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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事后关钰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今天的态度在旁人看来,可能有些不对劲。
活过两辈子,就这点不好,对于前世有过交集的人,独她一人记得往日种种,难免无法很好地拿捏自己当时当刻应有的反应,浅交如绿山成也就罢了,可面对绿山晴,尤其第一面就是今日这般有所冲突的场景,情急之下未及权衡,她终是稍稍“偏了心”,无论有意无意。
绿山岛半是青山半是药田,白日里看来岛如其名绿意盎然,入了夜便全坠入一片浓稠夜色,远近但闻山林簌簌、浪涛声声。
上一世,关钰也曾在这样一个夜里走出房门,头顶银汉迢迢横跨天际,是她在云州不曾见过的绝景,彼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人间境,过往不堪回首的一切尽然落幕,她因而短暂地感受到过一种自由和轻快,尽管这个美梦很快便被绿山晴揭破。
但关钰不怪她打碎这个虚假的梦,她甚至是感谢她的,既然这世上有人曾摧毁她全部还仍旧逍遥法外,有人曾为她付出过所有却最终魂断山崖,那她就不可能允许自己去无知无觉自由地“活着”,她就该清醒,就该痛苦,那是她愚蠢的代价,是她活该经受的惩罚,熬过了这些,真正流尽了血拼上过命,等她下了黄泉,才能有脸去见关家的亲人们,去见他。
已是深夜,方天阁灯火通明,听闻她脚步声的绿山晴回过身来,见她竟是单刀赴会,目露奇异。
她是让侍从送话说想单独会面,但有白日里的暗流涌动在前,她没想到关钰还会这样“乖乖听话”,要知道按照先前两家合作时玉楼的行事作风、以及今日这人面对白朕的一系列表现,这位关家现任家主明显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绿山晴打量过人,笑道:“关小姐好胆量,深夜独自应邀,真不怕我伙同幽王罪裔,杀人夺刀?”
她隐约挑衅,实则试探,但那些关钰都不在意,只问:“那你告诉他了吗,幽王令如今已不是‘幽王令’的这件事。”
绿山晴听她一语中的,不禁笑得更明显了些:“这倒确实没有呢。”
关钰颔首:“我想也是。”
否则先前交涉,渡罗就合鞘佩在她身侧,白朕不会从头到尾一眼没有往刀上看过。
正因察觉她没有说,她的心才更偏一分。
前世她来到这里时,虽顶着关家家主的身份,实则对关家的过往、对幽王令的真相、对手中宝刀的来历一无所知,还是要靠绿山晴同她细细说来,才终于揭开那一切的迷雾。
越州当日她众目睽睽一人一刀破入幽王墓,却也其实并未真正暴露渡罗刀的秘密,天下人一不知幽王令不在墓中在人间,二不知其对于进入王陵的关键作用,便也绝不会独独注意到她手中那把刀,尤其后又有傅行空强行入陵,就更是打破了关钰所作所为的唯一性,减弱了众人对她如何能顺利进入王陵这个问题的关注度。
迄今为止知道幽王令作用的人不多,知道它在关钰手上的更是少之又少,而知道幽王令现如今其实是一把刀的,除了关钰这边自己信任的人,也就只有绿山家了。
今夜方天阁内四下不见侍从护卫,只常年跟在绿山晴身边的那个高手同在当场,却也没有像白日里那般隐于暗处,而是如影子般安静地现身站在厅内一角。
见她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绿山晴适时解释:“阿奇是我的近身护卫,擅长潜伏警戒,有他在,你我可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明白她这是在尽力释放善意,不希望白天的事阻碍她们接下来的谈话,关钰自然领情同意。
“嗯,你说。”
绿山晴不禁一顿,对话进行得出乎意料顺利,本以为需要先花上一番大力气解释安抚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为此她也打了好些腹稿,眼下一时之间无处施展,竟有种拳打空气的茫然。
她莫名停了言语,关钰本可以等她慢慢整理措辞,但方才自留宿的小院出门时,她被傅行空察觉了动静,虽然因她坚持男人并未跟过来,却也说了如果天亮前她未归,他会来找她。
这人不是个肆意妄为的性子,关钰并不担心他着急之下胡来,但她早些说开早些回去,他便也不必彻夜坐等,可早些安心去休息。
于是眼下,关钰略一沉吟:“若不知从何说起,那我问,你答,可否?”
这可省心许多,绿山晴卸了方才那副正经模样,整个人气质再度松散下来,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关钰先问:“昨日你让人前去西岸迎我,为何不让其带话,说明白朕的身份和来意。”
绿山晴坦言:“怕你知道了就不敢来了。”
这人倒是直白,只是这种揣测于关钰而言无疑有些冒犯了。
她“哈”地笑了一声,却也无心同她计较,又问:“既然这样,那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你明明清楚,我本就是要往这里来的。”
“因为我既怕你不来,又怕你毫无防备地来。”绿山晴叹气,那会儿她其实也纠结得很。
毕竟魂誓在身,在白朕面前,实则她与关钰都很被动,如今是白朕除了幽王令之外,还另外有求于绿山一族,她才能掌握到一定的主动权。
关钰万一把白朕误作她这边的人,言谈之间丝毫不知防备,她可真就不知道这戏该怎么演下去了,所以她让人去接,透露一些原本绝不该是绿山应该掌握到的消息,以提醒关钰此行可能存在变数。
当然如今来看,关钰何止是防备,她是上来就没想跟人周旋,直接先发制人。
关钰探问:“你说,他有求于绿山?”
