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神权

　　与刘怀璋面对面谈话，是要冒风险的。
　　这个风险，是在於克己参与了菲利普小组行动之后逐渐意识到的。
　　Y大连续学生上吊事件的背后主谋，就是刘怀璋。但是监控显示两个学生都是自己上吊，没有第二人在场。
　　两名死者生前一个月的反常行为让於克己认定，是刘怀璋通过洗脑的方式，诱导她们自杀。但是洗脑的方式一直没有被破解。
　　仅凭每天固定时间做固定的事，是不可能将两个原本心理正常的学生洗脑至自杀的，但是日常生活中刘怀璋与这两名学生又没有特别的接触。
　　即便是集会上，大家穿着整齐划一的黑袍子，带着面具，连私下说话的机会都不存在，刘怀璋更是没有刻意接近某个人，实现愿望的人选还是抽签得来的，也不存在对特定目标洗脑的可能。
　　於克己想不出常规方式，只有一种可能：刘怀璋也有天赋。
　　人类中出现天赋的的事，目前仍旧是极其特别的个例。审核组中拥有天赋的人有一个共同特征：除了於克己与於斐烨，所有人的年龄都在二十七八岁左右，也就是说与文令月和夏巽同岁。
　　季东离与常夏的年龄不仅不在这个范围内，而且他们的天赋与其他人还有不同。常夏的超级记忆在医学上有过先例，超忆症，是一种罕见疾病。季东离的无需睡眠，虽然看起来像天赋，但是缺少很重要的一点：没有先兆。
　　那些拥有天赋的人，无一例外，在童年时期就展现出某方面的惊人天赋。比如文立言，在调查她的身世时发现文立言不到八岁时就展露了模仿天赋，电视上看过一遍歌星唱歌，立刻就能模仿得惟妙惟肖，神态动作表情，甚至嗓音，都惊人的相似。
　　而审核组情报处的石清，更是如此。从小她就能看到各种被人忽视的痕迹。三天前的少女失踪案与三天后高速路上的特大交通事故，她一瞬间就能判断出联系。天赋觉醒之后更是能凭直觉判断出哪些情报需要重视。
　　就连文令月和夏巽，也是幼年时就有对应后来天赋的表现。
　　可是季东离没有，他就是熬夜之后突然无法入眠。
　　因此於克己将季东离和常夏排除这样一来，拥有天赋的人类，年龄都集中在二十六到二十八岁之间。
　　但刘怀璋是个例外。
　　他今年已经七十了，但石清说，刘怀璋有天赋。至于天赋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如果石清说的是对的，於克己猜测，刘怀璋的天赋应该与洗脑有关——这一点，在石清跟於克己反复确认小组调查以来的点点滴滴之后，突然发现了佐证。
　　就是小兰跟踪刘怀璋去见杨氏父女的那天。

　　“说起来，你对那个姓文的丫头说了多少实话？”
　　刘怀璋伸出三根手指：“三成……”
　　“当真？”
　　“不……四成。”
　　“是吗？”
　　“我当时真得没有反应过来！等我把清黎的事快说完才反应过来！曾青的事我好歹控制住了。”
　　“哼，你还是好自为之，祈祷那丫头别嗅到什么气味吧！她可是比她爹还难对付。”

　　这段话在当时听来，像是刘怀璋在为自己开脱，毕竟他将曾青之死与霍清黎失踪原原本本告诉了令月等人。
　　但是现在回想，这段对话似乎还有别的含义。
　　令月的问话得到的一定是实话，这是不容置疑的。刘怀璋或许不知道令月的天赋，但他一定知道自己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可刘怀璋的回答却是，“我当时真得没有反应过来！等我把清黎的事快说完才反应过来！曾青的事我好歹控制住了。”
　　霍清黎的事基本是真话，曾青的事却是“好歹控制住了”。他控制住了什么？
　　或许刘怀璋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说实话后想尽办法说了假话，没有将曾青之死的实情告诉令月。
　　能反抗令月的天赋，这就证明刘怀璋不是普通人。
　　没有直接接触却能洗脑两人自杀。面对令月的问话还能说假话。
　　洗脑，不光是对别人，还可以对自己。
　　如果刘怀璋给自己一遍遍洗脑，让自己相信假话才是真实，用虚假替代真实，那么令月问出的，就是假话。
　　石清一想通这件事，就决定立刻控制住刘怀璋。圣女教正好是个好借口。
　　要赶在刘怀璋彻底洗脑之前，问出真相。

