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不居·云起

　　似乎有人将黑云山之上的黑云拖到了巨木城，又悄悄偷走了天地的风箱。巨木城万木静立，等待着不知何时会突然造访的暴风雨。
　　卓一心回到巨木城后，没有回家，拿着装有红蛙妖的锁妖瓶，直奔卫道观，找到叶长青汇报黑云山的破案经过。
　　叶长青看着锁妖瓶里伤痕累累的红蛙妖，听着汇报，心中惊异连连，再无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待卓一心汇报完，他重复道：“你刚才说，无论是20年前的穿山甲、犰狳两族失踪案，还是随后十余年的不归林‘不归’现象，以及近两年接连发生的尘世雨林动物失踪案、巨木城妖童失踪案，幕后真凶均是名为花月会的神秘组织。该组织的成员既有窃道士，又有元妖教的妖精，甚至有卫道士参与。这个花月会为了在黑云山中开山凿穴，所以绑架了穴居的穿山甲、犰狳全族。妖精大族集体失踪，在引起了卫道观的注意后，花月会又改变了手法。一方面在不归林中诱捕采药妖精，奴役他们继续开山凿穴；一方面有心利用《妖典》的规定，开设三蛙药堂，借用蓬莱学岛王泽浣老师的孤芳园的名义，以妖童作为抵押，向采药妖精发放过路贷。结果采药妖精在不归林被人为诱捕，去而不返。花月会进而借机将妖童收为己有，偷偷运去黑云山，将其制作成所谓的昙蛹。同时，花月会还利用断水崖的建木树，在尘世的雨林中搜刮幼年的动物，也将其制作成昙蛹。这也是年初尘世雨林幼龄动物大量失踪的原因。花月会处心积虑，最终的目的是以万千的幼龄生物为花肥，令不死树结出月白果，然后吃下月白果妄求不老。我的复述，可有遗漏？”
　　“正是！烟鬼记性不错。我请求立刻查封三蛙药堂，追查花月会，剿灭这个邪恶组织。”
　　叶长青面色严峻，久久不言，吐烟不断。
　　见叶长青沉默不言，卓一心急道：“烟鬼，你别吞云吐雾了。这花月会神秘异常，其下属的望月部成员十有八九均是卫道士。这些人都是潜伏于我卫道宗的蛀虫，必须要把他们揪出来，不然黑云山的悲剧还会重演。快点针对花月会立案，然后倾力将他们连根拔起。先让我去查封三蛙药堂！”
　　叶长青抬头看着卓一心道：“是你用蓬莱的学生掉包了袋狼妖狼秋岳么？”
　　“别避重就轻，花月会才是重点！”
　　叶长青以前所未有的严厉态度大声喝道：“回答我的问题！”
　　卓一心愣了下神，只好道：“是我安排的。狼秋岳被灵枢处控制，迫在眉睫，为了破案，我不得已而为之。”
　　“袋狼妖现在何处？”
　　“不知所踪。但是黑云山此行多亏了这袋狼妖，巨木城的妖童失踪案也不是他所为。”
　　“是不是他所为，不是你说了算的。”
　　“自然不是我说了算的，但事实如此，黄珞璃羽衣也可以作证。”
　　听闻黄珞璃，叶长青气势弱了下来，摆了摆手。“好吧，卓一心，我当真是小瞧了你啊。你很出色，出乎意料得出色。去吧，现在就去查封三蛙药堂。其他事宜，由我向上面汇报。另外，请你这段时间安分些，不要向任何人透露黑云山之事。”
　　叶长青签署了一纸查封令交予卓一心手上，目送她离开。随后，他双眉紧锁，猛吸了一口烟斗，拿起了桌子上的锁妖瓶，叹气道：“悠闲的日子到头咯。”
　　在一棵巨杉的树冠之上，一身灰褐色羽毛衣衫的布小曲婷婷而立，旁边站着蜡黄色脸庞的黄蛙妖。二妖透过重重树影，望着远处的三蛙药堂。
　　布小曲觑了一眼黄蛙妖，哼声道：“阿黄啊，看到了没？若不是本姑娘提前报信，此时此刻你已经和你那落难的大哥做了伴。还有之前，若不是本姑娘，你那三弟也早先你大哥一步，做了那群臭道士的阶下囚。”
　　“你平日里巧舌如簧，我自然会有所迟疑。既然你亲眼见到了我大哥被擒，为何不出手相救？以你的赠羽术，救他还不易如反掌。”黄蛙妖倒打一耙道。
