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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紫宸殿内鎏金铜炉里燃着的龙涎香袅袅升空,却驱不散满殿凝滞如铁的气氛。
御座之下,文武百官按品阶分列两侧,目光皆胶着在殿中那方空地上,那里虽未拘着人,可 “惩处逆子” 四个字,早已像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吏部尚书率先出列,乌纱帽下的脸绷得紧实,朝上方躬身时朝服褶皱都透着僵硬:“启禀殿下,逆子凌辱王室,其心可诛!依我朝律例,当处以剕刑,断其双足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站在左侧前列的李胤猛地踏前一步,玄色锦袍下摆扫过金砖地面,带出细碎声响。
他眉峰紧蹙,声音里满是厉色:“不可!”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剕刑能断成人之骨,一次就能把大人的腿骨折断的刑罚,怎么可以对一个年幼的孩子用?”
吏部尚书直起身,脸上不见半分退让,反而愈发固执:“殿下此言差矣!他凌辱王室,已是大逆不道,纵然年幼,也罪有应得!若因年纪便轻饶,日后恐难服众,更会坏了我朝律法威严!”
李胤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吏部尚书,语气冷凝:“罪有应得?那你便拿出证据来!你口口声声说他有罪,说他私通细作,证据何在?”
一旁的礼部尚书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殿下息怒,臣等并非无的放矢。正是为了查清真相,找出他私通细作的证据,才需对其用刑啊!若不施刑,那孩童年幼胆怯,怎会如实招供?”
户部尚书也跟着附和,脸上满是凝重:“殿下,老臣以为礼部尚书所言极是。古语有云,星火燎原。这孩童今日敢凌辱王室,若不及时遏制,他日便可能酿成更大祸端。前几年的王室暴乱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万万不能再让此类事情发生了!”
这话一出,殿内不少大臣都微微点头,看向尚书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认同。李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一股烦躁从心头直冲头顶,仿佛有团火在胸腔里烧。他猛地提高声音,厉声呵斥:“够了!”
满殿瞬间鸦雀无声,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李胤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殿内众臣,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痛心:“你们好好想想,一个十岁的孩子,尚在懵懂之年,连字都没认全,若说他在学会写字之前,先学会了当细作,那最该受惩罚的,难道不是在座的我们吗?”
他顿了顿,声音又沉了几分:“是我们没能护好天下孩童,没能让他们在太平盛世里安心成长,反而让细作之污沾染到这般年幼的孩子身上!若真要追责,首当其冲的,是各位在座的我们。”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垂眸沉思,有的面露愧色,却没人开口反驳,也没人出声赞同,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李胤见状,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马上放了那个孩子!”
话音落下,众大臣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们齐齐躬身,动作整齐划一,声音却带着执拗:“请殿下明察!”
“请殿下明察!”
一声声请求回荡在殿内,固执得不肯退让。
李胤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又气又无奈,可他护着那孩子的心意丝毫未改。双方僵持许久,众大臣见李胤态度坚决,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不多时,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内侍轻声禀报,那被拘着的孩童已然释放。
李胤听到这话,紧绷的肩膀才稍稍放松,只是看向众臣的目光里,依旧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
——
宣世殿内的鎏金铜炉还燃着清雅的百合香,午膳时分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朱红漆木食案上投下细碎光斑。
陛下斜倚在铺着明黄锦缎的蟠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案边,目光落在侍女手中那支寒光闪闪的银针上。
案上已摆开六碟两汤,水晶肘子泛着油润光泽,翡翠白玉汤里的虾仁透着鲜灵,可帝王此刻心思却不在膳食上,只等着试毒的结果,眉宇间凝着几分不耐的慵懒。
“啊 ——!”
尖锐的惊呼骤然划破殿内的静谧,陛下猛地回神,只见那名负责试毒的侍女脸色惨白如纸,手中银针 “当啷” 一声掉在金砖地上,针尖处竟凝着一团乌黑色,像是被墨汁浸过一般。
空气瞬间凝固,殿内侍奉的宫人齐齐跪伏在地,头颅贴紧冰凉的地面,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怎么会这样?!” 尚公反应最快,身形一掠便挡在陛下面前,他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双手按在腰间佩剑上,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众人,“御膳房的人呢?禁军何在?!”
陛下方才的慵懒早已散尽,瞳孔骤然收缩,龙颜大怒,拍着食案厉声喝道:“来人 ——!封锁殿门!查!给朕查清楚是谁敢在御膳里动手脚!”
殿外廊下的风卷起垂落的青纱帘,张内官正候在廊柱旁,听见殿内动静不对,忙拽住一个慌慌张张跑过的内侍。
那内侍一身青布袍衫早已被汗水浸湿,攥着衣袖的手指泛白,见是张内官,声音发颤地急声道:“张、张大人!陛下的膳食…… 膳食里有毒!银针都黑透了!”
“陛下呢?” 张内官心头一沉,手指不自觉掐进掌心,追问道,“陛下可曾碰过那些吃食?身子有没有异样?”
