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地

作者:言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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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花


      王德诚醒酒已是午后,他揉着滞重的脑袋推开门,没看见宅子里有人。

      长兮与柳争用过午膳,就坐在院中看书,柳争翘着腿躺在一边,身上盖着毛绒厚毯。他听着走路的动静,睁了一只眼,瞥见王德诚脚步虚浮,似乎还余着酒劲。

      “柳……”王德诚也看见了人,他欲起高声,却被长兮竖指嘘声拦了下来。

      书卷搭在膝头,长兮抬了眼眸,待到王德诚走近方说:“王掌柜昨夜睡得可好?”

      王德诚动了动脖子,觉得头晕乏力,胸口酸水泛涌,但这话自是不能直说,他拱手作揖,说:“昨夜失态了。”

      “昨夜把盏言欢,各个都喝醉了,”长兮示意他坐下,“王掌柜不必放在心上。”

      王德诚脑袋昏沉,犹记得昨夜长兮话语亲切,他今日再看,甚至觉得初见时那身带寒刺之人好似是自己的幻觉。

      “兄长昨日也饮多了,”长兮声音轻,说:“这会儿也叫不醒。”

      王德诚本来屁股都挨到了凳,他半曲着腿,忽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柳争就睡在躺椅里,长兮叫他坐本就是客套话,也怪他睡昏了,竟想都不想就要坐下。

      王德城这般躬着身,身上的衣袍睡得皱巴巴,他愣了会儿,一挠脑袋说:“昨夜酒醉未归,也当回家报个平安,这便先回去,就不坐了。”

      长兮颔首要起身相送,王德诚忙伸掌示意不用忙,逃似的出了院。

      柳争稍挑了毯子,摇着椅说:“学会声平气和地赶人了。”

      长兮不看他,举着书册到眼前,“你装睡不理,不是想赶他走吗?”

      柳争眯眼一笑,躺着不再说话。

      长兮沐浴着日光,浑身被照得暖洋洋,他扯了搭在肩头的狐裘,一并扔到柳争身上。狐裘上沾了淡香,是长兮身上的味道,柳争埋头,身上热出了汗,却钻在里头不出来。

      “美人香难散,”柳争声音发闷,“的确是香。”

      长兮翻了页,眼皮都没抬,也不理他话。

      日头斜过屋檐,庭院里一半落了日光。王德诚离去不久,长兮便收到了王德诚宅子送来的请帖。请帖上字句简短,请柳家二位公子于三日后过府共赴夜宴。

      长兮摊着请柬,手指划过落笔人的姓名,说:“这个涂曦,应当就是王德诚的夫人了。”

      “倒是新鲜。王德诚一夜未归,”柳争半起身,躺椅也跟着立起来,他道:“难不成是鸿门宴。”

      长兮合上请柬,说:“许是吧。”

      柳争观长兮反应,便又躺身回去,他抬腿踩上椅,后仰时头发泻了一地。他仰面看天色将暗,觉得甚是无趣,心里头又将即墨枝拎出来骂了一千遍。

      这人近来是越来越不好唬了,柳争将此些变化都归究到即墨枝头上。

      恨得牙根痒痒。

      京都已经连着晴了好几日,在第二日的半夜又落了雪。雪花像棉絮般飘落,一夜便将黑色的屋瓦覆了层白。

      柳争对天气变化不敏感,一夜好眠,早起睁眼时惊了一跳。他慌忙跑进长兮的屋里,外间已起了炭盆,可屋里还没暖起来,想来是烧上不久。

      长兮睡容安稳,柳争摸着他脸,觉得凉得惊人。长兮贴着他手,半睁了眼,声音发哑。

      “你怎么来了?”