　　布小曲单手叉腰，指着黄蛙妖怒斥道：“你这只赖皮蛙，不感恩也罢，还怪起本姑娘来了。我昨晚赶到断水崖时，已经尘埃落定。贸然出手，必然反遭横祸，更别提来给你通风报信了。再说了，本姑娘在凉国的任务是为梼杌妖神布道，黑云山断水崖那糟心事，本就与本姑娘无关。最重要的一点，上次为救你三弟，我用掉的羽毛还没长回来呢，怎可为你们这几只癞蛤蟆一再浪费我的爱羽！”
　　“你！唉~这三蛙药堂虽冠以‘三蛙’之名，却是我元妖教的产业。没想到苦心经营多年，竟毁于一旦。”黄蛙妖恋恋不舍地望着下面不远处，那里卓一心正指挥着一群人查封三蛙药堂。
　　“嘿，毁了也好，待在这妖精牢笼许多年，本姑娘早有些腻烦了。幸好末了，让本姑娘发现了一点乐子。是时候离开凉国了。”
　　卓一心赶到三蛙药堂之时，三蛙药堂的妖精已经逃之夭夭。她心中暗骂自己刻板，不应当规规矩矩先向叶长青申请查封令。如果她回到巨木城后，直接搜查三蛙药堂，也许黄蛙妖已经落网。卓一心只好回到卫道观，草草复命，然后急忙回了家。
　　卓一心的家中树屋，她专门为狐小松退化的狐松鼠搭了一个舒服的小窝。狐小松虚弱地蜷缩着身体，胸前背后洞穿后留下的伤疤赫赫在目。卓一心虽然用闪电做了应急烧结，但内部的伤势却没有处理。自从在不死树的昙蛹里出来后，狐小松一直昏迷不醒，时不时瑟瑟发抖，仿佛还深陷在昨夜断水崖的梦魇之中。看着瘦小病弱的狐小松，想起对狐小松的误解，念及狐小松的不离不弃，卓一心心如刀绞。她痛恨自己的急躁脾气，若当时多些耐心，听一听狐小松的解释，也许不会是这个结果。卓一心轻轻抚摸狐小松的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将狐小松抱到怀里，出门去了医馆。她心中侥幸期盼着，也许胡杨老祖是错的，如果治愈了内伤，狐小松没准可以恢复妖身。
　　回到巨木城的第四日，狐小松一直未能醒转。卓一心心情糟糕，想转换下心境，便一早来到易小天处，申请提审红蛙妖。不想，她竟吃了闭门羹。
　　“一心，那个，你听我解释。昨天上面突然通知我，红蛙妖由灵枢处负责。如果你要提审，需要经过他们的许可。”易小天难为道。
　　“又是灵枢处？抓获野草巷窃贼、袋狼妖后，他们都横插了一脚！现在又要故技重施！”卓一心不由得怒火中烧。
　　“这个，我也只是听命从事啊，”易小天递过来一份《卫道者》报纸，无可奈何道，“你看看，这篇报道是怎么写的？”
　　卓一心接过报纸，上面的题目醒目之至——《见习卫道士洪守元一石三鸟，破解不归林“不归”之谜》，下面则是洪守元具体的破案经过：
　　今年巨木城妖童频频失踪，城中居民无不惶恐难安。为了居民的安居乐业，巨木城卫道观见习卫道士洪守元兢兢业业，数月无休。终于，她在办案过程中发现了袋狼妖狼秋岳有拐卖妖童的重大嫌疑。洪守元虽是见习生，却胆大心细，她巧妙布局，以狼秋岳为饵，彻查百草药行，发现巨木城三蛙药堂与狼秋岳暗中勾结，狼狈为奸。该药堂明面经营各类野生百草，对外发布不归林草药的收购信息，吸引采药妖精冒险前往。暗中却以资助之名，诱惑采药妖精们与其签订“过路贷”借款协议，逼迫妖精们用未来采集到的草药乃至子女的人身自由作为贷款的抵押之物。实际上，三蛙药堂的众妖及袋狼妖心存歹毒，包藏祸心，早已在不归林设置好了圈套，诱捕采药妖精，致使他们逾期未归，进而有意制造了采药妖精们违约的假象，然后三蛙药堂名正言顺地将这些可怜的妖精子女收为农奴。这便是不归林的“不归”之迷。另外，洪守元向本报透露，据她深入调查，三蛙药堂的妖精也是20余年前的穿山甲一族失踪案、犰狳一族失踪案的幕后真凶。幸好有天才卫道士洪守元的恪尽职守，沉冤得以昭雪。洪守元坦诚言道：“她之所以能侦破以上案件，离不开前辈阮子野和同事卓一心的鼎力相助。若没有他二人，她万不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真凶，一石三鸟同时侦破三案，既救出新近失踪的妖童，又破解了多年来的不归林采药妖精的失踪之谜，更无心插柳一举揭开了尘封二十年的悬案。”
