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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不听
要说京城的这个天气真是一天一个样,按理说深秋的晚上本该瑟索凉寒,街道上却一如既往地热闹。
傍晚时分,西天彩霞正盛,阮如安从自家府邸换了套便装后,坐着马车去往不听殿,车轮与官道上铺的石板接触时“咕咕噜噜”的声音在这顶小轿子里分外响,夹杂着街上小贩叫卖的声音,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合适思考的场景。
“再快些。”阮如安出声催促,外面的马夫扬鞭一挥,“咕咕噜噜”的声音更加频繁扎耳。
马车终于停下,还未等他下轿,不听殿中就有人一路小跑出来了。
“大人,之前您让打探的那两个消息,已经落实。”
掀帘子的手明显一顿,阮如安利落地跳出马车,面上微怒,大步走进了不听殿。
言执当然还没到。
清心殿中,仅有二人相对而立。
言执负手身后,神情煞是认真,不知道是不是一天连轴转都没有歇息的缘故,束得好好的头发跑出来了一缕落在额前,平添了一股颓然的痞,映着那双眼睛中质问的眼神,饶是一国之君,乐正澈也低下了头。
早朝朝天殿上的话,并没有经过言兄的同意,乐正澈自知理亏,颔首而立,双手插在前面,一副认错的模样。
“我就是……想要还言兄自由。”
自由?
呵呵……言执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自从青石板上散着酒香的“正言”两字刻到心间之时,他这一生怎么可能还有自由!
“乐正澈…”
乐正澈终于抬起头来,言执很久没有这样直接唤他的名字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到直面生死都不曾动容的言兄,眸中竟然有泪花。
“乐正澈…”第二遍的呼唤更加清晰,言执几乎是咬着牙说的:“我今晚会去不听殿见阮如安,我给你一晚的时间好好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言毕,拂袖而去。
留下乐正澈明显卸下一口气的无奈,他站在原地许久,回味着错觉似的那一抹泪花,喃喃:“我的答案,就是你的自由啊……言兄。”
言执未换便服,到不听殿的一路,用的是宣圣旨时的架势,浩浩荡荡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似的。
阮如安听到手下汇报来的情况,只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便无动于衷了。
不听殿直接对皇帝负责,其意包含可以不理会除了皇帝外的任何人。但这个意义只是在明面上说的,面对朝中的重臣、后宫诸妃,以及随侍受宠太监,于礼,都应敬重三分。
阮如安硬挨到言执亲自走入不听殿才站起身来。
不听殿,言执是第一次来,可那般闲庭信步的姿态,仿若进了自家的院子一般,无半点顾盼探究,直直望着殿中正位上坐着的那个人而去。
“备茶备座。”阮如安看着他愈来愈近的身影,吩咐人搬了椅子放在案前,而后挥了挥手,在言执踏进正殿的同时,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言执毫不客气地径直坐下。
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阮如安意识到自己总要尽一尽地主之宜,朝天殿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任谁都想问上一嘴:“唐…大人?”
言执笑答:“嗯?”
这个单音中分明带了几分讥笑,暗讽阮如安不过也是个寻常人,对身份、俗情如此在意。
阮如安得了当事人准确的回答,对那几分讥讽也不在意了:“真是下官眼拙了。”
“不怪你,除了圣上,还无他人认出我的身份来。”
嘿~他还很骄傲的样子……
阮如安眯了眼角,似笑非笑:“大人自降身阶,侍圣上左右,赤诚忠心令人动容啊!”
挑衅?
言执挑眉,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阮大人这句话,让我想起一位故人。”然后迎上他询问的眼神,缓缓开口:“先皇后林氏也用这般语气与我说过话。”
此话一出,言执满意地看到阮如安眯起的眼角变的僵硬,唇角也抽动了一下:“这么说,大人与林皇后是旧识了。”
言执笑得坦然:“何止旧识,皇后卓资,我也曾不免为之倾倒。”
这下阮如安彻底懵了——他这意思,之前喜欢过林皇后?可是……那皇上呢?假装宦官随侍左右……还有那数十天贴身侍奉又算什么?
“你……大人曾经……”阮如安尝试措辞,想要问清楚,却磕磕绊绊地硬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言执端起茶,接着低头饮茶,两片薄唇顺着杯沿弯起了一个弧度,如果刻意观察,就会发现他应该是没忍住笑了。
热茶入喉,言执微微皱眉轻咳了一下,假装清了清嗓子,便把表情收拾到位:“唉……我本不欲再提起的……”
他端着那杯茶,看着杯中起伏的茶叶,眼神失了焦,一副淡漠的表情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一个悲情的形象。
“说来惭愧,我本也如阮大人般意入仕报国,然斯人先后高嫁亲王、帝王,我不愿以君臣再见,便隐在言州做个乡野村夫。直到凤鸣阁大火,林皇后身葬火海……”言执顿了一下,轻轻提了一口气,将伤感的气氛渲染开来。
接着抬眸,微微笑看着阮如安:“不瞒阮大人,在言州接近皇上时,我是怀有恨意的……
没想到我这副面孔竟沾了那位言亲王的光,皇上纯善不查,待我如挚友,我便想跟着他看一看,在回儿眼里,我有哪些不如他。不觉之间,须臾数月,尤其北山那桩案子,彻底打消了我的恨意,万分愧疚下,于是在皇上痊愈时全盘托出。”
这一段娓娓道来的故事,加上言执很不刻意的那些动作,和叙述时语气间的游离感,将寻常人性中的虚情、真意混合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人格,装在平时话不多的唐止三身上,真叫人半分瑕疵都找不出来。
阮如安自觉了然,之前对“唐止三”的种种怀疑再次消灭,对他故事中这位“纯善不查”的皇上又多了些敬重。
所以言执根本不需要刻意解释早朝上的事情,在这个故事背景下,朝天殿上的悖逆在阮如安眼里将顺理成章地变成:乐正澈惜才,想要留住犯了“欺君之罪”的唐止三,不能告知众人他为何以宦官的身份在自己身边,所以不惜被世人误会断袖之癖。
言执讲完了这个故事后,就着手中没有放下的茶杯将茶饮尽,放下茶杯时,那股子悲情的形象就荡然无存了。
落在阮如安眼里,他这分明是在刻意忍耐悲情,不觉对“唐止三”更加同情:“唐大人……也是性情中人。”
“阮大人见笑了。”淡然一笑,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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