      柳争的手掌摸上去,贴着他的额头,也是冰凉。这几日天气回暖,屋里的炭盆就停了,昨夜半夜的雪下得突然,守夜的小仆也不知长兮的特殊,又怕惊扰了他,便等到天亮才将炭盆端进屋。

      “是不是很冷?”柳争语气温吞,从长兮的额头滑下去,抚摸着他的头发。

      长兮合眼点头,又想撑着手坐起身,却觉乏力得很。柳争摸到了他后背,将他捞起来,又立起枕,让他靠坐着床头。

      长兮呼出热气,转看窗口,说:“又下雪了?”

      柳争的手还卡在长兮的腰间,长兮见他神色微凝。柳争原身是天地间至阳地火,他冷热不畏,却也明白平常人也不该这般畏惧寒冷,何况是灵。

      柳争几乎断定应当就是长兮原身的缘故,可长兮似乎有所顾忌,他便也没一直追问。

      “时辰还早,”柳争轻声,“不着急。”

      长兮背靠头枕,腰后压着柳争的掌心。柳争的手动了动,从他的腰摸到了小腹。长兮手比脑快,几乎立刻便摁住了柳争的手,惊吓之余脑袋都清醒了几分。

      柳争掰开他手,轻笑一声,道:“想哪了?”

      “痒……”长兮全身紧绷,他的手被柳争摁在身侧。

      长兮身上也凉,柳争顺着他腰腹摸上去,覆在了心口处。他嗓音微沉,“不要躲。”

      柳争掌心滚烫,长兮贴着那热气,忽觉得有些烫人。

      “你……”长兮微愣。

      柳争欺身上前,长兮眼见他越靠越近,最终额头也覆上温暖。二人额头相抵,鼻息可闻,柳争又嗅见了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长兮眨了眨眼,瞧着柳争近在咫尺的脸,不解地问:“你很热吗?”

      很热!

      快他妈的要热死了!

      柳争的鼻腔被那股淡香占领,他觉得自己被热晕了,怀中像是圈了一个香软的团子,香得他口齿生津,软得他牙根发痒。

      “柳争。”长兮觉得心口处也烫,他想抽手推开,却被柳争摁得更紧。

      额头的凉让柳争回神,他缓闭上眸,哑声道:“别动,乖。”

      柳争将力都压在一侧手上,压得长兮手指通红。长兮胸膛起伏,察觉心口处强势地灌入一股暖流,肆意地涌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这是什么?”长兮手指微蜷,薄衣下的肌肤在柳争的掌心下热出了汗。

      柳争的掌心也出了汗,长兮没等到他的回应,身上蓦然一重,被柳争压了个措手不及。

      长兮后背硌到了坚硬的床头,身上被柳争压得结实。柳争整个人摊下来,头垂在他脖颈间,他在那热气里逐渐恢复了力气,却仍被柳争压得呼吸不畅。

      柳争远比看起来更加有力量,他以一个霸道的姿势圈着长兮,让长兮动弹不得。柳争的呼吸洒长兮脖颈里,长兮听见他气息不稳,侧过脸,见他双眸紧闭,神色疲惫。

      长兮肩头承着力,手指戳了戳他肚子,“柳争?”

      柳争轻‘嗯’了一声,将双臂收得更紧,他不抬头,鼻间满是香气,抱着长兮放松地呼了一气,无端想起一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古人诚不欺我。

      “起来。”长兮肩膀被压得微痛。

      “累。”柳争气若丝游,他将整张脸彻底埋在长兮的颈间,蹭着他说。

      柳争是真觉疲累,他给长兮的是心头血,天地间的至炎之物。他本不敢随意渡给长兮,那夜长兮沐浴出来,他摸着长兮双足冰凉,便想以地火之力探一探长兮的本相,找出病因。

      大抵是长兮本意作祟,柳争一无所获,倒是意外发现长兮对地火之力并不排斥,相反竟有些相互融洽之意。

      由此,柳争疑惑更深了。

      十方地之灵虽依附地火而生,吸天地之气,纳地火之力,可到底没有东西是不惧这地火的。哪怕他原身即是地火,依旧会因为承载不了源源不绝的‘杀戮’而反噬其身。

      他不例外,三山洞主亦不例外。

      缘何长兮例外?

