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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榜
宫里出来的时候,已是夜深。
黎亦欢抬头望了望皇城的天色,一轮圆月挂在那。月辉洒在深夜空旷的朱雀大街上,化作一弯碧水。
马蹄轻踩如踏天河,天水茫茫不见边际。
拐进街巷,将将看见将军府门前的灯。前些日子,每每夜深还未回府,周子忧在便会站在门前等她。
现下却只有马凳拉出一条斜影,算日子也该到星州了也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有没有看见今夜这样好的月色。她转头看向院中那几棵松树枝上,挂在圆月上那片葱翠的松树立时淡了几分。
房檐下小桃抱着被子打着轻鼾,她蹑手走近。
换了常服散了发,任凭阔袖垂下来赤着脚在院中走了许久。从地板夹层里取了壶酒,斜倚在窗前对着天色出神,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黎亦欢方才轻闭上眼,却听一声吱呀声响,细碎的开门声顺着寒风中从外进传来,她眉头瞬间一颤,片刻又缓缓展开。
脚步声渐近黎亦欢依旧倚在那,她锐利的目色向后划去,回廊下的云英正朝着内室走来与她目色相接。
“将军,怎么还在吃酒?厨下留了肉羹我去取来。”说罢便要朝厨下去。
“不必了。”黎亦欢叫住云因,语调间还带着些许飘忽的醉意。
她抬手抓起窗台前的那翁酒抬手推了推,瓷翁圈底打着圈摇晃几下。
“见底了。”
云因视线向下落在黎亦欢赤着冻的通红的脚上。
“夜里风凉,那我去取披风来,当心别着了风寒。”
黎亦欢扶额起身,一个翻身从窗柩处直接越至廊下。
“阿姊怎么还不睡?这个时候是有何要紧事?”
云因面上晃了神,半刻后,急忙扶起黎亦欢的手。
“无事,前院一直没见将军回府,叫我来看看。明日便是春闱放榜,要是今日陛下留将军在宫里歇,明早卫府那边可就得早些候着。”
“这些日子都忙着,险些忘记了今年春闱是十七放榜。”
黎亦欢抬手示意云因不必再扶,转身移步回室内:“那便明日叫喜鹊和傅峥当值,你我去一趟礼部,咱们也去凑凑这放榜的热闹。”
“是。”
次日,西市门前,晨钟刚响。人群车马相拥,商贩们如往常一般聚在一处,赶着时辰出摊抢占好地儿,今日尤甚。
放榜这样大的日子,学子们中或是不中总是会在西市寻些茶酒,出门看热闹的也多,大家聚在一处七嘴八舌的议论榜下的事,这各处生意自会格外好。
马车行过人群,黎亦欢放下车窗,闭眼轻寐。
云英坐正:“看来今年的榜,连这城中的商贩都知晓不同寻常。”
“你可别小看了这些商贩,他们的鼻子一向是这城中最灵的。女官恩科闹了这么多年,今春终于开考。文墨轩专供女弟子用的文房,几个月来卖的最好,连春晖楼诗会也选了女魁首。这些商贩,远比士大夫们更先知道这世事之变。”
傅峥转向身后车内:“将军,咱们是直接拿了腰牌进礼部衙门?”
“不必这么兴师动众的,我们去南院东墙混在人群里看看便好。”
等到黎亦欢一行到务本坊前的时候,城中各处大小车马、行人已经然到了许多,拥在礼部门前排出两坊之外。
考生、各家传话的仆从家人、看热闹的百姓纷至沓来。
车马相塞不得动弹,众人只得步行向前。
晨光未至,南院东墙前早已人头攒动。人群的视线齐齐落在礼部大门上,等待书吏出来皇榜张出。
鼓声传来不久,人群里传出一阵喧闹。
“找到了吗?”
“还没。”
“没事,没事莫要气馁,来年再考。”
“再找找。”
“中了,中了!一甲第二十名,阿母我中了!”
“完了全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元娘!元娘!这儿,在这儿,你中了,中了!看到了吗?恩科第二名。”人群中一女子,挤上前来,拽着元娘的衣袖,抬手指着一旁的恩科皇榜。
“恭喜苑娘子了。”
“恭喜恭喜。”
“中了?”
