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纹与白面

　　接下来一顿饭的时间，两人兴致勃勃聊着欢快话题。

　　陈思思夹起青菜，迟迟没放进碗里，“什么？安子琤居然用小号加你？”
　　颜漪姝表情郁闷，“哼哼，她不但用小号加我，我几个很好的朋友，她也是用小号加的，幸好她们不介意，不然，我到时候夹中间，多为难，是不是？”

　　陈思思哇一声，放下筷子，打抱不平，“这种行为就像用假身份和别人聊天，你把她小号推给我，我晚上定要好好教训她。”
　　颜漪姝笑得两眼弯弯，“谢谢思思姐。”

　　陈思思摆摆手，“说起来，安子琤现在外表看起来温柔得不行，有些小动作可幼稚透了，像大学一样。”

　　颜漪姝微微偏头，“比如呢？”

　　“上次乐队不是巡演吗？给她票，她不想接，我就说‘小颜好像挺想听的’，她立马接了，要了几张，结果后来又找我问第二次。”
　　颜漪姝轻笑两声，“我就知道，她自己肯定没留票。”

　　“是啊，多别扭一人，以前想要什么还会说，现在想要什么，藏藏掖掖的”，陈思思学着她客气淡然的表情，轻咳两声提提嗓子，学着安子琤的声线，“谢谢，没事，不用了。”
　　颜漪姝抿着嘴笑，刚准备说话，尘封许久的细碎片段突然划过脑海。

　　熟悉的“春梦”浴室场景，橙色灯光，袅袅热气。
　　安子琤左手拎着小脸盆，右手悬在空中轻甩，几滴水珠顺着她的动作，飞溅到地板上，深色丝绸衬衣牢牢黏着她的手臂，半边头发湿哒哒的，“没事，想接盆水，但不小心拧开花洒了。”

　　“换件衣服吧。”

　　安子琤弯弯嘴角，抬手快速卷袖子，“没事，不用了。”
　　“换…换一件”，颜漪姝听见自己含糊糊的声音，“不难受啊…”

　　安子琤来不及放下盆，一只手抵不过两只胡乱扯扣子的手，仅坚持两秒，前襟被扒开……
　　收紧的白色运动内衣暴露在橙色灯光下，颜漪姝喝得醉醺醺的，但手很清醒，做着该做的事。
　　一只手伸进衣服贴在腰上，另一只手将半边衬衣衣摆从裤子里抽出来，卷在手里，一圈一圈收紧。
　　两人距离渐渐拉近。

　　安子琤脸红得不行，脸盆被胡乱搁在架子上，伸手捉住她的两只手腕。
　　搭在腰腹的手扒拉不开，大拇指不老实磨蹭指腹的皮肤，卷在衬衣里的手更难拿开，紧紧揪着她的衣摆，拽着衬衣微微变形。

　　安子琤不受控制又往她那边靠近一步，上下起伏的胸膛若有若无轻蹭着。
　　两人贴紧的瞬间，安子琤左手撑在墙上，右手不小心按进凹槽设计的小置物台，啪嗒一声，沐浴露瓶子砸落在地，两人惊醒。

　　颜漪姝两眼瞪得像铜铃一般圆，嘴里半含着一根青菜，迟迟没咬断。
　　陈思思喊了她一声，又在她眼前挥挥手，颜漪姝才呆呆应一声，“是真的啊…”

　　陈思思：“什么？”
　　“有些像…”颜漪姝猛地摇摇头，“真像啊，思思姐。”

　　陈思思笑了笑，“看来她在你面前也没少说。”
　　颜漪姝深吸半口气，定定神，“我现在只记得一次了……”

