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

　　海王星号在海上巡游了四天后，停泊在了阳光港，邮轮将在这里休整一晚后返航太国。
　　韩当已与七叔谈定了“蓝精灵”的买卖，对于“崔希仁”派来海匪的事却都绝口不提。
　　船上的赌客们纷纷下船游逛，罗茉也对著名的缅国大金塔感兴趣，韩当便只带了岩坤一人，驱车前往这座在东南亚闻名的瑞大金塔。

　　阳光的街景看起来与太国类似，就像国内的三线城市。并非什么“人间炼狱”，街上随处可见成群结队的僧侣，倒更似人间西天。
　　岩坤的车开的也不错，对阳光的大街小巷仿佛也很熟悉，车开了久就能远远眺望到那金光闪耀的瑞大金塔了。
　　瑞大金塔供奉了四位佛陀的遗物，拘留孙佛的杖，正等觉金寂佛的净水器，迦叶佛的袍，以及最珍贵的释迦牟尼的八根头发。
　　人总是希望万事顺遂，大乘佛教讲救世，小乘佛教只渡己。到了缅国后罗茉才觉得小乘佛教教义的合理之处，也许正是因为个人的业障难消，才会对生命和世界产生畏惧，而这畏惧大多都源于个人的恶行，怕报应在自己的身上，才会拼命追求渡己。

　　岩坤在附近放下了韩当和罗茉，便去找地方泊车。
　　人群涌动，夕阳已即将散尽余晖，整条街道，或者说整片天空仿佛都被虔诚笼罩，连罗茉这样的无神论者都不由得心生敬畏，也想在这佛陀国度里寻求到一丝心灵的慰藉。
　　换上了长裙一样的笼基，赤脚进入了大金塔。
　　最大的那座金塔上挂满了铃铛，随着风，叮叮当当的声音轻柔的传进耳朵，就像传说中的梵音。
　　此时的金塔已由天然的日光照射变为了灯光烛火的笼罩，那种神圣的闪耀金光似乎是来自极乐世界的指引，让人身不由己的想上前祭拜。

　　罗茉捧了个小小的烛火，手腕上挂了一串精致的花环，跟在一群人身后，排着队缓缓前行，准备把手里的供奉献给心中的希望。
　　缅甸很热，可这大金塔中却实在是凉风习习，那么多闪耀的烛火交汇在一起，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的热与躁动。
　　罗茉把手中烛火小心放置在火烛架的一角，又把手中花环轻轻挂在眼前一尊小小佛像伸出的手臂上，双手合十，闭目默念。
　　此时此刻，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顺利的和把韩当带回中国。
　　如果还能再奢求多一些......
　　韩当和娜罕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出手了，那就希望他所做的恶不要报应在他的下一代身上。

　　“许了什么愿？”
　　肩膀被韩当撞了一下，罗茉缓缓抬起头，对眼前人微微一笑道：“我希望和你永远在一起。”
　　不再看他，也不敢看他，说了谎还是心慌的。罗茉转过身，顺着人流低头继续前行，韩当忙追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罗茉低下头看着地下已被信徒们用脚磨得无比光滑的地砖，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如此神圣的地方对心爱的人撒谎，滋味并不好受。
　　侧过头看了看韩当，他的脸被寺里的金光烛光映衬的很好看，也没有往日的戾气，很柔和，他轻轻拉着自己的手缓慢行走的样子，甚至像个好丈夫。
　　可惜，真是可惜！
　　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脸色不好看，在想什么？”
　　韩当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皱起眉来问她。
　　罗茉抬起头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韩当揽住她的肩膀道：“其实我们就该过这种日子的。可惜没有机会带你去其他地方，我记得以前咱们还说好要周游世界，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完成这个愿望。”
　　罗茉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这里也很好，我实在是没有想到缅国还有这么好的地方，像个仙境。”
　　韩当见她面色好转，不禁也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忽然侧头在她耳边道：“你刚才拜的那个佛，求子很灵的。你已经有一个了，还准备给我生几个？”
　　罗茉大囧，进了寺之后就怕拜错佛，还特意观察了半天，年轻女子的队都没敢排，只跟在一群有些年纪的妇女身后，怎么竟然还是个求子的佛？
　　转身红着脸对韩当道：“你别诓我，那些大姐都什么年纪了还去求子？缅国人的生育能力也太强了。”
　　韩当笑道：“也未必是给自己求，那些多数是婆婆或者妈妈，给自己的媳妇或者女儿求的。”
　　罗茉微微一怔，为他人求子？
　　呆立半晌，回望着刚刚拜过的佛若有所思。
　　难道这冥冥之中，真的有佛祖神灵吗？
　　罗茉抬起头，星星已经出来了，风中是混合着鸡蛋花和香烛味道的温暖气息。
　　真是好一片朗朗乾坤！

