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

　　乐城的雨是惯常的大，初来乐城之人或许会有调侃品赏烟雨入江南的兴致，但早就烦不胜烦的本地人没几个在外面闲逛。

　　是故偷闲躲懒的仙盟修士从察觉有魔气再到急匆匆赶到七湾巷时，天劫已经散了。

　　残存在空气中的浓郁魔气让仙盟修士的心情有些沉重的忐忑。

　　是个大魔。

　　医馆外三三两两陈列着几具尸体。

　　还在犹豫要不要直闯入内，半掩的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可是仙盟的道友？”问话的是一个穿着鸦黑法袍的青年，面白如玉，气质清润，但眉梢眼角俱带急色。

　　仙盟为首的修士默不作声地探出灵力，在发现对方不过是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时放松了些警惕，但还是谨慎地问：“你怎么会在此地？屋内还有何人？”

　　“在下乃太玄宗门人。”男人拿出一块令牌，在对方确认时惊惶道：“方才一魔修夺门而入，不仅重伤了我的同门，而且杀害了两个无辜修士！”

　　为首的仙盟修士探过令牌灵息，上面显现出字样“时星，太玄宗。”

　　他将令牌抛回凡人的胸膛前，任由那人手忙脚乱地接了一阵，反手推门而入。

　　医馆内，或伤或死，或躺或立。

　　金玉阁那档子事他知道，许哲升特地在这里租了整间医馆，原因是那炸伤的人不喜吵闹，但又不愿搬到民居休养，只想在医馆住着，随时被医修看护。

　　而此刻，许哲升和那炸伤的修士竟然都断了气。

　　涉及金玉阁阁主，仙盟修士心中有了其他猜测。
　　难道是寻仇？

　　这些人中，唯一人立在墙角，背影略显熟悉，他皱眉喊：“道友？”

　　一声清鸣“铮”地响起，虹光一闪，却听墙角那人哑着声音喊道：“……秋水。”

　　那飞来的剑回到了主人处。

　　仙盟修士额角渗出冷汗，忽地意识到此人乃是太玄宗新一代的少年天才剑修，他曾在宗门大比之时远远见过一眼的姜楚。

　　早就听说他进境到了金丹后期，为首修士便是金丹后期修为，可对面人的气势竟然深不可测。

　　他抱拳，这才对门口凡人的话完全相信，态度也恭敬了些。

　　“姜道友，在下仙盟乐城分盟瞿化信，可否告知此地发生了何事，重伤你们的魔修又去了哪，你可知那魔修的身份。”

　　“……”

　　瞿化信：“姜道友？你还好吗？伤得很严重吗？要不要去仙盟疗伤？”

　　时星踏步走向墙角，“我替他多谢道友，不过他伤在神识，意识不清，神思混乱，才服了丹药，怕视人后敌我难辨，冲撞了道友。”

　　瞿化信了然，压低嗓音长长地“哦”了一声，他走远了些，又觉得不对：“他伤得那么重，你个毫无灵力的凡人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时星轻捏指尖，顺了顺袖摆，在对方不耐烦的眼光中半晌从中掏出一张留影符。

　　“实不相瞒，我门中师姐在外历练受伤，恰巧到了附近后失去意识，接到信的我去接引。未曾想到，往返的时间内竟然发生了这等事。这是我从姜师兄身上找到的留影符。”

　　瞿化信一把拿过符纸，其上的刻影详细记录了那个爆炸受害的修士自述的自导自演的全过程，除此之外，突然出现的白衣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可惜，留影自此而止。

　　灵力波动大导致留影符停止是很正常的事情，那种情况确实紧急，瞿化信没有怀疑这留影符哪里不对。

　　有了灵符记录作为证据，他查验死了的几人伤势都随意了些，只是打量确认，没有叫仵作来。

　　因此瞿化信也并没有发现，伤口上的魔气并非伤势成因，而是后来覆上的。

　　“多谢几位道友协助，待回到仙盟，我会如实禀告。”

　　时星拦住他，“我们几人本是为了协助金玉阁查爆炸法器一事而来，留影符也是为了记录证词，若是道友带走了留影符，而这人又死无对证，我等怕是无法向金玉阁交代。”

　　瞿化信看了眼许哲升的尸身，若是没有爆炸一事，对方肯定也不会遭此一劫。

　　瞿化信：“这留影符也是魔族来犯的重要物证，不若待我秉明仙盟，将留影符记录的金玉阁冤案一事的内情以仙盟名义公之于众，既洗脱金玉阁冤屈，又能留存符箓以追查那白衣魔修。”

　　时星这才颔首，“此事可行。”

　　借口阻止了仙盟的修士打扫尸身后，记录完几人身份的仙盟修士们才打道回府。

　　姜楚从胸前的衣襟内拽出白毛狐狸，经历了大战，桑玉珂已经昏睡过去了。

　　修真界豢养灵宠常见，何况他在这，仙盟的修士不会来查探。

　　强行解开禁制后，体内的灵力和魔气冲撞，他眼角由此产生的魔纹未散，姜楚用手指轻缓地隔空摸了摸秋水，“谢谢你。”

　　秋水震颤着，克制着没有伤已然入魔的主人，发出一声嗡鸣。

　　时星望着这一幕。

　　“它快要升阶了。”

　　半晌，靠在墙边的姜楚才轻轻应了一声，他喉头像堵了东西，只得艰涩地问：“……那白衣人不是魔修，这么告知仙盟，不会生出事端吗？”

　　时星一手抱起倚在了桌边的元月，另一手撑伞，边向外走边答：“借仙盟摆平金玉阁的谣言，探查凭空出现的白衣人，一举两得。更何况，谁说他不是魔修？”