“千真万确。”苑元娘喜极,激动处也落下泪来,被周遭的一众女子考生环绕恭贺着。
黎亦欢的马车随着开始移动的人潮上前,经过东墙。
她抬起车窗看向喧闹的人群,晨曦的红晕散在东方,一团橙黄的光点在南墙雨檐高处洒下来。
苑元娘的余光扫过,瞥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方移转视线,正撞上黎亦欢看过来,新生的晨光落在她的脸上,黎亦欢带着笑意向着苑元娘的微微点头。
黎亦欢看着人声鼎沸里的她们,就好像又见当日,当她下定决心真的穿上那身官府站在紫宸殿前的时候。
此刻她看见了许多人,司徒、先帝,这种感觉模糊而又真切。
苑元娘向着马车的方向挤过人群,追上前来的时候,那辆马车却连同那张熟悉的面容,一起消失在众人之中。
“当日还是因为将军,苑娘子才能摆脱她嫁的那个虎狼窝,不想还有后事。将军与苑娘子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匪浅。既已撞见,不停下和苑娘子言语几句吗?”
“今日这样的场面盯着她们的人太多了,我们走的太近会让他人多想。这个女子恩科开得艰辛,她们以往的路走的亦是艰难。今日入朝,这故事才刚刚开始,希望她们都能如愿吧。”
她看向车窗处的缝隙,马车摇摇晃晃已行入皇城官署。
那片巍峨雄阔的屋檐下,从今往后会有一群女子到来。不再是站在男子的身后,她们会以自己的姓名,扯掉那片蒙在女子面上的纱,在这片帝国历史的中央留下自己清晰的面目。
此时,早朝刚下,整个皇城官署都在忙着今日放榜的事宜。
尚书省户部曹房内,本司忙着整理开年的岁赋诸事,仓储司则在预备新岁的各地仓储巡查。
新任户部尚书吴义山下朝归来坐在殿内正中,堂下各司郎中、书令站了一室,点卯结束等着吴义山言语。
“今日放榜,过些日子等陛下看过,差遣也就该定下来了,秦郎中……”
“下官在。”
“这几日就把新晋进士的籍册整理出来吧,动作需快些。今年新开恩科情况特殊涉及人员和相关诸事无例可循需万分留意,各中利弊需仔细考虑再做区处。陛下甚是关心此事,随时会查问此事进度,可别让陛下等。”
“是,相关籍册文牒已下发各地,这几日新户籍就能做好了。”
“嗯。”
吴义山放眼堂下诸人。
“仓储司郎中何在。”
“臣在。”郎中崔玄向前拱手一拜。
“我观去岁文书,各地粮仓已有三年未做计察,却为何故?”
仓储司各书令站在崔郎中身后,低着头,暗地里交换着眼色。
“回大人的话,去岁三载河东诸地多水涝虫灾,府库内粮食多有迁赈,故而凤阁特许三年未做计察。”
“也因着去岁的大旱,想来今春有的是需开粮仓的时候,今春的巡查需尽早结束。”
“下官领命,仓储司定会仔细行事。”
例行的晨会了结,众人各回司曹。
仓储司几人故意压低了步幅走在众人后面,鬼鬼祟祟的钻进了值房,仔细确定了没人看见后才闭了门。
二人攀扯着站定,吴书吏疾步向前。
“梁书吏王书吏,正是上值时间,这是做何啊?我这清早积了一大堆事等着做呢。”
“吴大人都什么时候了,粮库的事你该心知肚明,此时咱们还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恐怕是不能。”
“梁大人慌什么,你我既没喝汤也没吃肉。再说这计察哪回不是走走过场,你我做好分内之事,自有该担心的人去想办法。”
“上面那些人谁不是背后各自有神仙,如今京郊的粮价已然涨了三成,这期间若是朝廷下令开粮仓,此事可就再也难瞒了。”
“梁大人说的在理啊,你我这样的角色知情不报已是死罪,如今之计难不成什么也不做吗?”
“那依着王大人的意思?我们如今该怎么做啊?难不成告诉尚书大人?”
“这……可这关乎整个仓储司,我们好歹需与崔郎中通个气吧。”
“崔郎中也是去年年末才到的仓储司,真的会与我们一心?如今我们手中空空,就算此时将事情捅出去,反手就会被碾死。你我就在仓储司,看看情形再做区处吧。”
这长安城的风一向吹的飞快。
入夜,暮鼓声将歇。
西市偏街,悦闲酒楼。
一女子戴着围帽坐在角落,男人从后门入店,进了隔间坐定。
不久,女子起身也走了进去。
“怎么选在这个时候见面。”
“话短。”
男人从身前掏出一封信件,交到女子手中。她低头看到,一把取过,双手不住的抖。
她拆开信件。
“先前你们要的东西都已经拿到了,这次又想要什么?”
“主人要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哪里来的这样多的话。”
女子闻言急站起来,冲着门前走去。
“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男子从身前掏出一枚手打的璎珞,放在眼前向她招摇。
女子向前几步盯着那枚璎珞,而后转身闭眼极力抑制着呼吸。
“我会将她所做告诉你们,希望你们同样信守承诺,如若不然你们所做的所有事隔天就会在陛下案上。”
“放心,我们一向最守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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