　　这顿饭近尾声时，陈思思先停下筷子，“一一，你会介意她的那个车祸后遗症吗？就是，无法辨别人的脸…”
　　颜漪姝咽下嘴里的米饭，很认真思考两分钟，微微摇头，“我不知道。我原来很在意她不认得我的几个瞬间，觉得自己那么努力吸引她的注意，但一次两次，她看向我的眼神，就像看陌生人一样，让我蛮受伤的，甚至讨厌她客气温柔的笑容。但知道整件事后，我又震惊又难过，恼自己太小肚鸡肠了，又讨厌自己为什么总下意识觉得周围人都该围着自己转……所以我不知道，如果将来再面对这件事，我会不会介意…”

　　陈思思点头：“我知道这种感觉。我第一次经受这件事，比你感受到的冲击更大……”
　　颜漪姝眨眨眼，“嗯？”

　　“差不多三年前吧，她回国的那天，我去接机了。我从宁学姐那里得知，她会先落地北京，多待一天后，再回家。”
　　“那天，我打扮得非常漂亮，哈哈不是自吹，我甚至请了公司化妆师和服装搭配师，比参加通告还用心。”

　　“那天机场里人挺多的，但是她拉着行李箱走出来的瞬间，我就看到她了。”
　　“我挺紧张的，那天以前，因为歌曲下架和乐队的事，我都不敢联系她，所以我们近半年没联系了。”
　　“但是我想着，真正见面比线上聊天机会更难得，所以鼓足勇气去接机。”
　　“但是，我没想到，她确实是朝我的方向走过来的，然后，表情非常平静，礼貌微微侧身，我们两人衣服布料都没碰到，她拉着箱子径直过去了。”

　　颜漪姝嘴唇抿着，眼里闪着复杂情绪。
　　陈思思叹息半声，接着道：“你能想象吗，那个瞬间，我感觉像五雷轰顶一样。真是无数念头飘过，她是不是生气了？她生气我没有带好乐队吗？还是气恼我让那首歌下架了，其实有个最最最恐怖的念头，她是不是生气当年我没告诉她那封信的存在……”

　　“我就站在原地，心里祈求着她是不是因为没看到我，所以走过去了，也可能是妆太浓了？我祈祷着她能像以前开玩笑那样，又突然转过来，拍拍我的肩，大笑着说‘思思，吓傻啦？’”
　　“但是我背对着，等了很久，大概四五分钟吧，我才转过身，我想看看这个笨蛋到底在干什么，难不成在守株待兔？”

　　“结果我一转过身，发现她撑着公共座位靠椅，拿着手机，偶尔抬头张望，眼神很茫然无措，像迷路的小孩，拉着一个娃娃，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潮正中间，只有她静止在那。”
　　“后来子韵姐姐从洗手间那边走过来，轻拍她的脑袋，安子琤才找准方向，拉着行李箱跟在她的身后。子韵姐姐先看到了我，应该是轻声与她说了句，我在这……”
　　“安子琤当时的脸色，别提多精彩了……”

　　颜漪姝也忍不住轻叹，“天了，这得多难过……”

　　陈思思嗯了一声，“是啊，她后来追上我，哽咽了很久，没说出一个字，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那次意外，受伤的不只是她的脚踝，难怪刚出事那阵子，我上门与叔叔阿姨道歉，会被客客气气请出去，但是她家人也一个字没多透露，直到那次接机我才明白，自己被客客气气请出去，是最体面的了…”

　　她自嘲笑了两声，“从那次之后，我和子琤之间，像隔了什么膜，我会主动找她，但总觉得很尴尬，我心里藏着愧疚，她知道爸妈对我不太好，也有些愧疚，迟迟解不开这个结，磕绊了很久。其实在碰到你那次前，每回乐队演出，我都会给她送票，她每次都拒绝得很干脆，只有那次，她犹豫了，再后来，她有天晚上打电话给我，我们聊了很多，那个解不开的死结，终于被我们联手解开了……”
　　“一一，你可能不知道，你对她而言，有多珍贵，她所有不敢尝试跨越的坎，因为你，她都愿意尝试……”
　　“也许单单对比过去和现在，她的性格变化很大，但是内里本质没有变的，她依旧是那个凡事会顾及其他人的笨蛋，细心、对朋友超级好，碰到问题会帮忙出头的热心肠……”