　　“无耻之尤！”
　　卓一心火冒三丈，攥着报纸来到叶长青的办公室前，一脚踹开屋门，粗鲁地夺过叶长青嘴里的墨玉烟斗，一把摔碎在地，大声质问道：“烟鬼！这篇报道是怎么回事！？黑云山断水崖之事，我是如此向你汇报的么！？这篇报道颠倒黑白，不但将属于我的功绩白白送给了洪守元，更避重就轻，对花月会，对不死树，只字未提！你如何解释！？”
　　叶长青将含在嘴里的最后一口烟悠然地吐出来，起身将墨玉烟斗的碎片一一捡起，双手猛然合拢，碎片瞬间化为粉末。叶长青将玉粉洒在桌子上，然后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作风，一字一句严峻道：“卓一心！你未经许可，私自释放重犯袋狼妖，从即日起被调离巨木城卫道观。不日，新的调令就会向你发放。你回去收拾行李，老实待命吧。”
　　卓一心当场懵然，她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她和狐小松诸多的苦楚付出，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这还不止！她卓一心非但没有半分功劳，反而因放囚被罚。眼前的叶长青，突然之间变得无比陌生，抑或这才是他面具下的真面目。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庞然大物，人生中第一次，卓一心认识到了自己的微渺，如同蚍蜉洞中的蚍蜉一般无足轻重，任人拿捏。
　　叶长青看了一眼茫然的卓一心，想要解释，却暗自摇了摇头，只道：“好自为之吧。”说完，甩袖断然离去。
　　风起云涌，巨木城终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巨木城风巽区一棵巨木树尖上的百灵铺，庄岫岩倒悬着酒葫芦，向喉咙里灌进一口酒，用手中的《卫道者》擦去额头的汗渍道：“风来乎，雨落也，凉快矣。”
　　白胜寒看着门外的湿淋淋的天地道：“原以为是一场暴风雨，不想雷声都没有听到。”
　　“如此最好。巨木城中也不都是巨木，那些小树苗可禁不住太大的风雨。”庄岫岩晃了晃酒葫芦道，郁闷道，“可恶，酒又喝没了。若我这酒葫芦像传说中的济世壶一样，能够自动酿酒，随便摇一摇，美酒取之不尽，岂不美哉！”
　　“济世壶是自动酿制灵药，哪能自动酿酒。”白胜寒苦笑道。
　　“我不管，从今日起，我要钻研道器学，将我这酒葫芦，炼成无量酒葫芦！”
　　“老大，你确定不去和不拘好好聊一聊？也许她能够理解你的苦衷。”
　　“贫道一个无心浪子，何来苦衷？速去取酒来！”
　　白胜寒只好变身海鹰，衔葫而去。
　　庄岫岩翻了一个身，闭目自言自语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某些人确实涨了些记性，如此甚好。”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蓬莱临波阁医馆的窗户上，吵醒了昏睡中的易小尘。他被黄珞璃从黑云山带回后，直接送到了医馆，已经昏睡了四天三夜。
　　“嗷嗷嗷！”
　　一头白色的小狼突然窜到易小尘的床上，对着易小尘嗷嗷叫了两声，然后乖巧地趴在床沿，眼巴巴地望着易小尘。
　　易小尘疑惑片刻，晃了晃脑袋，对小白狼道：“你是罪人谷重山谷主的孙子？”
　　小白狼对着易小尘又汪汪两声。
　　“胡杨老祖命你做我的灵属？可是可是，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元灵啊。我已经确定白豆做我的灵属了，它在断水崖舍命帮我，我不能舍弃他的。像我这种不是元灵的人，只能有一个灵属。抱歉。嗯？我怎么可以听懂狼语！”