　　於克己不疾不徐，将刘怀璋拥有洗脑天赋的猜测告诉这个古稀老人：“我既然敢把你请来这里，就掌握了比你想象得多得多的证据。劝你还是主动交代。否则，其他手段，你不会想见识的。”
　　刘怀璋看着於克己，浑浊的眼珠转来转去。
　　几秒后，终于定住眼神，开了口。
　　“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谁能帮我实现愿望，我就帮谁。杨先生和我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帮你或者帮他，对我来说没区别。只要你能实现我的愿望。”
　　“说说看。”
　　“我要复活曾青。”
　　复活曾青？
　　於克己靠着椅背向后坐，胳臂肘支在椅子扶手上，拇指划过嘴唇，思考了一下，道：“为什么觉得一个死去二十二年的人类能够复活？”
　　“看样子你做不到。”刘怀璋也靠着椅背摆出同样的姿势。
　　拉开距离的两人在无声之中较量。
　　於克己怎么也想不到刘怀璋对曾青的执念竟然如此之深。
　　“看样子杨庸让你看到了死人复生的证据。所以你信他。”
　　“这是自然。”
　　“证据是什么呢？”
　　“为何要告诉你？”
　　“那么，如果我也能拿出可以让死人复生的证据，你就会与我合作？”
　　“先拿出证据。”
　　此刻於克己特别懊悔文立言的死。如果她还在，只要不是身首异处，都能复活。刘怀璋一定立刻就信了。
　　谈判胶着起来，於克己知道刘怀璋不会那么容易被攻克。而他洗脑的方式还没有弄清楚，只能自己来与他对峙。
　　然而……
　　於克己有些气馁：我只是个普通人，普通的智商，普通的能力，普通的性格，却要来做这种事……唉……
　　於克己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这里面朝大海，风景还是不错的。刘教授不妨多住几日。”
　　刘怀璋眯着眼睛慢慢点头，丝毫不慌张。
　　於克己快步走出了房间。

　　“通知媒体，告诉他们刘怀璋失踪了。”刚出房间，於克己立刻吩咐，“就在主流的几个媒体上播，让杨氏知道就行。刘怀璋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密切关注杨氏的动向。”
　　这话对着空气说的，但於克己清楚，石清一定会办妥。
　　果然到了晚上，沙江晚报上已经刊登了刘怀璋失踪的信息。
　　於克己翻着报纸，注意到头版头条仍旧是穆小暮耍大牌黑历史，嘴角抽搐。
　　“这个穆小暮……将军坟前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报纸送一份到刘教授房中。”
　　合上报纸，於克己再次拨通电话。
　　“於斐烨那边，怎样？”
　　“哎呀呀，好戏啊好戏！这个夏巽，也并不是你所说的那么无用呀！”
　　“是吗？出了什么事？”

