扫过跪伏一地、瑟瑟发抖的太医,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三日了,连个病因都诊不出?”
太医院院判额头冷汗涔涔,官袍后背已浸湿一片,声音发颤,“回、回禀圣上……太后……太后脉象浮滑如絮,忽疾忽徐,似寒似热,变幻莫测……臣等……臣等实难定论啊!”
齐浔眸色骤然阴沉。
太后素来康健,此番病势却如山崩地裂,急转直下。
他转过身,“封存太后近日所有饮食器具!尚膳监、药房一干人等,即刻圈禁待审!”
内侍监领命,仓惶退下。
殿内死寂更甚,唯闻病榻上太后微弱艰难的呼吸声。
阴影之中,齐湛一身月白蟒袍纹丝未动,纤尘不染。
他视线淡漠地掠过太后青灰枯槁的面容,最终,定格在悄然退至殿门边的那道少年身影上。
殿外长廊,夜风凛冽如刀。
齐珵隐在廊柱的浓重阴影里,太医们鱼贯而入带起的微弱气流,吹得他腰间悬挂的香囊轻轻晃动。
那里面,装着晒干的迷迭香,正是五日前,他亲手为太后更换的“安神”香囊。
“殿下,添件斗篷吧……”小太监捧着厚实的狐裘。
齐珵恍若未闻,只是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穿透窗纱,落在内殿烛光映照下那张枯槁如纸的面容上。
曾经温暖抚过他头顶的手,如今只剩嶙峋可怖的骨节。
刺骨的夜风掠过回廊,卷起他单薄的衣袂。他忽然想起去岁重阳,太后慈爱地抚着他的头,温言道:“珵儿要快些长大。”
如今,他确实“长大”了。
“快!取九转还魂丹!快——!” 太医首领嘶声力竭的呼喊骤然撕裂死寂,他官帽歪斜,仓惶奔出,脸上是近乎绝望的惊惶。
齐珵往更深的阴影里退了半步。
一丝若有若无的迷迭香气,从香囊的缝隙幽幽渗出,旋即被药童奔跑带起的疾风卷走,彻底消散在慈宁宫经年沉积的浓重药香之中,再无痕迹。
夜色将南明王府东院的书房温柔包裹。
室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书案后的人影,只余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轻响。
上官时芜刚沐浴完毕,乌黑的长发尚带着氤氲湿气,松松绾于脑后,仅以一支素白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落雪白的颈侧。
她只着一件宽大的素白寝袍,袍袖垂落,衣襟交叠,通体无一丝纹饰,愈发衬得她肌肤如冷玉生辉,眉目清绝如画中仙。
她凝神练字。
白玉般的指尖稳稳执着一支紫毫笔,笔画遒劲有力,全然不似闺阁女子的娟秀婉约,字字透着内敛的筋骨。
“小姐!” 禾桔略带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上官时芜笔尖一顿,她并未抬头,只淡淡应道:“何事?”
禾桔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惶,“宫里刚传出的急信,太后病情骤然加重,太医们束手无策,都说……怕是撑不过这三五日了!”
笔尖悬停在半空,凝滞不动。
上官时芜缓缓抬起眼睫。
烛火在她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清晰地跳跃了一下。
太后?
那位月前不过染了场寻常风寒的太后?怎会短短时日,便至弥留?
疑虑的涟漪,在她心湖中漾开。
太医院并非尽是庸才,一场小病竟演变成不治之症,这本身就透着浓重的不寻常。
一个念头浮上心头:若太后真于此际薨逝,国丧当前,一切嫁娶仪典皆需停辍。
那么,她与常阳王齐瑀那桩悬在头顶、令她如芒在背的婚事……便有了搁置,甚至无限期拖延的绝佳转机。
上官时芜握着笔杆的指节微微收紧,温润的白玉笔杆触感冰凉,直透心底。
这……当真只是巧合吗?
太后的骤然病危,与她亟需摆脱的婚约束缚,时机契合得……近乎刻意。
她脑中思绪飞转,掠过所有可能从中得益或暗中推动此事的势力。
是圣上?
还是哪个更在意她最终花落谁家的人?
上官时芜的眉头轻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将饱蘸墨汁的紫毫笔轻轻搁回青玉笔山之上。
她看向禾桔,声音听不出半分波澜,“知道了。更衣,备车。太后病重,为人臣子、为后辈子侄,理当即刻入宫问疾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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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时芜:且看我怎么狡辩……
……齐珵能做配角第一个,是有原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