　　一阵心悸突然袭来，易小尘一阵眩晕。只见屋内的绿色植物疯狂地生长起来，然后由盛转衰，直至枯萎落叶，吓得小白狼惊恐乱叫。医馆的华老闻声推门而入，速将几枚银针刺入易小尘心脏周边的穴位，心悸这才缓和了下来。
　　易小尘挣扎着坐起来，他环顾左右，看着屋子里的一片狼藉，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身体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周围的水分子似乎也变得和我很亲近。”
　　不知为何，易小尘醒来后变得耳聪目明，好像回到了尘世孩童时代。空气中的水分子仿佛从桀骜不顺的大灰狼变成了温顺乖巧的小绵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任由他在手中摆弄。易小尘结印化决，腾云应然而生。
　　这时黄珞璃也走进了房间，对易小尘解释道：“你在断水崖吃下了木石心，木石心帮你洗髓伐毛，清理了你在尘世积累的污秽。也算是因祸得福。”
　　易小尘这才回忆起他在黑云山断水崖的经历，挠头道：“学生当时身陷不死树的昙蛹之中，念及卓一言他们因我遭难，灵机一动变身仓鼠，决定破坏木石心。只是变身后，我很快便失去了意识，不记得后面是否破坏了木石心。听黄老师的意思，我做到了啊！太好了！”
　　“好什么好！易小尘！你枉顾禁忌，变身仓鼠，差点万劫不复，你可知错！？”黄珞璃冷峻着脸厉声喝道。
　　易小尘被吓了一跳，忙低头认错道：“学生知错。”
　　黄珞璃叹了一口气，默然不语。
　　易小尘鼓起勇气问道：“不知卓一言他们三人是否安好？”
　　“调皮捣蛋，胡作非为，你说他们好不好？”
　　“这，算是好吧。”易小尘抓了抓头道。
　　“哼！李善谷三天前便被巨木城卫道观的卫道士亲自送回了蓬莱。李善谷、卓一言、元九雀、庄不拘，还有你，均因私自出岛被扣5学分。而你和卓一言、元九雀、庄不拘四人因冒入不归林，再加扣5学分。如此算来，庄不拘已经透支了42学分，卓一言38学分，你34学分。易小尘，你可没有时间赖在病床上了，好好准备升学考试吧。”
　　易小尘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在所有学科没有不及格的情况下，他要至少三门优秀才能过关，卓一言需要四门优秀，而庄不拘需要五门优秀。他们三人若有谁两门不及格，就只能留级。易小尘一时间惶恐不已，木石心帮他洗髓伐毛的喜悦感，一时间烟消云散。
　　自从得知了自己学分透支的状况，易小尘再也没有心情赖在病床上。等不及好利索，他便出了学岛的医馆，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备考中。当天晚上，易小尘就从卓一言嘴里得知了关于《卫道者》的荒诞报道，免不得一顿牢骚，黑云山案件的侦破者理应是卓一心，他们几名蓬莱学生也是协助者，结果却莫名其妙被叫洪守元的家伙夺走了功劳，实在可气。
　　“这洪守元怎么听着有些耳熟？”易小尘问道。
　　“可不耳熟吗？洪守元就是洪守道的姐姐。”庄不拘透露道。
　　“啊！？”易小尘一脸惊异。
　　卓一言显然早就知道，他哼声道：“卓一心虽然被洪守元欺侮，可卓一心的老弟，也就是本人，帮忙惩戒了洪守元的老弟，也算是帮卓一心吐了一口恶气。”
　　“好不要脸，惩戒洪守道的明明是董昙香。”元九雀讥讽道。
　　“你就不能做个不怼人的静女子？”卓一言翻着白眼道。
　　易小尘这才想起来，他们偷偷离开蓬莱学岛那晚，董昙香的头发变化为长满尖刺的藤萝，拦住了欲阻挠易小尘等人的鬼三七、洪守道、温雨城、石峻峰四人。