绿山晴一言难尽:“他要借绿山的游医船去觉海。”
觉海,现今四大自由海之一,同时也是最神秘最危险的一个,传闻至今从未有人从那里活着回来过。
关钰长居人间境,这方面了解得就更少,疑惑道:“自由海?他要去那里做什么?”
经她这样问,绿山晴才想起因着白朕先前的那番“长话短说”,有些事关钰目前还未知情。
那可真毫无疑问是个惊天大新闻啊,她听到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她于是肃了神色:“那家伙说,别天府真正应是在觉海深处。”
别天府?觉海?
关钰瞳孔微微放大,一时不能理解这两者如何能关联到一处。
身为幽王子孙,对幽王墓情况的了解理应是最确切的,而这个叫白朕的,他背后之脉系手中还有“手札”一类的纸质记录,那么留存着重要信息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可是自人间境建基起陵的幽王墓,最终如何竟会落在山海境九大海域之一的觉海?
诚然事关幽王总是不能以常理度之,可这未免太过离谱,离谱得让人觉得天方夜谭。
绿山晴耸耸肩:“他要进别天府,却不走人间境,反而要去觉海,我觉得这事儿他应该说得是真的。”
正是因为要去觉海,才必须要用到绿山家,绿山家的游医船,是少数能在自由海各势力下畅通无阻航行来去的存在,借此名义定能少去一路上许多麻烦。
从白朕的角度来看,如今的绿山氏族恰好沾染了六臣血脉,对他而言或许也算一种天意成全了。
“那你现在的打算是什么,真要陪他去觉海?”
关钰皱眉,她想绿山晴不会束手待毙,否则就没有必要做那些小动作。
绿山晴冷哼了一声:“能怎么办,我这么多族人在呢,他若撕破脸,绿山岛怕是转眼就能成‘绿火岛’!”
她恼火之下有所失言,忽想起白日里为了让白朕以为她俩有分歧,曾说过一句很伤人的话,便也在此时顺势道歉。
关钰沉默将之揭过,继续说:“所以之后呢。”
“虽然帮他确实是令人反胃,但觉海,你我的确是可以去一去的。”
听她话有深意,关钰等她下文。
绿山晴正色道:“人间事变刚结束,你选在此时来我绿山,来意虽未落于纸笔,我多少心中有数。”
关家履行了约定将幽王令改形,而绿山家这些年也并非无所作为。
在海上要藏一样东西,其实最容易想到的就是沉海,大海深不可测、广阔无垠,有史以来无论是最强大的水师、最富有的氏族、还是最优秀的造船工和水手,都无法真正“征服”这片大海,当然也就绝无可能准确找出沉落到海底的一把特定的刀。
要藏“幽王令”,尤其要叫这世上再没人能找得到它,绿山家觉得就应该沉海。
然而沉海,也不是随便找片海扔了就行的,海中有永不停息的海流、有不计其数的生物,这些都极有可能会将沉海的东西带去浅滩,此后再度现世的机率并不小,而即便到时捡到它的人不知其意义,可只要东西在“人”的手里,或早或晚,十年百年,谁也说不准何时会引发怎样的祸患。
所以要沉海,就要找一片特殊的海,在山海境刚好就有这样一片海,那里奔腾的海流仿佛遭到截断,奇异地并不与别处通流,又因常年雷鸣风暴,海域内几不见活物来去,凡是不得已被迫经过的人都会拼命绕行远离,生怕自己的船误入其中再无活路。
那就是觉海。
绿山的游医船四处航行,除了行医之外,也带着家族秘密的使命,多年来反复测度海流走向,最终得出了唯有觉海最是“孤岛”,堪称绝佳“封印禁地”的结论。
传闻觉海别说是进去,就连靠近外围都是很危险的,觉海在山海境有许多别称,比如绝海、风暴海、死海,个顶个是响当当的名头,是有进无出十死无生的亡魂之域。
关钰质疑:“但他既然说要去,岂不是说明他有能够自保的法门。”
白朕身负幽王血脉,本就归于最该防备的那一群人里,现在这人竟有信心主动要去觉海,岂不正破了这所谓的绝佳“封印禁地”的说法。
绿山晴按了按眉心:“所以我才头疼。”
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绿山这边都已经开始研究怎么能把幽王令扔进去了,结果冷不丁一个幽王罪裔找上门来,偏说他有办法能进去。
难免有种天意弄人,尽做了无用功的感觉。
“话虽如此,觉海仍有实地一看的价值,我后来想,他此时跳到明处也好,总比我们费劲把东西藏进去了,最后得知他们能轻轻松松进去要好。”
事情当然不会像说得那么轻易,但从可能性上来说,的确让人倍感虚惊。
关钰被她说服了,思前想后,她也认为这的确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
既然有了决定,她便问及何时启程。
绿山晴摆了摆手:“不急,那幽王罪裔傍晚走了,说要出海去接一个人,至少五天之内,应该是见不到他那张假惺惺的脸了。”
她边说边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见她一如往日随性,关钰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一点。
也好,这一路舟车劳顿,她这边的几人都挺累了,是该先休息一阵,好好调整一下状态。
考虑到这儿,关钰忽然想起了什么,既然眼下人在绿山家,也是正好。
“绿山,明日可有空闲,我这边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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