　　颜漪姝垂下眼眸，唇角露出浅笑，点点头，“我知道…”
　　陈思思压低声音，“如果，她…再来找你，你可以…考虑考虑吗？”

　　包厢小窗户被夜风悄无声息推开，要变天了，昼夜有些温差，风也渐渐吹起来。
　　窗外树梢上，蝉鸣雀啾，它们是在庆幸这阵燥热总算要被压下了，还是担忧更炎热的下一轮已在路上了呢？

　　陈思思回到工作室，静音的手机显示无数个未接电话。
　　她轻轻蹙眉，脸色不太好，翻到陈钧的电话拨回去。
　　响铃一阵，对面接通。

　　“喂，哥，打电话给我是？”
　　对面呼呼啦啦很大的风声，陈钧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解决了，没事，不要理其他电话，他们什么都搞不懂，乱处理，差点出问题。”

　　陈思思停下脚步，压低声音，“到底什么事情？工作室的谁干了什么？”
　　陈钧叹声气，“你等一下，我避避风。”

　　约莫十分钟后，陈钧电话再次拨来，陈思思转着椅子，面无表情听着。
　　“你和颜小姐逛街，被拍了，有人咬着，热搜挂得极快。我傍晚请专辑制作人员吃饭，错过两个电话，工作室的人本想发澄清声明，幸好司马在工作室，拦下了。”

　　陈思思冷着脸，“第一次碰到这事吗？澄清什么澄清？这种情况直接压，不要再有类似情况发生。”

　　陈钧应了一声，“抱歉，工作室刚招的……”

　　“不要说什么刚招，老员工一个都不在公司吗？这种情况，发澄清就是给别人扯绳头的机会，要是颜一一被爆出来，安子强既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思思”，陈钧捏着手机，苦笑着，朝对面抛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对面人与他对视一眼，继续垂着头玩手机，事不关己，静静看戏。

　　陈思思语气极冷，还在说着什么，陈钧捂着收声口，轻声道：“司马……我请你吃饭！”
　　司马琦挑眉，放下手机，伸出右手，做口型道：“最后一次？嗯？”

　　陈钧忙点头，递上手机，闪身往便利店最里速食区走。
　　先走为敬。

　　司马琦静静听对面说完长段话，轻声：“思思姐，是我，钧哥，唔…人有三急去了。”
　　陈思思：“.…..”跑得真快！

　　“没事的，工作室的人只是做了两手准备，一边压，一边准备澄清的草稿，所以才打电话给你。”
　　“.…..嗯…”

　　司马琦手指尖敲着桌子，“但我觉得，这次像是试探，我看到有篇新闻大致内容是‘某乐队贝斯手宣称闭关准备新专，却夜会神秘女友’，他们是准备针对我们的新专吧？”

　　陈思思取向在圈内处于半公开状态，早年招过不少攻击，但谁叫她后台硬呢？自从三年前动用背景压下乐队的黑料，告了整整五页纸的造谣者，从此，少有无良媒体以这点做文章。

　　陈思思沉吟片刻，“有道理，你和陈钧说了这个看法吗？”

　　“还没有…钧哥应该也这么觉得，刚刚他来了趟工作室找公关部那边的人，说任何涉及我们新专的动态，都关注着。”

　　“嗯，那没事了……你和陈钧不在工作室？”
　　司马琦靠着凳子，目光注视着便利店落地窗外的棕毛野猫，“我们等会回来，还在楼下便利店。”

　　“好，我刚到工作室，先补今天的任务了。”
　　“好。”

　　电话挂断。
　　棕毛小野猫匍匐在路边一辆电动车座椅上，长尾巴蜷曲在身后，它的小脑袋晃来晃去，偶尔有个过路人上前逗弄，它也懒得移动一步。

　　像昨天一样，也像前天，好像一个月前也是……
　　具体多久，司马琦忘了，她想，也许猫猫自己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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