　　庄不拘兴奋道：“我来讲，我来讲。董昙香的藤萝之术有趣的紧。那藤萝被她称为慧心兰，慧心兰的尖刺一旦扎入人体后，便会生根发芽，如附骨之疽，难以除尽，连董昙香都没有办法。幸好前两天岐秀林来到蓬莱担任百草学老师，就是我们在罪人谷碰到的那个岐秀林。他倒是有几分本事，三下五除二便将洪守道三人和鬼三七身上的慧心兰清理得一干二净。据说洪守道几人疼得死去活来，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呢。”
　　“解气解气！董昙香人呢？”易小尘这一天都没看到董昙香。
　　“当晚董昙香好像受到了些刺激，这几天向学岛请了假，估计她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元九雀道。
　　“为何这篇报道竟只字未提花月会、不死树？还有常颐老师、王泽浣老师。”易小尘疑惑道。
　　元九雀嘘声道：“黄珞璃老师已经下了命令，要我们将黑云山的事情烂在心里。若有声张，即便期末考核过关，也会赶我们出岛。莫再心有旁骛了，易小尘、庄不拘、卓一言，你们三人学分被扣的最多，好好备考吧。”
　　虽然易小尘想不通黄珞璃为何不让他们声张黑云山上的事情，但正如元九雀所言，他确实没有余力三心二意了。随着考试步步临近，易小尘、卓一言、庄不拘如临大敌，三人每日功课后就埋在藏书阁的书本之中，仿着古人头发悬于梁上恶补功课。在一旁，则有元九雀的红雀以及在黑云山救下的小灰监督，一旦有人懈怠，就会被红雀、小灰的鸟喙啄腿。三人全神贯注于临阵磨枪，时常通宵达旦，可谓煎熬之极，努力之至。身旁兼有李善谷、元九雀两位优秀的学子不厌其烦，释疑解惑，昔日里不求甚解的地方倒也马上可以得到解答。
　　在去断水崖之前，道术学和易数学是易小尘最弱的两门学科。易数学晦涩深奥，道术则困于在尘世累积的秽物而难以施展。易小尘在亚马逊喝了蛙药，他才勉强可以做到聚水成雾，却始终难以精细地控制水分子，无法做到织雾成云。可在断水崖之上，易小尘啃食了部分木石心后，他因祸得福，体内累积的秽物被荡涤一空，道术再也不是易小尘的短板了。他为此兴奋不已，迫不及待想要展示给同学们看一看，好让他们知道，他易小尘已经不是那个毫无天分的尘垢了。心中虽然期待，但易小尘不得不按捺住这股冲动，毕竟他已经被扣了那么多的学分，还有易数学这只拦路虎。前途依旧困难重重，需要全力以赴。
　　不知为何，在努力备考的过程中，易小尘发觉他的身体似乎变得沉重了许多，体力不及过往，很容易疲劳。仿佛身体里潜伏着一只饕餮，在偷偷分食着他的精力。他想，可能是伤势还没有彻底恢复，过一段时间，也许他就会再次生龙活虎了。
　　期末考核转眼即至。
　　第一场考核就是道术学。想想也是，若学不会腾云术，飞不到云中阁，也就没有必要进行其他的考核了。道术学的道场被安排在云中阁之下、天心湖之畔，也就是道术学日常上课的地方。
　　易小尘怀着忐忑的心情步入了考场，但回想起头悬梁、鸟啄股的一幕幕，一股背水一战的豪壮感在他的胸腔里回荡不息，给了他无限的感动和底气。再说，他早已踏破了道术学的门槛，底气之上又倍添信心。
　　出乎意料，黄珞璃与严静远一同出现在道术学的考场。见道童们到齐，严静远瞧了一眼黄珞璃，黄珞璃摇了摇头，向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严静远只好向前一步道：“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不知不觉，尔等已在学岛苦学一年。明年是否能在云中阁见到尔等，就看今日了。尔等一定好奇，为何黄老师和贫道站在了一起。嘿，贫道昨日睡梦间，突发奇想，若像往年一般考核，实在无趣，不妨将变身学和道术学两门课程合并在一起考核。于是乎，今日醒来就找黄老师商量，不成想我二人心有灵~”黄珞璃狠狠瞪了严静远一眼，严静远急忙改口，“我二人志同道合，黄老师也欣然同意。”
