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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少年玉白的脸上沾着血迹,眼睫眨动时,还有血滴从上面落下来,看上去很是诡异。
“妙观,仅仅因为李莜的一句话,就这样子害怕我。”燕之郁委屈地撇嘴,可怜巴巴的模样看上去和以前撒娇的样子别无二致,“你不能这样子对我的。”
何妙观此刻只觉得毛骨悚然。血淋淋的头颅又浮现在眼前,心脏砰砰直跳,声音变得艰涩无比。
“什么叫因为李莜的一句话就害怕你……你刚刚在做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仅仅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妙观就丢下我,一个人走开吗?”燕之郁依旧幽怨,冷冷的月光下,浓黑的瞳仁像是清透的琉璃。
轻飘飘的话语让人瞪大眼睛。
“什么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何妙观说着说着,感觉鼻尖发酸,“燕之郁,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那是一条人命啊?!”
“嗯,确实是一条人命……但是,妙观,你因为一个不认识的人,就这样指责我、抛下我。”燕之郁也很委屈,“你就不怕我死在那里么?””
完全无法沟通。
何妙观不再说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不让自己再哭出来。
“好吧,对不起……妙观,对不起,我方才不应该那样子的。方才我想杀的是李莜。”燕之郁轻叹一声,诚恳地道起歉,“我根本没有杀掉顾徊,但李莜却说那样的话,害得妙观这样不信任我……”
燕之郁说完,无奈地摇摇头:“但妙观这样轻易地相信李莜的话,来质问我,妙观,我好难过……你亲亲我好不好?”
他说着,俯下身,和往日一样要索吻。
何妙观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他:“燕之郁……你这个人,真的好可怕。我现在,真的好后悔,好后悔,为什么我会这么蠢,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你的不对劲,被你一直蒙在鼓里。”
燕之郁微微一愣:“妙观,你不是喜欢我么?怎么能说这种话?”说罢,便来牵何妙观的手。
“啪”地一下,清脆的声音响起。
何妙观顿时愣住。是宝珠抬起手,一把打掉燕之郁的手。
宝珠眼眸里含着眼泪,嘴巴颤抖着:“燕郎君,姑姑在发抖,明明就是在害怕你,你却还要这样强迫姑姑,你明明不喜欢姑姑……”
“什么?”燕之郁垂下眸,面色愈发阴沉,“清崖,把宝珠带走。”
何妙观连忙将宝珠拉到身后:“你做什么?”
“妙观,我只是不想别人打扰我们在一起,他们会送宝珠去扬州的……”燕之郁柔和地笑起来,“然后我们两个,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共度余生。”
“姑姑!不要!姑姑!你不要和他走!”宝珠急道,“殿下说的话有道理,虽然他现在是喜欢姑姑,但是……万一未来不喜欢,他这样的人,会伤害姑姑的!姑姑,你不要和他一起走……我们一起回扬州,家里才是安全的……”
“妙观,你觉得我会伤害你么?”燕之郁微微歪头。
何妙观一时沉默。
虽然现在燕之郁喜欢自己,对自己也很好,可若是未来不喜欢自己怎么办?在这样一个世界,他位高权重,而自己什么也没有,若是失去他的喜欢,自己又会是什么下场。会不会真的和李莜所言,遭受打骂,甚至死去……
不,他不会这样的……他平日是那样的温柔,永远细声细气。
可是,那些全都是装出来的。他刚刚,那样面不改色地杀死一个人。那样视人命如草芥。凭什么就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大脑嗡嗡作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妙观也觉得,我会伤害你啊。”燕之郁见状,很轻地叹一声,“可是,你现在,好像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宝珠,他不会伤害我的。”何妙观艰涩地打断道。
“姑姑?”宝珠愣愣的。
“姑姑喜欢他,姑姑心甘情愿跟他在一起。”何妙观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燕之郁,“燕之郁,我跟着你走,你向我保证,让宝珠好好地回去。”
“嗯……”燕之郁这才柔柔一笑,“妙观,我知道你最喜欢我,最信任我。不论我是什么样子。”说着,连语调也上扬起来。
他又转向宝珠,笑眯眯地,像是狐狸一样:“宝珠,现在,松开你的姑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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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夜色中颠簸,淡薄的月光透过车帘缝隙钻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帘幕上,纠缠不清。
“妙观,你还不困么?”燕之郁问道。
何妙观摇摇头。
高一有一次晚自习课间,她和同桌在操场散步。“砰”的一声巨响后,她看到直到现在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水泥地板上,男生的身体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血液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后面是怎么被带到医务室,怎么被领回家,她已经记不大清楚,只记得医生做心理疏导时说,目睹血腥的事故后,十二个小时内不能睡觉,否则会固化当时的记忆。
不能睡觉。
燕之郁轻叹一声,紧紧搂着怀中柔软的身躯:“妙观,你还在怨恨我杀掉那个人啊?”