　　走的累了，两人并排坐在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小塔前，有一搭无一搭的谈论着。
　　自那天罗茉服软后，韩当跟她说的话也逐渐不再局限于两人之间的事，有些之前不会跟她说的话，现在也会略谈一谈。
　　罗茉问了问七叔和Mike的事，原来这个七叔也姓韩，他的父亲和韩当的祖父是亲兄弟，虽然比较远，但也确实是真亲戚。
　　七叔以前在澳门做“叠码仔”发了家，人家欠了他的钱没有钱还，就抵给他一艘船，七叔有了船，还是干赌博的老本行，逐渐靠着赌船在太国混出了名堂。
　　这个Mike是他的孙子，他的儿子和儿媳年纪轻轻就出车祸死了，他一手把Mike拉扯大，隔辈人又分外娇惯，纵得Mike无法无天、有勇无谋。
　　罗茉不禁问道：“你真的想和七叔联手对付崔希仁吗？”
　　韩当点了点头，忽然抬起头看她道：“你怎么忽然间开始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罗茉稳住神色道：“想帮你，不想看你这样劳心劳力。”说罢，伸出手在他头上扯下了一根白发道：“你看，你的白头发已经这么多了。”
　　韩当饶有兴味的侧过头道：“哦？那这么说来，我的小乖乖还想做我的贤内助喽？”
　　罗茉低头笑道：“两个人一起动脑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强些。”
　　韩当微微笑了一下，却不再答话，只看着不远处坐在一起诵经的僧侣们出神。

　　诵经声连绵不绝，能不能洗涤心灵不好说，那声音倒的确给了罗茉勇气。过了半晌，罗茉忽然低声道：“韩当，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韩当扭过头看着她，眉头微微皱在了一起。
　　罗茉叹了口气道：“我既然不想让你骗我，那我也不能再欺骗你。”
　　庙里的氛围很和谐，他的心情看起来也不错，是个戳破谎言的好时机。
　　罗茉轻声道：“其实我并没有怀孕。”
　　韩当愣了半晌，忽然笑道：“就这事？”
　　罗茉怔住，迟疑着点了点头。
　　韩当伸出手揽过她的肩道：“你想救那大夫，也不用这样替他打掩护，没怀孕咱们就继续努力，还需要你这么大费周章？大老远的把我领到庙里来说。”
　　罗茉摇了摇头，从他的手臂中抬起头道：“虽然我没有怀孕，但你确实是要做父亲了。”
　　韩当忽然一动不动。
　　那死寂一般的沉默让罗茉有些后悔，他不会又要做什么离谱的事吧？

　　过了半晌，韩当才怒道：“那个贱人竟敢如此......”
　　罗茉按住了他的肩道：“韩当，我觉得娜罕并不是个坏人。她和她妈都来找过我，她们都怕你，怕保不住孩子，也怕保不住自己的命。”
　　罗茉一鼓作气道：“韩当，你就看在孩子是你的份上，不要难为她们了，好吗？”
　　僧侣们还在齐声念诵，吸引了一大批游客围在了两人前面。
　　烛火被人群挡住，这个小小的角落又暗了下来。
　　罗茉不敢再说话，只是用手抱着膝，无声的等待他韩当的回答。

　　终于，韩当开口了。
　　“别的女人要给我生孩子，你不但不生气，还劝我这些话，你真的让我很看不懂。”
　　韩当忽然低下头，直视着罗茉的双眼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是真的爱我，还是在敷衍我？”
　　罗茉心中已经有些紧张，手也忽然变得冰凉，可还是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抬起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道：“我当然爱你，我就是因为太爱你，才不希望你再做错事。”
　　话里有真也有假，罗茉说的心惊胆战。
　　连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当忽然拉起她的手，缓缓道：“算了，她愿意拼命，你愿意求情，我也管不了你们，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叹了口气，忽然苦笑一声道：“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自己的事摆不平，女人的事情也摆不平。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一个个往上扑。”
　　罗茉忽然伸手抱住他轻声道：“你怎么会是废物？我不许你这样说。”
　　双手捧起他的脸做出一副撒娇的表情道：“别的女人要给你生孩子了，我气到吃不下饭。”
　　韩当忽然笑出了声，在她的耳边低声道：“那你还逼着我接受别人生的孩子？”
　　罗茉正色道：“你答应我了吗？你不会对娜罕和她的孩子怎么样？”
　　韩当无奈叹了口气道：“我不会把她怎么样，可是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她。”
　　罗茉还想再说话，被韩当阻止了。
　　“这是我的底线，不必再说了。”
　　罗茉不再开口，她太了解韩当的脾气了，既然已经答应了不会把娜罕怎样，事情也算解决了。

　　两人手牵手在寺内漫无目的的逛着。
　　庙里的景色倒不如庙里的人更有趣。
　　看着虔诚的信徒、好奇的旅人、亲密的情侣、孤独的孑影，两人边走边讨论人生的无常。
　　韩当的电话忽然响了，估计是有手下人有急事找他，把罗茉放在原地，走到别处去接电话。
　　罗茉转身看了看身后的一座小塔，忽然发觉如果有一个人是在撒谎，那么两个人相处起来就会格外融洽。
　　这样也好。

　　这个小塔旁没有烛台，只是架子上挂着数不清楚的竹牌，上面刻着字，大多是缅文、泰文，年代各异，不知道人们都有何需求不能满足。
　　把心愿挂在这里，就能实现了吗？
　　有一搭无一搭的摸着竹牌向前走着，忽然在万千竹牌里看到了熟悉的中文，隐隐约约藏在一堆竹牌中。
　　罗茉好奇，走上前轻轻拉起了那竹牌。
　　竹牌上刻着两行字。

　　罗警官。
　　我一定会找到你。

　　瑞大金塔里的风忽然变得热了起来。
　　罗茉的指尖都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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