　　“别啰里啰嗦，讲正题。”黄珞璃不咸不淡道。
　　严静讪讪一笑，立即切入正题。“考核规则很简单，尔等要先变化双手为仓鼠的爪子，然后再用仓鼠的爪子来施展腾云术，给你们两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内飞至云中阁的人，两门优秀，得30学分；两炷香，则两门合格，得20学分。”
　　“若完成变身，但两炷香内没飞上去，得多少分？”卓一言举手问道。
　　“多此一问！上不去云中阁，得多少分有意义么？”元九雀讥讽道。
　　“你！”
　　“多谢元同学代贫道回答了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那么，各位开始吧。”严静远双手掐道诀，一面桌子、两张椅子、一鼎香炉从云中阁中飞了下来，安安稳稳落在严静远身前，他拿出两根百合香，插于香炉之中，单手掐离火诀，点燃一根。做完这些还没完，严静远再次结印化诀，只见一套茶具从云中阁中飞出落在桌子上。他和黄珞璃二人随之坐下，悠然煮起茶来。
　　“喂，百合香已燃，各位还发什么呆！？”严静远呷了一口茶道。
　　学生们回过神来，纷纷开始施展变身术。
　　卓一言反应最快，第一个变身鼠爪，开始施展腾云术，然后他看着手腕上的老鼠爪子傻了眼，对着严静远大叫道：“不对啊！严老师，这老鼠爪子如何结印化诀？鼠爪只有四趾，哪根是无名指啊？”
　　施展腾云术，需要要区分出无名指和小指，然后双手先后结出壬印、亥印，两个道印结合，进而化为腾云诀。
　　“要没点难度，如何体现我的奇思妙想呢？”严静远自鸣得意道。
　　很快其他人也碰到了相同的难题。道术的施展需要手结道印，心中存想，沟通自然，道印可谓是与天地沟通的语言桥梁。现在学生们大多双手已经变成鼠爪，不能结成规范的道印，难以沟通自然，纷纷焦急寻思解决办法。元九雀最为机敏，她恢复双手，然后再次变身为仓鼠的后爪，因为仓鼠的后爪具有五趾。温雨城一边自己尝试，一边眼观八方。当他看到元九雀的变化，第一个迅速效仿。洪守道在温雨城旁边，也依葫芦画瓢，急忙变身。但即便如此，还是难以施展腾云术。
　　“心思虽巧，却仍不得要领。”严静远饮茶旁观道，“咦？易小尘是什么状况？这小子道术不行，怎么变身术也毫无天赋？”
　　原来他看到易小尘满头大汗，屡次尝试变身，却总在双手即将变身成功之际，退回本来面目。
　　黄珞璃面色冷峻，道：“并非如此，你细看他的面部。依我看，上次冒险变化头部的经历对他的身心产生了阴影。”
　　“一年级就变化头部？竟如此冒失，却是如何恢复的？”
　　黄珞璃摇头不语。
　　果然，每当易小尘试图变化双手时，他的面部也会跟着变化，致使他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得不退缩回去。眼看第一炷香已经燃烧过半，除了他，其他人早已变身成功，纷纷尝试掐出有效的腾云诀。易小尘初始本抱着让人刮目相看的心思，不想反而落得这般境地。落差之大，易小尘难以接受，他感到不远处的洪守道已经在暗中嘲笑他了。越有这般想法，内心越发焦急，越无法精准控制变身的范围。
　　实则，人人都在削尖脑袋探索如何施展腾云术，哪里有闲暇去嘲笑他人。
　　终于，有人腾云而起，飞上了云中阁。大家纷纷停下了手中动作，禁不住去看是谁，竟是温雨城。
　　“竟是这孩子第一个悟到了其中精髓，虽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此子出身平凡，基础薄弱，但悟性极佳。”严静远评论道。