      长兮被他蹭得痒,又躲无可躲,也乱了呼吸。

      “柳争……”长兮眉头微皱,说话时带了喘息。

      “叫哥哥。”柳争贴着他耳说。

      外头的雪越落越急,到了傍晚犹如颠倒了天地,天空昏沉,地面煞白,池子里的荷叶接住了雪,下面窥得几尾躲雪的锦鲤。

      长兮与柳争一道沿街行走,路上的雪积得厚,已看不见什么行人,两旁都挂上了灯火。长兮裹着狐裘,难得的是柳争也裹了狐裘。

      “你还没说给了我何物?”长兮踩着雪,已不觉得严寒难耐,甚至觉得卷过街道的寒风也变得和煦。

      柳争的手缩在宽袖下,手中拎的是赴宴的礼。他侧颜在光影中显得沉稳,长兮见他忽地转身,双臂抱身哆嗦着说:“我的阳气。”

      “我看是你的鬼气吧?”长兮道。

      “咦,你竟学会辨真假了?”柳争奇声,继而又痛心疾首地说:“到底是与谁学的,竟连哥哥都信不过了。”

      长兮不假思索,“你!”

      柳争本能的又怪起了即墨枝,又倏忽觉得哪里不对劲。长兮这话听着熟悉,还真像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

      ——

      六郎那夜吃完酒后醉了一天,他醒得比王德诚晚,离开柳宅时天都黑了,但他家中没有严妻看管,流连在外也无须顾忌。那日他府上也收到了请柬,与柳争和长兮收到的如出一辙。

      六郎跳下马车,拍着袍子抬头望了眼高悬的匾额。王德诚的宅子买得早,也买得大气,这便是他在京都落稳脚跟的关键。王德诚精通上下打点之道,花了大把的银子,用最短的时间,在京都立稳了脚跟。

      因此,他们这群人都高看王德诚一眼。

      可最近王氏开始插手德诚布庄,德诚布庄分庄越开越多,从西面乌桕坊到东面兴安坊,无处不见德诚布庄的门铺。六郎也是生意人,他心中清楚这般大肆渲染短期内根本无法获利,一旦进入冷淡期,这些门铺所需的日常花销不出数日便足已耗空万贯家私。

      德诚布庄眼下的情形六郎绝不陌生,因为德诚布庄一开始使的便是‘雷厉风行’这一招,只不过那时明面上操控局势的人还是王德诚。

      王氏却比王德诚更狠,亦或是王氏比多年前的自己更狠。

      这种做法足以说明王氏娘家财力之丰厚,也让六郎愁眉不展。他们早就发现了王德诚身上并无多少真才实学,愿意和他饮酒耍乐也多是看在德诚布庄的份上。

      那夜他们在柳宅饮了酒,翌日便收到了王氏的请柬,六郎不用猜,便知道这夜宴多数是鸿门宴。德诚布庄风头正盛,他岂想在这时闹出不痛快。

      六郎内心七上八下,他最后望了一眼头顶的匾额,竟生出几分慷慨赴死的苍凉感,正袖袍一挥,欲跨进门去。

      “六郎。”

      六郎听见背后有人喊他,转身看去,见着一红一白正踏雪上阶。柳争今日穿得低调,脱了他那些刻丝绣绸张扬至极的罩甲,一身素白,将风流浪荡掩得丝毫不剩,只见得一名谦谦公子。

      “柳争兄!”六郎大方地笑着挥手,目光转到长兮时变作了赧然,“二……二公子。”

      长兮不置一词,只微微颔首。

      六郎看长兮看得愣神,便见柳争勾过他的肩,拖着他往里走。

      “你小子……”柳争臂上使劲,面上却不显。他笑着说:“酒量够可以的呀。”

      “轻、轻点。”六郎痛得弯腰,托着柳争的手臂龇牙咧嘴地说:“肩骨要碎了柳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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