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医成长录

　　梁恩宜是没有那个狗胆在那充当电灯泡的，见势头不对，立即便到：“我的外卖到了，你们先聊。”
　　拔腿就跑。
　　沈晚意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心里是莫名的慌张，她已经好几天躲着温以珩了，现在被逮个正着，心虚地瞅了眼温以珩，复又垂下了头，眼不见她就觉得他不存在。
　　“还要蹲到什么时候？起来了。”温以珩冷淡地说，眼里含着丝丝笑意。
　　沈晚意也听话，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后，拍了拍酸软的大腿，不敢与温以珩对视，一直低垂着头，“温医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在有意无意和他划清界限，一声“温医生”便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从前没觉得这样的称呼刺耳，甚至是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听着，却越发不是滋味。
　　温以珩看了眼四下无人的影像科，幽幽地说：“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收起你那套公私分明的样子。”
　　既然他要说明白，沈晚意吸了口气，壮了壮胆子，眼神到了温以珩的下巴处便不敢往上了，“那好，你想说什么？”
　　说的话很硬气，举动却是软趴趴的。
　　两人到了医院的后门处，若说联宠动物医院有什么是跟景和相似的，大约就是这个后院了，从后门出来偌大一个院子，虽有土地，却是贫瘠，放眼望去也没见多少植物，只稀稀落落地有几棵光秃的梧桐，在阳光下形成斑斑驳驳交叉的树影。
　　后门一关，院子里有没有其他人倒是一眼能望穿，温以珩淡淡地收回巡视的目光，复又落在了眼前的女孩身上，语气轻柔了不少，“我之前说的，你考虑得怎样？”
　　这话他没跟其他人说过，饶是像他这般年近三十的男人，现在说出来也会像是个青葱的小伙，免不了紧张。
　　见沈晚意不吭声，温以珩那所净无几的耐心也被燃烧殆尽，他试图循循诱导，但说出来的话比刀还锋利，“就算你不答应，这也只是我们之间的事，其他人看起来，你依然是我的女朋友，这是不变的事实。”
　　最终还是沈晚意先松了口，“我不知道能不能喜欢上，”她微顿了一下，“你，但我并不想放弃温凉，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试图去接受你，我们可以慢慢相处吗？”
　　这是沈晚意这些天来最大的让步。
　　温以珩默不作声，似乎对她说的挺不满意，但最后叹气一声，“行，那就慢慢相处。”
　　他做不来像温凉那样强硬的动作，致使在她心里，他始终画不上浓重的一抹，就像温凉在前方与她并肩而行，他却只能在背后默默守候一般，距离适度，各自安好。
　　自从温凉衍生出来后，这是他第一次躲在了阴影处，不见天日，靠着她人些微的光和热苟延残喘，这或许就是温凉一直以来的心态吧，是沈晚意把他拉了出来，有她在的地方，温凉就站到了光里。
　　温以珩和沈晚意的相处相当相敬如宾，吃饭的时候还是温以珩点的菜，就连夹菜他都似乎主动了许多，沈晚意也并不拒绝，她享受这他的服务，但他把菜夹到她的碗中后，她总会说一声“谢谢”。
　　这些举动虽让温以珩十分懊恼，但他知道他不能急，他和她还有大把相处的时间。
　　**
　　吕同是不止一次跟沈晚意提过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一套医疗“面孔”，有的喜欢激进的医疗手段，有的倾向于积极，有的偏向于保守，有的唯客人是从，各有各的特点。
　　之前沈晚意大多不会太在意这些方面，除了景和的刘医生过于突出，让她不得不忌讳，其他的医生，她根本无心去留意，也没时间去留意，也就是来了京会这边，作为一个交流学习的助理，相对压力没那么大，她才开始关注这些细节。
　　所针对的当然也就只有温以珩，她算是发现了，温以珩这人对小动物是出奇地温柔，不论是受伤多严重，伤口腐烂发臭连主人都不想碰的，还是凶恶无比的，他都有极好的耐心和态度去柔化那渺小残破的心灵，但对旁人却是冰冰冷冷的，就算是对主人也一样，也怪不得之前入职时他对她有些许的误会，他那时或许就是发现了她避着小动物了，所以才不批准她试用的吧，她不禁这么猜测。
　　温以珩在联宠期间除了做手术，偶尔也会在门诊部接诊。
　　沈晚意作为他的跟诊助理，理应是站到他的隔壁的。
