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有尽

作者:南山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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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世


      逐云山庄乃江湖中数一数二以刀法见长的门派,百年前第一代庄主裴逐云以其自创的独特刀法饮誉江湖,并以此刀法挑了数十门派未尝败绩。随后便在西京翟青山下建立基业,广收弟子,号称逐云山庄。

      现已传至第三代,逐云刀法在江湖中依旧威名不减。

      今日是逐云山庄庄主裴铭四十岁生辰。他似是嫌不够热闹想喜上加喜,将大女儿的比武招亲也定在这一日。

      二九年华的裴方汐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冰美人儿,能得她正眼一看的男子江湖少有,想得她正眼一看的男子却能将整座翟青山都爬满。于是本可来可不来的大小门派均来人凑个热闹,便是只看看这久负盛名却嫁不出去的冰美人儿也是好的。

      裴铭自她十五岁起便开始张罗她的婚事,然而这姑奶奶眼高于顶,便是武林盟主的大门她都不稀罕。于是只得比武招亲,本想着随便招一个把这姑奶奶嫁出去了事,横竖有逐云山庄做她靠山也无人敢欺到她头上。

      裴方汐在听见老爹有这打算后,只提了一个条件,守擂人得是她小弟裴方秋,否则免谈。彼时的裴方秋不过一个十岁出头只惦记掏鸟蛋的混账小子。裴铭也不觉得他这年纪能守得住几场擂台,于是欣然应允。

      然而他天真了。

      这小子混账归混账,武艺却着实不差,且护自己亲姐跟护眼珠子似的,看见有人上擂台便将人往死里揍。遇见着实打不过的便同人拼命,死都不肯认输。

      人还能真把逐云山庄的继承人打残么?自然只有放弃。

      于是今年虽前来贺寿之人挤满了翟青山脚,参不参加擂台招亲就不一定了,毕竟想找揍的人不多。

      裴方秋今年十六岁,已替他姐姐守了三年招亲擂台。按年岁论,再过一年他也该议亲了,然而只要长姐婚事未定,他便不能越过去。这才是他拼死守擂的真正原因,他不想这么早成婚。

      他想出去闯荡江湖,不想一直被人唤作逐云山庄少庄主。他有名姓,他要以自己的名字建功立业。于是只好委屈姐姐几年,反正那些前来打擂的也确实没她瞧得上的,二人算各取所需。

      一个不想嫁,一个不想留。

      姐弟俩这些心思若是被裴铭知道,大约能将他气得折去几年阳寿。

      天公不作美,晌午过后竟飘起霏霏细雨。

      逐云山庄的流水席摆了近百桌,这阴雨天气并未浇灭众人饮酒作乐的高亢情绪,依旧划拳畅聊热闹非凡。酒席正中一方三丈擂台不断有人在比武,给众人助了不少酒兴。

      一个时辰过去,胜者不断换人,并无人坚持到能挑战裴方秋。他坐在擂台上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看这绵绵阴雨天。不知要下到何时,再坐一会儿他要被润透了。

      甩了甩额前发丝上挂着的湿意,他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立着的一个白色身影上,那执伞静静伫立的姿态似已站了许久。

      周遭人敬酒、端菜来去如常,只那一人站出一副亘古未动的姿态。紫竹伞面盖了他眉眼,隔着霏霏细雨形成的帘幕看不真切身形,似是极清瘦单薄的模样。

      裴方秋站起身,好奇地想靠近一些,那人却在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似一个雨中幻影,随他的动作被惊散了。

      这一夜,裴方秋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金戈铁马与战鼓如雷,有烽火连天与尸横遍野。还有一人,缓缓握住他的手唤他一个陌生的名字。那人面目模糊,明明如隔云山雾海看不真切,他却知道那人在哭。

      他心急如焚,却在张口的瞬间醒来,维持一个抬手拭泪的动作睁开眼。

      这一日裴方秋精神不济,坐在擂台上也是恹恹神色。他虽记不清自己梦见什么,但却知道自己没睡好。他眼帘微掀,又瞥见那一抹净白身影。

      明明已未下雨,那人却依旧执伞。

      于是他起身,想去打个招呼结识一番。昨日见那人身如魅影轻功当是极为了得,不知是哪家门派。然而那身影依旧下一瞬便消失了。

      裴铭生辰的流水宴摆了九日,那人便来了九日。他不吃酒也不用饭,只执伞静静立在那棵巨大榕树下,直到裴方秋挪动身形他便离开。

      如此九日下来裴方秋连个正脸都没瞧见,一时激起少年浓浓的好奇心,连擂台都不想守了。一大早便唤了裴方汐自己去守,他藏去榕树茂密枝叶间等那人现身。

      只剩最后一日流水宴,若他还逮不着这人,怕是就不易得见了。

      一抹素白身影缓缓出现在视野,紫竹伞在被风吹起的落花中微微晃动,伞下那人身形消瘦单薄,如墨的发长至膝,松松揽在后腰,似是未用发冠。

      他缓步行至那棵巨大榕树前站定,微抬起伞沿向擂台看去。片刻后,他将伞面压得低了些,转身向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裴方秋藏身粗枝密叶间,恍然间觉得这人好像是在寻自己,因没寻见于是打算离开。

      “喂,你叫什么名字?”裴方秋飞身下了树挡在他身前,问得桀骜。

      那人似是吃了一惊,伞面轻颤抖落几片花瓣,只见他微退一步足下轻点便要使出轻功。

      裴方秋早料到他要跑,毕竟这人已跑了九日了。他探手便一拳袭上他执伞的手,迫他接招。那人却无意同他打斗,招招只守不攻,伞面旋在身侧划出三尺阻了他靠近。

      “你来逐云山庄做什么?贺寿还是打擂?”裴方秋一把抓住他的伞用力往一旁扯去,想看看这人是何模样。

      他不答,只顺势仰身划过他身侧,旋身飞去半空依旧将伞紧紧握在掌中。

      “你是哪个门派?”裴方秋锲而不舍,追逐他的身影大声问道。

      少年的声音干净清朗,问得无所畏惧。

      那人依旧不答,似一心只想脱身。

      “你是不是认得我?”