　　很快，元九雀也高飞而起，庄不拘、范钟林紧随其后。李善谷也慢悠悠地腾云而起，飞至一半时，不出意料，扑通一声摔到了天心湖中。至此，第一炷香燃尽，仅有四人得到了优秀。在第二炷香燃到一半时，班里绝大多数人已经飞到了云中阁，仅剩易小尘、李善谷二人。易小尘仍旧如临深渊，反复退缩；李善谷飞上飞下，已经被天心湖的水烫麻了皮儿。众目睽睽，兼之洪守道不时嘲讽，让二人心烦意燥，越发不济。
　　就在二人绝望之际，耳边想起了黄珞璃的声音，“易小尘、李善谷，不要瞅我，我私下为你二人传声，是要你们专注于手中之事。不以荣而喜，不为辱而悲，他强我不馁，我弱我不卑。抛却外界的噪音，沉浸于手上的事情。你们曾经做到过，自然现在也可以。放松身心，莫要胆怯。易小尘，变身后的时间已经不够。要明白，印诀为名，存思为实，实至而名归。”
　　易小尘和李善谷闻声后，尽量平息纷乱的情绪，将心神从外界拉回己身。李善谷默默回想起在蓬莱岛底的腾云经历，深吸一口气，猛得腾飞而起，直飞到云中阁之上，腾云半空再次消失，但这次他摔在了云中阁的云团之上。李善谷喜极而泣，试着眺望云中阁下的易小尘，但一望之下，头晕目眩，急忙离开边沿。易小尘安定心神之后，勉强变身，双手双脚都变成了老鼠模样，脸上也毛发遍布，但头部并未彻底变成老鼠脑袋。然后，他三次掐腾云诀失败后，细思黄珞璃最后一句话，片刻后腾云而起。终于，在第二炷香燃尽前，易小尘飞到了云中阁。
　　虽然勉强飞至了云中阁，易小尘却没有半分开心。一来，这样的表现远低于他的预期；二来，若无黄珞璃最后的叮嘱，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升入二年级的希望；三来，黄珞璃的叮嘱如醍醐灌顶，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冲击，需要他回头细细品位，好好反思。
　　“没想到前辈也会徇私。”云中阁之下，严静远为黄珞璃斟满一杯茶，只用黄珞璃可以听到的声音道。
　　黄珞璃漠然：“此间事了，你我撤吧。”
　　“亲苦了一个学期，师弟身心疲惫，伤痕累累，师姐要不发发善心，一起小酌几杯清酒，治愈治愈师弟的身心？”
　　“你皮糙肉厚，自斟自饮即可。贫道回藏书阁了。”
　　虽然道术学、变身学勉强过关，但仅是合格。这个结果点破了易小尘膨胀飞扬的信心气球，让他落回了地面。这还没完，接下来的几门考核更是让易小尘的心七上八下，浮沉不定。
　　三日后，蓬莱师生云集授箓台，学岛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宣布一年级期末考核的成绩，为考核通过者的道箓玉上刻下蓬莱的纹章——百花树，寓意一树百花，百花齐放。只有通过一年级的考核，道箓玉刻上百花树，才算得上真正的蓬莱学子
　　成绩由徐行之宣读，由高至低。
　　“温雨城，8门全优，得120分，已扣7分，共得113学分，晋级。”
　　“范钟林，8门全优，得120分，已扣10分，共得110学分，晋级。”
　　“元九雀，8门全优，得120分，已扣17分，共得103学分，晋级。”
　　“洪守道，6门优秀，2门合格，得110分，已扣10学分，共得100学分，晋级。”
　　“李善谷，6门优秀，2门合格，得110分，已扣15学分，共得95学分。”
　　易小尘三人苦等良久，心中均道：“还没念到我，完了。”
　　果然，在最后三名听到了他们的名字。
　　“庄不拘，6门优秀，2门合格，得110学分，已扣42学分，共得68学分，晋级。”
　　“易小尘，4门优秀，4门合格，得100学分，已扣34学分，共得66学分，留级。”
　　“卓一言，4门优秀，4门合格，得100学分，已扣38学分，共得62学分，留级。”
　　“过关啦！”卓一言欢呼道。
　　易小尘也想欢呼，还未喊出口，突然头晕目眩，栽倒在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