　　联宠的门诊助理带着一个阿姨进了诊室，阿姨手里拉着一条狗绳，极其不耐烦地走在了前面，眉心都皱起了“川”字，嘴里叨叨地喝着：“走这么慢，大刀！快点走过来！”
　　沈晚意听到阿姨那么说着，心里也是一紧，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转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温医生，他的脸上就更平淡了，可以说是不为所动，似有所觉地，温以珩瞥了她一眼，然后又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狗绳很长，从一开始的紧绷状态，随着后面一只慢吞吞走过来的斗牛而瘫软在地，在地上绕了几个圈。
　　大刀一步一步地走向阿姨，眼睛长得很圆，晶莹剔透，似乎能看进它们纯粹的心灵，它抬头环顾了诊室里的人，然后又将眼神投注在阿姨的身上，里面泛着依赖和信任，胸腔起伏很深，喘着气。
　　阿姨一脸的不耐烦，她指着大刀，“怎么走那么慢！”
　　大刀只是对着她喘气，然后想站起来趴到她的腿上，却被阿姨厌恶地避了开来。
　　“把它抱到诊桌上吧。”温以珩没把注意力投注到阿姨身上，他似乎一直在观察着大刀。
　　沈晚意会意，向前一步想着蹲下来抱起大刀，却被联宠的助理先一步抱了起来，放到了诊桌上。
　　沈晚意讪讪腿了回去，她的手脚还是那么的慢。
　　大刀站在诊桌上，彷徨失措，不断地想靠近阿姨，阿姨却站得挺远，大刀是完全够不着。
　　它的背上脓起了一个个像铜钱大小的小包，就像平原上的小丘陵，在本是光滑的背脊上形成了突兀的存在。
　　温以珩耐心地给大刀做着基础检查，沈晚意也配合着量了大刀的体温，结果却差强人意，比正常温度略高一些。
　　等温以珩做完基础检查坐回座位上后，阿姨也自然地坐到了椅子上，用手机的一角敲着桌面，“医生你快说它什么问题吧，它这瘤子都长了好些天了，碍眼得不行，它以前可不这样，这几天开始食欲也不行了，不时还吐些胃酸出来，臭的呀，好难闻的。”
　　温以珩看着桌面上的检查单，笔尖点了点上面检查的项目，瞥了眼正巴巴看着主人的大刀，冷然道：“这个单靠基础检查并不能确定那肿物是什么性质的，如果要看便得做些基础的化验。”
　　“你说，都要做些什么，太贵的可不行，我是从朋友那儿买来的，优惠价才几百块钱，超过这个价的免谈啊。”
　　阿姨说这话脸都不带红的，沈晚意都要觉得害臊，这什么人啊，生命这种东西是能这样衡量的吗？她握了握手，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常心去看待。
　　温以珩却出乎意料地冷淡，“既如此，便做个镜检吧，看看什么性质的再做决定。”
　　阿姨拿着化验单，看着上面不高的金额还算满意，十分好说话的去交了费用，化验室的也很快出了结果。
　　初步判定是淋巴瘤。
　　温以珩像是一切都在掌握中一般，沈晚意在阿姨去交费的过程中也帮大刀做了初步的检查，大刀身上能摸到的淋巴结都偏大，甚至还发着烫，肚子里也有小小的肿块，但沈晚意不确定是否是淋巴结的肿大，那时候她就隐约有些怀疑，等报告出来后也得到了相应的认证。
　　温以珩那低沉的嗓音缓缓流出，说起话来像没有感情的机器，“现在初步判定是淋巴瘤，至于什么时期的，还得切一小块下来做免疫组化，那得送检。之后才考虑治疗方案。”
　　他说的话言简意赅，有条不絮。
　　阿姨听到“瘤”字那刹那脸就垮了，“那还能治吗？就不能直接帮它切了？你说，这统共加起来得多少钱！”
　　“保守预算不下几万。”
　　阿姨听到那个数额，脸一甩，瞥了眼大刀，“算了，不治了，都够买好几条狗了。”她拿过报告单，连“谢谢医生”都没说，拉着大刀就走。
　　大刀什么情况都不知，只知道它能跟主人回家了。
　　这过程中，温以珩连一句让主人改变心意的话都没说，他就那么冷然地看着那阿姨拖着大刀离开，眼都不眨一下。
　　温以珩虽对小动物有难得的耐心，但对于主人的医治态度却并没有过多干预，他与那些主人沟通的时候仿佛隔着一层纱，点到即止，只要是主人不愿医治的，就算那动物还有医治的可能性，他都不会再跟主人沟通，然后冷眼看着主人把有救治机会的动物带走，可谓是怜悯与残酷同住一身，慈悲为怀却也冷酷残忍。
　　而这也是沈晚意第一次和温以珩产生分歧的地方，她承认温以珩的医术很高，但她并不接受他这样处理病例的态度，她虽还没能力升到医生的程度，却也知道坚守本心的难能可贵，保持着最初的那份热枕，于世道中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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