      此问一出,那原本连够都够不着的身影便猛然一顿。裴方秋不防他突然停下,一膝盖顶在那伞面上。将那把伞顶得飞出去,随风落在老远的地方。

      伞下之人露出真容。

      那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俊美非常。他脸上肌肤透着病弱的白,一双略细长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着,薄唇轻启似凝了千言万语。他静静伫立风中,素白衣袂轻掀,隐隐显出一段极细的腰身。

      裴方秋几步上前捡起地上那被风吹回来的紫竹伞,合起来递给他,朗声道:“得罪,可方便请教阁下名讳?”

      风清晏微微发颤,缓缓抬手接过那柄伞,依旧一语不发抬脚绕过他就要离开。

      他并不打算扰乱他此世人生,一如与他娘所说那般,他只想看看他,如此便够了。上一世他因他而未得善终,这是不争的事实。

      当年祝希所言不错,人妖殊途,能有什么好下场。

      “喂!”裴方秋不悦道,立即抬手按住他的肩,似是对他的不理不睬终于失了耐性。

      那人转身回头的瞬间,裴方秋愣住了,手下不自觉地松开那瘦弱的肩。

      风清晏立即低下头,撑伞将自己的脸遮住,转瞬消失在原地。

      裴方秋久久立在风中,蹙眉不解的模样——哭什么……他没打中他啊。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裴方秋都未再见过此人,于是渐将此事抛诸脑后。

      这一年,裴方汐依旧没能嫁出去。

      这一年,平静了几十年的江湖掀起滔天浪涌。

      少年尚未做好独闯江湖的准备便迎来灭门之灾。

      昔日几乎被赶尽杀绝的魔教卷土重来,欲令武林正道俯首称臣。首当其冲便是极具号召力的两三名门,比如逐云山庄。

      那一夜火光冲天,嘶吼冲杀之声不绝于耳。庄中两百余名弟子尽数战死,无一人肯降。裴铭在裴方秋眼前被人削去了头颅,身首异处。

      他被人踩着后背死死压在地上,恨得眦目欲裂却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裴方汐被人切断喉咙,那心肺似被人灌了带毒的铅,又痛又沉。

      下一个便轮到他了。然而那一剑尚未落下,踩着他后背的那只脚便被人齐膝削了一剑。

      一柄软剑旋起剑花映入他眼帘,那方素白衣袖伴着鲜血飞舞着。然而这人手下功夫也只平平,虽身形极快却难以寡敌众。他似是也明白自己绝无法取胜,现身之后击退近处几人,便将他一把抓起几个闪身离了这方院落。

      那身形灵巧轻盈,即便带着无法动弹的他也能行得身轻如燕。身后追兵渐被甩开,他带着他来到山间一座小竹楼。

      点燃油灯后,这人便解开他衣衫替他处理身上伤势。动作轻柔而谨慎,那双桃花眼专注地看着他的伤口,一点点擦尽血污,一点点上药包扎。

      裴方秋已不想再问他是谁,此刻他满心满眼只有复仇。

      可他清醒地知道,凭自己的本事绝无可能战胜今夜袭击逐云山庄的人。他得寻人教他功夫,他要变得更强大然后杀尽这些恶人。

      这人照顾着他,却不肯同他说一句话。

      于是他想,大约是个哑巴。

      裴方秋伤得不算重,躺了月余便能下床走动。他复仇心切,刚能下床便急着练武,顷刻间牵动肋下伤口痛得弯下身去半晌没能站起来。

      “稷安!”

      他转头,见那人突然顿了奔向他的脚步,兀地抬手掩唇,眼中满是惊慌失措。

      原来不是哑子。

      裴方秋忍着痛直起身,眯眼走向他。

      “你叫我什么?”

      风清晏神色惶惶,目光似无处安放,静了片刻才缓声道:

      “你伤未愈,不要练武。”

      说完他便转身欲走,被裴方秋一把握住手腕拽回身前。

      “为何不肯告诉我你的名讳?”他对他的疑惑已多到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你与我究竟有何干系值得你冒这么大风险去救?救了我却从不肯同我说一句话,你究竟是谁?你为何救我?”

      少年步步紧逼,大声质问着。

      风清晏的手腕被他握得发疼,也知以他的年纪心性能憋这么久已是难得。他能想出千万种谎言去应对这些诘问,可他不愿骗他。

      “放手。”风清晏蹙眉道。

      “回答!”少年厉声喝道,双眼融了怒火,一把将他推去竹楼前的墙上再无路可退。

      “你就当我欠你一条命。”风清晏艰难地开口,垂下的目光带着沉沉的痛,他不敢抬眼去看他。

      “说清楚!我听不懂。”裴方秋不放过他,固执地问道,“与你初见是在我爹生辰宴,我何曾救过你?”

      你当然救过,且救过多次——在北境,在西京,在东都。

      风清晏湿了眼眶,眼泪再无法遏制地开始往下掉,回忆带着剧痛将他淹没。他蹲身下去伏在自己臂弯间,颤抖着双肩发出轻声呜咽。

      似受伤的兽,无法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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