内侍忙摇头,压着声音凑近了些:“万幸!陛下还没动筷,只是受惊了。尚公已经让人把御膳房的人都看住了,不让任何人进出。”
此事很快传到朝堂,宰相斟酌再三,向陛下举荐了大理寺卿刘扬,此人断案如神,素来以严谨细致闻名。陛下当即下旨,命刘扬三日之内查清真相,若有阻拦,可先斩后奏。
第二日清晨,大理寺卿刘扬便带着属官到了宫中专设的问询处。
三列内侍宫女垂首站在殿中,青灰与粉白的衣袍整齐排列,却掩不住众人眼底的惶恐。
刘扬身着深绯色官袍,腰间悬着双鱼玉佩,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队列,转头对身边引路的内侍问道:“出入御膳房的宫女内侍,都在这里了?”
那内侍是御膳房的掌班,此刻头垂得更低,声音支吾着:“回、回大人,是都在这儿了…… 但、但有一个,并非宫中之人。”
“哦?” 刘扬目光一凛,指尖顿在腰间玉佩上,语气骤然转沉,“御膳房乃禁地,竟有外人混进来?是谁放行的?”
掌班内侍吓得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忙如实回道:“是、是给御膳房供应新鲜蔬果的农户。昨日辰时他送菜进来,御膳房的人见他神色慌张,还多问了两句,可转头再找,人就没影了。当时只当是他贪快早退,没敢声张……”
“那农户姓甚名谁?可有画像?” 刘扬追问,声音里不带半分温度。
掌班内侍咽了口唾沫,顿了顿才艰难开口:“小的们查过了,那农户姓陈…… 是、是之前拿着大逆不道书信,被殿下从轻发落的那个孩子的爹。”
刘扬闻言,指尖猛地攥紧玉佩,眸色深了几分。
他即刻带着查到的线索去见李胤,彼时李胤正在书房批阅公文,听闻结果,手中的狼毫笔 “啪” 地落在宣纸上,墨汁晕开一大片。
他猛地抬头看向刘扬,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是那个孩子?”
“是,殿下。” 刘扬躬身颔首,语气肯定,“臣已核对过农户的画像,也问过御膳房见过他的人,确认无误。上次殿下念及那孩子年幼,只将他送回原籍,未曾深究,却没想到他竟与父亲一同谋划,潜入宫中谋害陛下。”
李胤手指捏着桌案边缘,指节泛白,沉默片刻后才沉声问道:“你是说,那孩子和他爹已经一起逃走了?”
“是,殿下。” 刘扬回道,“臣已让人去他们原籍追查,可据当地里正说,两日前他们就收拾了行李,不知去向。”
“岂有此理!” 一旁侍立的户部尚书突然上前一步,躬身对着李胤急切说道,“殿下!谋害陛下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那父子二人胆大包天,绝不能轻饶!请您马上下令,命各地官府全力搜捕,一旦抓获,即刻关入天牢,严刑拷问,让他们招出是否还有同党!”
他说着,眼神扫过刘扬,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的煽动,仿佛早已认定那父子二人便是真凶。
紫宸殿内的鎏金铜漏滴答作响,将殿中的沉寂拉得愈发漫长。
明黄色龙椅上,陛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缠枝纹,目光落在阶下金砖缝里,连殿外廊下侍卫换岗的动静都未曾抬眼。案头堆叠的奏折还摊开着,朱砂批注只写了半行,墨汁早已凝干。
“陛下,您定是为东宫之事忧心。” 宰相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身着绯色官袍,躬身立于殿中,鬓边银丝在晨光下泛着淡光。
陛下这才缓缓抬眸,眼尾的细纹里藏着倦意,只抬手虚虚一引:“卿且直言。”
宰相直起身,目光却仍保持着恭谨:“太子初掌监国之权,行事偶有疏漏本在情理之中。此次能追回逃犯,已是及时补过,陛下不必过于挂怀。”
他顿了顿,见陛下眉峰微蹙,便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凝重,“只是以殿下的性情,今日之事恐非终点。”
这话正戳中陛下心事,他靠向椅背,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哦?那依卿之见,该如何是好?”
“太子正值血气方刚之年,行事易凭意气,若想让他速速成熟稳重,” 宰相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唯有早日为殿下举行国婚,以家国之责束缚心性,方能避免重蹈覆辙。”
陛下闻言,长叹了口气,指尖停在案头的玉镇纸上:“可太子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他压根不愿谈及婚事。”
宰相神色骤然严肃,躬身行了个大礼:“陛下!臣斗胆进言,这些年依着殿下意愿行事的事,有哪一件落得了好结果?”
见陛下沉默不语,宰相又缓了语气,抬头时眼中多了几分恳切:“臣已暗中让礼部拟定了三户世家女的礼单,皆是德容兼备、能为殿下分忧之人。此事不必劳烦陛下费心,臣自会设法说服太子,为陛下分这东宫之忧。”
殿内的铜漏又响了一声,陛下望着宰相鬓边的银丝,终是缓缓点了点头,只是眼底的倦意,又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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