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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入暮(六)
“快杀了我!”罗勒突然大声吼了出来,与此同时,他的身体正发生一种不可控制的变化,好像体内有一股压制不住的力量在君澜的声音出现时从身体里迸发了出来。
拂玉被罗勒这突然的变化吓得愣在了那里,她察觉到衣角被人用力拽住了,她顺着那股力道目光下移,看到了不知从何时已经一路跌跌爬爬而来的君澜。
拂玉看见了她盈满泪水的脸,那张苍白的脸上此刻除了哀求便什么都没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转过头来一脸动容的拂玉,拖着声儿哀求道:“不可以……不要杀他……不要……”
她声音颤抖,听上去令人动容。
“是你吗?”一声疑问从身后传来,拂玉将目光从君澜脸上移开,回过头看向了睁着那双空洞之眼的罗勒。她不知道此刻这个和尚心里想的是什么,但却能从那句不可置信的话里听出一抹喜悦。
所以,他并不反感君澜的出现,反而对她的出现感到欣喜吗?如果是这样,他将自己困在这戒律塔七年之久又是为何呢?如果他想见她,又何必如此呢?难道佛门的戒律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君澜听到罗勒的话,突然直起了身子,她松开拂玉的衣角,跪在地上一步一步朝着佛像下面的那个人而去。
拂玉没有阻止她,一旁的苏慕和集安也没有任何要阻止她的动作,他们像是突然有了一种默契——且让他们自己来解开困惑他们已久的因果。
君澜亦步亦趋地跪倒了罗勒的跟前,而罗勒因为失去了双眼,根本无法看清眼前人的模样,但他却能感受得到对方身上的那股独特的茶香。
君澜伸手想要触摸罗勒的脸,却在伸出那一刻悬在了半空,她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你为何会来?”罗勒努力克制住体内的那股力量,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了一些。他虽然看不见,但却仍能够准确地感受到来人所处的位置,他伸手握住了君澜悬在半空中的手。
君澜在被他握住的瞬间猛地一颤,根本无法开口说什么。
“你的手还是这般凉。”罗勒却不管不顾说着,“这些年我让觉清师弟给你带的那些方子你到底用了没有?还有,前些日子,我让他给你带了一床厚厚的被子,他带了没?这些年,你在南山寺赖着不走,为的就是今日吧?如今人见着了,该是了却了一桩愿望,既已如此,施主此后该是可以放下了吧?”
他说完,松开了君澜的手,继续道:“放下了便是看开了,从此以后,施主便不要再想着贫僧了。你我之间本就不该有情,彼此纠缠也是不得圆满的下场,我有我的道,你也自是该有自己的道,你我道不同,无法同行。”
君澜听着他这些云淡风轻的话,错愕地望着他那张冰冷的脸,不信道:“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这就是我的答案。”罗勒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道,“也是我们之间的结果。你执着了这么多年,心里应该也明白,我们之间只能是这个答案,但你却妄图亲耳从我的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但世间因果早已注定,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因果如是,施主不要再执着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只是为了这个因果而来。”君澜听完罗勒的话,却释然地笑了,“我求了出云大师七年,求他带我来见你,可他不为所动。他总说你我二人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可我不信,我总以为你自困戒律塔有一半是因为我,但如今看来,你自困戒律塔从来都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自己。”
“你甚至连面对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的勇气都没有!”君澜洞穿了他的想法,继续道,“困住你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你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我这样一个人而困住。你只是因为害怕自己坠入魔道,才不得以将自己困在这个牢笼里面!可是现在,你有了其他选择,你还是决定选择一死了之吗?”
