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扮系统掉马以后

　　谢知之有种直觉，裴率的这次假期探亲之旅，接下来也不会风平浪静地度过。

　　0807号还在她的意识里难过地抽噎，当事人裴率倒是说完就收。

　　谢知之目光寻遍此间卧室都未发现抽纸，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卫生间找找看有没有干净的毛巾时，裴率放下了先前掩盖眼睛的手。

　　他始终没有哭，不过是眼眶泛红而已。

　　“看我干嘛？”裴率说，“我又不会哭……都多大的人了。”

　　谢知之正色道：“适当分泌泪液，有利于滋润眼睛，不容易得干眼症。宿主，哭又不是坏事。”

　　裴率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掀开被窝一角和衣躺进去，闭眼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开始午休。

　　0807号道：“用户你怎么也不说点什么，至少安慰一下宿主啊？”

　　“我要真安慰他了，裴孔雀现在就会更难受。”谢知之了然道，“有些伤心事说出来，只需要对方安静地倾听就足够，过后最好双方就默契地同时假装忘掉。”

　　趁裴率睡着，她刚好回意识空间研究自己的事情。

　　黑斗篷版0807号坐在书桌对面，不解发问：“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人们为什么还要说出来？又不求回应，还希望对方迅速忘记……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怎么会呢。”谢知之停下在平板上翻找的动作，耐心解释，“说完他会好一点的，听完双方假装忘掉，大家的关系，也还是会比没说没听之前更进一步的。”

　　“总的说来，背后算是……很多时候并不怎么有用，但却必备的人类自尊心作祟吧。”

　　人们能够接受自己刻意为之的示弱，甚至可以将其作为引人垂怜的一种手段。可真实的脆弱，一旦情不自禁地袒露，过后就很容易引起不愿面对自我的难堪，进而恼羞成怒发展成对当时见证者的攻击性……

　　反噬程度，往往与当事人的自尊心强弱程度成正比。

　　她点开按计划应该在这天中午刊登的那个公众号投稿，查看评论反馈。

　　之前从裴孔雀身上get“替身文学”灵感后，谢知之整理细化了三种写文思路：第一种是传统的口头上傲骨铮铮、实际一个比一个卑微的替身视角——“主角爱白月光，替身像白月光，主角和替身产生交集……结果爱到最后，根本分不清爱的到底是谁”。

　　套路虽然经典，但经久不衰，因为争议不断。

　　有时，光是故事外看争论的几派典型观点：“主角真爱是替身，后期相处，明显逐渐爱上了替身相似模样背后的不同灵魂”、“主角真爱是白月光，和替身交集都仅因为像白月光”，或者“主角其实只爱自己，另外两个人物都只是用来表演自恋深情的载体”……已经很有意思。

　　所以，谢知之沿着这个创作思路，写了女主在替身和白月光中摇摆不定，结尾还冒出个截然不同的新类型男角色的OE万字短篇，用来投稿纸质小说杂志。不过目前还没有收到杂志社的回复，纸媒相对自媒体，处理稿件的效率要低一些。

　　能看到读者评论的公众号投稿，她选择了第二种近来比较经典的白月光反杀套路，写了一个推理悬疑的HE千字短篇。

　　多年前，白月光就敏锐地识破了男角深情面具之下的自恋卑劣。在自身努力和家人的支持下，她前往最难毕业的德国留学读博。一朝按时毕业归国，白月光在机场就被人拦住。原来，有一名与她长相极为相似的女孩下落不明，警方的线索断在了男角的豪华大别墅前……

　　结局时，男角死在了替身女主的防卫过当之下。而还没从巨大刺激中缓过来的替身女主，是被白月光从烧成火海的别墅中抱出……

　　这篇公众号文章发布也才几个小时，“点赞”和“喜欢”已经近万。

　　谢知之没有换投稿的笔名，依旧是叫“火离展翼”，一听就像中二期间的中学生。显然这样的刻板印象深入人心，评论区因此有许多读者都直接称呼她为“作者妹妹”。

　　她之前创作的三个短篇，有一个就在这个公众号上，因此评论区有读者再度认出她来也不奇怪。

　　这个公众号名叫“不落于后的欧律狄刻”，简介是“她要自己昂首走在前方，并不回头”。这个典故很明显出自于希腊神话。

　　此公众号收稿和发表文章的要求也是“要彰显女性主体性和力量的故事”，评论区的画风自然十分友好。

　　有从上一个故事夸到这一个，说“现在的妹妹们真是精神风貌铮铮向上、不容小觑”的；有针对故事情节讨论：“白月光留学到德国读博太有逻辑了，怪不得男角会觉得她出国了，就跟这辈子都没交集一样，立马找替身，合理太合理……最后能按时毕业回国，简直是明示白月光能力多强悍啊各位！！！”；还有就白月光能抱起替身的臂力，展开健身讨论分享的……