　　时星没有解释太多。

　　“走了。”

　　许哲升的身体躺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收殓者带他去见最后一念中最盼望的人。

　　时星停滞了数息，然后接上了下一句话：“你脸上的魔纹已经散了。”

　　在墙角当了很久静止菌子的姜楚如同年久失修的傀儡，关节僵硬，终于开始收拾残局。

　　骤雨初歇，云销雨霁。

　　柯蔚踏入医馆的脚步停在空中。

　　他撤回迈出的一条腿，后退几步，确认了眼门匾。

　　半晌后。

　　只闻“咦”的一声，长脸青年再次倒回原位，这次不只是看牌匾，更是仔仔细细打量周遭。

　　“我不过是出去逛逛，看看炼器材料，这医馆里……怎么、怎么都快塌成废墟了？”他震撼了许久。

　　还有……

　　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吐出两个字。

　　“人呢？”

　　不是在医馆汇合吗？

　　不管这厢柯蔚怎么手忙脚乱地联系姜楚，金玉阁后，许哲升租的院子又被续了几天。

　　院子的桌上还有在他们出门时未曾喝完的茶。

　　六只茶杯，不多不少。

　　茶液颜色又深了些，可惜的是，人走茶凉。

　　-

　　仙盟发公告的那天，时星和姜楚踏上了回江城的公共飞舟。

　　与来时不同的是，这次乘坐公共飞舟的资金充足了不少，这些灵石皆来自柯蔚的资助，或者说是替炼器宗进行代付。

　　元月来时给通讯令提出了不少堪称奇思妙想的建议，让炼器宗的一众技术宅如痴如醉，甚至愿意“知识付费”、让元月“技术入股”。

　　作为一个现代人，能在异世界使用上便利的生活用品简直是元月梦寐以求的事情。奈何她不是炼器师，也只能凭借自己对现代科技的浅薄了解提出方案和原理设想，但好在炼器宗的修士既有刻苦钻研的精神又有给力的技术素养支撑，竟然磕磕绊绊地初步合作上了。

　　作为一个小尝试，在前往乐城的飞舟上元月给柯蔚提供了新式陆空两用飞行法器的设计图纸，当然，仅仅是草率的外表设计图和潦草的基本架构。

　　柯蔚虽然在来时的飞舟上住得一般，但他可是额外去公共飞舟二楼租了炼器室，闭门不出研究新法器。

　　魔修案后，在乐城休整的日子里，柯蔚闭关为鼓捣那飞行法器不眠不休，终于在启程的前一天夜里完成了新作。

　　作为事先约定的一部分，他把新作留给了元月。

　　与来时相同的是，这次乘坐公共飞舟的还是五人，不过柯蔚交出新式法器给姜楚保管后，他便踏上了回炼器宗的飞舟，替代他人头、充数回江城的是九尾狐桑玉珂。

　　桑玉珂前来乐城本就是为了调查孔雀族是否与屠灭狐族的魔有关。

　　现在孔雀一族的线索断了，而这行人和白衣人扯上了关系，他肯定是要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卧薪尝胆委曲求全地跟着这群修士探清底细的。

　　当然以上属于桑玉珂个狐想法。

　　实际上时星也不可能放走这只白毛狐狸。

　　医馆事件后在乐城的那几日，时星问过桑玉珂储物袋内的孔雀翠金香从何而来。

　　一开始，桑玉珂的态度非常愤怒，他储物袋丢了后，在飞舟上担惊受怕了好几天。怀疑自己的身份暴露、要抓他的人来了，为此不得不夹紧尾巴做狐，却没想到是被在飞舟上为妖族出头的女人——和她的男宠拿走了。

　　为了洗脱身上的不白之冤，灵珠再次被时星叫了出来，这次灵珠不是空手而出，而是带了一张纸，上面歪七扭八、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是之前元月勒令它反省而要求它写的三千字检讨书。

　　这是灵珠拖拖拉拉、磨叽地憋了十来天，一笔一划滚出来的成果。

　　趁元月没醒，灵珠态度狗腿地把检讨书交给时星——它确信没有人会比元月更狠了，在时星那没准还能蒙混过关。

　　时星从来没见过检讨书这玩意，灵珠的狗爬字更是扎的他眼睛疼，他挂名长老这么多年，没带过弟子，更没带过这么差的弟（珠）子，索性让灵珠对着受害狐一字一句念自己的检讨书，让它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起初桑玉珂只觉得新鲜，他在狐族多年，也没见过检讨书这玩意，所以确实认真听了几句话，但他没想到他和珠子语言不通。

　　珠子叽里呱啦，听到桑玉珂耳朵里像是在玛卡巴卡，听得他脑仁疼。

　　但他依旧一副绝不合作的架势。

　　凭什么他誓死要守住的秘密轻而易举就被别人知晓了。

　　现在好不容易手里握着筹码，他决计不会轻易告诉时星他们东西的来历。

　　时星也不恼，只是让灵珠再读一遍检讨书。

　　灵珠不服，但不敢反抗。

　　只是叫得更大声了。

　　当晚时星收获了邻居大娘的第一次骂声。

　　——源于不服管教的灵珠。

　　桑玉珂心中不忿，他在养好伤、搞清楚所有事情后，一定会杀了这伙人。

　　最后他还是没憋住，出于报复心理，恶狠狠地嚎了几声，本意是想警告这些修士谨言慎行，否则必然被他咬断脖子。

　　但却有了别的效果。

　　于是，当天晚上，时星，收到了隔壁大娘的第二次叫骂。

　　桑玉珂狐身端坐在为自己出资买的公共飞舟上品房里，再次恶狠狠地想，且等着吧，这群小人必然玩不过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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