“唯有一死,方能永绝后患。”罗勒释然笑道,“世间繁杂,当初因为我控制不住自己犯下杀孽,日后便可能因为其他事情释放体内的所有魔气,在造成更大的惨剧之前,我不敢拿我自己来赌。师父已经去世了,没人来护住我,我也护不住你。”
“破山禅师虽已身故,但你还有破山禅书!”君澜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用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了他:“你把破山禅书留给我,是为了让我去复命。可你真的以为他们拿到破山禅书就会放过我吗?他们若是拿到破山禅书,不仅不会放过我,连你,整个兰柯寺恐怕都不会放过,他们一定会把你抓起来,让你破译禅书的秘密,不择手段逼你就范,你所有的同门都将成为他们要挟你的对象。忘忧坊的他们就是这样一群可怕的人……”
“你觉得一死了之是解脱,可你从未想过,你死后,你的同门要如何应对因为破山禅书而带来的灾祸?连你师傅都未能幸免,你觉得兰柯寺的他们还能避过吗?”君澜劝道,“所以你不能死,你也不能将破山禅书就这样交给我这样一个人。”
“可我体内……”罗勒手指摩挲着破山禅书的边角,那熟悉的触感一瞬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魔气嘛!”一旁的集安终于听不下去了,他们二人这来回拉扯的对话听得人心情都不好,他忍不住打断道:“当年天界能将整个魔族镇压在无妄海域之下,就你身体里的魔气,有什么难?”
拂玉听着,瞪着眼道:“所以是有办法不让他死吗?”
“当然!”集安说完这句,神色却有些异样,“不过,若是强行剥离魔气,可能会让他的身体遭受莫大的损害,就算不死,那也说不定会落下个残废……不过嘛,这都是可能,不一定,得看他自己造化。”
“那你还废什么话……”拂玉有些不满地推了推集安的胳膊,“赶紧的。”
被拂玉这样一推,集安没好气地咳了两声:“急什么,你都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万一人家就是一心求死,咱也不能逼着人家不死是吧?”
“你……”拂玉被他这一席荒唐之言弄得气结,努力压下内心深处那股想要揍死他的冲动,长吁一口气道:“你能不能别开玩笑了?!你好歹是个得道仙人,怎么老爱在这种时候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你长嘴就是为了贫的吗?”
“行行行……”集安不打算继续逗拂玉,摇了摇头,看向罗勒那边,开口问他:“我的话你都听见了,如果你信得过我,就让我试一试,如果你信不过……”
“仙人请!”集安还未说完,罗勒就打断了他,“贫僧命已至此,还有何犹豫的余地。仙人不必顾忌,若是真能将贫僧体内魔气彻底剥离,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他说得诚恳,拂玉他们听得也动容,只是君澜却露出了一脸的担忧。七年间,她靠的是能再见他一面而苟活世间,本想着见着了后,将破山禅书还给他,然后问问他七年前那件事他到底原谅了自己没有,但没想到到了这里,面见到了,禅书也还了,但后面那句,却问不出口。
他竟然是想死的。七年前的事情竟然让他如此痛苦,君澜无法想象,这七年他是活在怎么样的一种自责之中,才会一心求死。
而他所修佛道,竟连让自己死都做不到。
佛度众生,却始终度不了自己。那们所谓佛道,又怎么能算得上无上之道?君澜想不明白,但她知道,她决计不会让他就这样死了。
“仙人,我求你,救救他!”君澜转过身来,匍匐在了集安的脚下,央求道:“只要能救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可别这样说了!”集安一脸为难道,“你们凡人总爱这样承诺,殊不知这种承诺对我而言是个不小的压力。我一个世外之人,能要你做什么?”
拂玉听着,竟觉得他这话说得十分在理。的确,作为一个得道万年之久的世外之人,他们最不想和人间之人扯上什么不必要的联系,更别说从他们身上得到些什么了?天规戒律也不允许他们利用自身的力量却改变人间秩序,所以君澜的承诺在集安听来,根本就无甚吸引力。
但他是个好心且善良的仙人,他是断然做不出杀人这种事情的。所以他既然说出了刚才那番话来,便不会用那个来当做筹码。他摇着头,叹道:“我且试试吧!能不能行我可不敢打包票啊,要是一会儿不小心真杀了他,你可不能赖上我。”
拂玉听着他这急于撇清责任的话,一反常态没有拿话怼他,反而在心里佩服起他来。一直以来,她总是和他斗嘴,嘴里更是没有什么好话给他,但在这种关键时刻,集安总是靠得住的,拂玉也越来越明白,为何这么多年来,她师父芷卿真人会就这么几个朋友了。
而这些朋友之中,集安是最为重要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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