“……”何妙观抿着嘴唇,没有回话。
“不要生气,妙观……我以后不会再杀人的。”燕之郁低下头,想要亲吻她的唇角,仿佛这样就能抹去所有血腥,让一切回到从前,“妙观……真的。只要你还喜欢我,我就会乖乖的,和以前一样。”
放在以前,他这般撒娇耍赖,配上无辜俊美的脸,确实让人觉得可爱。
可在亲眼目睹他面无波澜地杀人后,再看他做出纯然无害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恶寒顺着脊椎爬上来,胃里也开始蠢蠢欲动。
何妙观偏开头:“别碰我。”
“妙观……”少年的眼眶变得湿润,“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不生气呢?”
“你让我安静一会吧。”何妙观望向窗外,不愿再看那张脸。
窗外是荒芜的山野,一弯孤月悬在孔雀蓝色的天幕上。何妙观望着孤零零的月亮,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静山那夜的月亮,也是这般模样。
“燕之郁,静山那一次的刺客,是你的人吗?”
“……是。”
“你当时……其实也想杀掉我,对不对?”何妙观抬起眼眸,打量着他。
“妙观,我没有。”燕之郁的神情有点慌张,“我当时只是想让杜鹤安去死。但我没想到,你会那样不顾性命地去救他……那些刺客,不是针对你的。”
“但说到底,你还是差点害死我。”
“妙观……”他咬着唇,费劲地思考着,“那这样,我们找一处悬崖,你把我推下去,我若活下来,我们继续做夫妻;我若死掉,就在奈何桥边等你。这样你会舒服点吗?”
“我不需要你这样。”何妙观很平淡地摇摇头,“燕之郁,我不想变得和你一样,我不想变成杀人犯。”
燕之郁垂下眸,苦笑一声:“可是,妙观,你知道,我喜欢你的……我不会伤害你的。”
何妙观轻笑一声,眼中满是讽意:“你要是真心喜欢我,就不会强迫我跟着你走。燕之郁,世界上没有这样子喜欢人的。”
燕之郁一时语塞。
“如果没有李莜,你其实打算把我蒙在鼓里一辈子,对吧。”何妙观继续道。
燕之郁沉默着,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彩绳,原先浅微的内疚褪去,苍白的脸上慢慢地泛起潮红,眼神也变得狂热:“是啊,妙观。倘若不是李莜,我真的打算瞒着你一辈子……因此,李莜把真相告诉你,我好慌张,我真的担心你不愿意再和我亲密。而你……果然如此。因为妙观是一个无比心善的女郎,无法接受这样的我,也是理所应当。”
何妙观一语不发。
“可是现在,妙观,我却觉得好痛快,好幸福。”
“在你身边装模作样的日子,我装得好累,我变得那样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妙观,一夜一夜,你睡在我身边,我本该是高兴的,可我总是担心你有朝一日,识破我的身份,让我惴惴不安。每晚抱着你,我都在做同一个噩梦,梦见你发现真相后,怨恨我的样子。”
“就像现在这样。”
烛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像暗夜郊野里燃烧的鬼火。
“现在,妙观终于知道我是什么模样……虽然方才的反应让我难过,但没关系,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往后余生,在你身边的人只能是我。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燕之郁柔柔笑道,“妙观,我应该早点和你坦白一切,这样的话,我们就能早早地享受荣华富贵。”
“至于顾徊……妙观,原本,我的确想过杀他。可惜在长安,日日忙着和妙观在一起,实在没空去处理他的事情。”他俯下身,温声道,“不过,妙观既然现在还念着他,那我让人杀掉他,把他的头颅带过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怎么样?”
“什么?”何妙观眼睫一颤,眼泪溢出来,“燕之郁,你刚刚还说不再杀人的。”
“嗯……好像是答应过。”燕之郁沉吟片刻,“但是我一想起妙观担心他的模样,心里不大舒服。只要他活着,妙观未来,或许还是会同我提起他……妙观,你应该能明白我的。”
“燕之郁……你、你……”何妙观深吸一口气,感觉视野有些模糊,脑袋也变得沉甸甸的,只能勉强扶住车壁,支撑着身体,“唔……唔……”
难以忘怀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鼻尖也萦绕着血腥味。很想吐。
“妙观!妙观!”燕之郁这才慌张起来,“我说的是玩笑话,我不会这样子的,妙观?!”
眼前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像是溺水一般,周遭的声音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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