　　而最直接从裴率身上感悟到的“替身竟是我自己”，谢知之反而暂时没有动笔的打算。

　　抛开创作思路与作品走向不谈，她还想先再观摩一下现实里两人关系的发展。

　　也许，等以后她回到自己的时间线里，会考虑可以写成长篇感情流？

　　0807号等她处理完自己的工作，才出声询问：“用户你会考虑帮助宿主处理一下家庭关系吗？”

　　谢知之连连摆手：“这个我也做不到啊。”

　　“协助他缓和一下家庭矛盾？”

　　“可是从我的角度和立场来看，我并不觉得裴率有任何问题。”她说，“这矛盾要缓和、解决，感觉应该他家长反思纠正……他都做不到这一点，我更做不到。”

　　“而且裴率今天全程也很克制了，换我来都不一定做得比他好。”她在忍气吞声这一方面向来缺乏天赋。

　　“如果让我上的话，可能效果甚至更糟。”

　　由于这天发表的短篇反馈比之前还好，甚至算得上小小的爆，公众号那边又按事先说明的标准，追加了五百的一笔小奖金。

　　谢知之翻出过往的规划笔记和新的空白纸张，这学期对裴率的学习安排大致也就分成上半期和下半期两个阶段。

　　上半期随着考试已经结束，是时候好好整理复盘得失。下半期新加了“学习小组”的模式，也要在原有的规划上大刀阔斧地改动完善一番。

　　除此之外，她还要规划一下接下来自己的写作安排。

　　受最近和裴率相处的影响，新的故事创作主题……谢知之很难不联想到，掉马文学。

　　只是越贴近她本人现实生活的题材，构思和创作起来时的不适应感也越强。好在上个月有作品高产的压力，是因为裴率的生活费过度消耗，需要补助一下。

　　这个月没有经济压力，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好好打磨，直到新的故事脱胎换骨，只剩她自己知道的和自己人生的微妙联系。

　　裴率这一觉躺到了日落西山，李庆月上来敲门时才醒。

　　他一边应了门外“马上出来”，一边掀被下床，冲进卫生间洗脸，期间还有闲心询问谢知之：

　　“你下午都在干什么？”

　　“也没干什么。”她答，“平平无奇地做好了宿主下一阶段的学习计划。”

　　李庆月下午开车出去买了菜。虽然目前定居S市，但在座的除了小帅在两边待的时间差不多长以外，其余人都算得上是土生土长的S省人。

　　于是这顿晚饭也是S省经典的菜式——火锅。照顾到小帅肠胃，煮的是一半番茄、一半红汤的鸳鸯锅。

　　裴率落座时，额前碎发的水都还没干。

　　李庆月一面递来纸巾让他擦擦，一面介绍道：“这还是我之前从山月区带过来的火锅底料。以前你姥姥……”最爱吃这个牌子的。

　　意识到她说了什么，李庆月的声音忽然哽咽。

　　“姥姥、姥姥是什么样？怎么不见了？”

　　裴爸伸手拉住从椅面上站起来想要去扯她，看看母亲是怎么突然不开心的小帅，以免他碰撞到桌面汤料沸腾的电锅。

　　他不悦道：“别说这些了。”

　　“为什么不能说？”裴率擦拭的动作顿住了，“你问心有愧，怕她半夜来找你啊？”

　　很难说一时之间，这父子俩之间的脸色，谁更黑沉难看。

　　谢知之飘远了些，对0807号道：“我们还是应该礼貌地走远点，最好不要冒昧地旁观宿主家事。”

　　裴率余光瞥到她已经尽量避开“战场”，正飘在餐厅墙面的几幅画前“专心观赏”，背对着这边，一副“听不到看不见”的模样，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

　　李庆月道：“唉，你们一人少说一句吧。父子哪有隔夜仇的……”

　　谢知之只放任自己听到这里，有说得上话的人出来调和就好。

　　她把注意力都集中回眼前这幅色彩绚丽的油画，努力屏蔽掉餐厅里其他人声音，还有心逗弄0807号：

　　“这幅好像是某个画家的大作，我一下子忘了名字。不过记得他是克莱登大学毕业的，最后也在那里任教到离世，很著名的教职画家……”

　　克莱登大学，钱钟书《围城》里方鸿渐造假编出的大学，著名的虚构大学。

　　“原来如此。”0807号顺着她道：“看不出来用户对绘画也挺有研究。”

　　“七窍只通了六窍，简称一窍不通啦。”谢知之说，“我是逗你玩的，不过你怎么……”好像也没有一个联网的“系统”应有的专业性？

　　0807号没来得及回答她，背后蓦地传来“咣当”一声，再想忽略也很难。

　　不知是谁掀翻了水中央快要烧开的电锅，汤汁四处流溅，未熟的食材洒落一桌。

　　被溅到了几滴的小帅“呜哇呜哇”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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