　　前古村村口，举着锄头的男人一步步逼近，夏巽岿然不动，与他平日爱操心多忧思的模样全然不同，眼神坚定视死如归。
　　不行了。加贺想，再这样下去夏巽一定会出事，必须出手——
　　就在她扬手准备召唤风的同时，不可思议的一幕让加贺睁大了双眼。
　　夏巽一掌推出，锄头男应声倒地。
　　这一掌没有力道，没有攻击性，就像相识的两人见面打招呼，拍了对方一下那样轻柔。
　　可锄头男竟然惨叫一声倒地，动弹不得。
　　夏巽看也不看那男人一眼，又亮出照片，问：“照片上的女孩，在哪里。”
　　众村民不知发生了什么，加贺更是不解：据说夏巽的天赋是看到人类的死亡时间，但没听说他有拳脚功夫，能一招致人昏厥。
　　没有得到回答的夏巽又问了一遍。
　　他上前一步，众村民后退半步。
　　地上的男人含混得喊了一句，侧身爬起来，抡圆了锄头又冲向夏巽——
　　“啪！”
　　夏巽打在同一个地方，锄头男再次倒地。
　　这次锄头男连声音都发不出，直接昏死过去。
　　众村民见状，当下溜走两个。
　　古三叔终于开口：“这丫头是买来做新娘的。被人带走了。早就不在村里了。”
　　夏巽立刻追问：“当真？什么时候来的？被谁带走？什么时候被带走的？”
　　古三叔看着夏巽，伸出五根手指：“五千。”
　　“五千？”
　　“这个问题，值五千。”
　　夏巽脸上的笑容隐去了。（50%）
　　他转向古三叔身边拿着棍子的男人：“得罪了。”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耳后挨了一巴掌，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这下所有人都后撤几步。
　　夏巽继续问：“她什么时候来的？被谁带走？什么时候被带走的？”
　　古三叔又伸出三根手指：“三——”
　　“啪！”
　　又倒下一个人。
　　风起又落，屋顶瓦片不安碰撞。谁家的孩子哭出了声音，立刻被捂住嘴巴。
　　接着，就是大门砰得一声关上。
　　夏巽迎风站着，一脸平静。
　　村里人却都出来了。
　　男人们举着武器，但不敢上前。女人们目光呆滞，却有幸灾乐祸的笑意。
　　还是不见村长的影子。
　　古三叔还想伸手指，夏巽说：“村里有谁知道这个女孩的消息？”
　　没人应答。
　　只有古三叔，伸出两根手指，拇指与小指：“六千——”
　　“啪！”
　　这次的一掌，打在了古三叔的腹部。（55%）
　　古三叔直挺挺向后倒下，全体村民哗啦一下全散了。
　　家家户户关上了门，打开了窗。
　　夏巽也不管他们，上前揪住古三叔的衣领：“现在肯说了？”
　　“那也不能，让我，白说。”
　　夏巽亮出手机：“这个给你。”
　　“不要。我只要钱。”
　　夏巽掏出钱包：“说。说完了都归你。”
　　钱包打开的瞬间，富裕的光泽让古三叔咽了口唾沫。
　　“06年4月来的，古来利花五千块买的。08年7月有个女娃娃来找她，半夜俩人偷偷跑的。钱——”
　　“那个来找她的人是谁？”
　　“不晓得。你找的这个女娃娃来村子两个月就疯了，她也不晓得那个女娃娃是谁——”
　　“疯了？怎么回事？”
　　“就是疯了。疯了好。没疯就要闹要跑，疯了就不闹不跑了，乖乖生娃娃。钱——”（75%）
　　夏巽低头看着古三叔那张布满丘壑的脸，喉头动了一下，将钱包里的现金全部拿出来。
　　古三叔伸手接，咧嘴笑：“早给钱多好。这些钱够我再买一个老婆——”（85%）
　　“嗙！”
　　一拳，打在古三叔的腹部。
　　古三叔的笑容还没有消失，眼里的光消失了。
　　夏巽想抽回自己的钱，却有几张被紧紧攥住，竟扯破了才取回来。
　　看着破掉的钱，夏巽捋平了放回钱包。
　　“你不配。”
　　环顾四周，村子家家户户关上了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偷偷盯着夏巽。夏巽并没有理会，转身坐在村口水池边，掏出照片。
　　第一次蜷缩起笔直的腰杆。
　　照片上的女孩目光呆滞，脸上虽然抹了粉，还是能看到伤痕。
　　耳边，凤梨那带着撒娇尾音的笑声还未走远。
　　“你到底在哪里……”
　　当时年少，一见倾心，心有好感不敢直言。（85%-25%）
　　一滴眼泪落在照片上，一个人走来。
　　“谁？！”
　　加贺站在古三叔的身边，伸手招来一只白色类犬的大型兽，犬兽用牙撕咬古三叔的尸体，竟拽出一条乳白色的团雾。而尸体上，没有任何伤痕。
　　听见夏巽的声音，加贺紧张起来：不是说看不到死神吗？
　　夏巽更是吃惊：眼前这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十二年前就死掉的黄招娣！
　　“你……你不是……你怎么……你到底……”
　　凤梨的得而复失所引发的情绪波动，被眼前这一幕彻底取代，夏巽震惊得无以复加。
　　加贺早就失去了身为人类时的所有记忆，对夏巽毫无印象。她只以为夏巽第一次见到死神，惊讶而已。
　　加贺同样惊讶：吕先生说过，夏巽有天赋却看不到死神。怎么今天却……
　　眼镜？
　　加贺想起夏巽曾将眼镜收起。难道是那副眼镜在发挥作用？
　　两人正对峙，又来了一个人。
　　“真是奇了，突然多了个任务——加贺？这个古顺旺是你的目标吗？怎么突然出现在我们殊死科的任务栏里了？”
　　来人穿一身黑袍，自然也是死神。却是殊死科的死神，化绒。
　　所谓殊死科，全称“特殊死亡事务科”，负责不好归类的死亡事件。小兰和加贺所在的特死科成立之前，一些罪大恶极连死神都看不过去一定要回收灵魂导致的死亡，都归殊死科管理。
　　十五年前特死科成立之后，殊死科面对的主要是人类造成的难以判断性质或者多重归因的死亡，像今天这种，则是第一次见。
　　化绒衣袖上绣着一圈色彩斑斓的彩虹花纹，胸前挂着一把大剪刀，一面翻看记事本一面问加贺：“不对啊。古顺旺的死亡时间不该是今天，怎么突然提前了？能提前终结人类寿命的不是只有你们特死科的死神吗？怎么变成我们殊死科的任务？哎，我听说过你不爱说话，好歹回答问题啊！”
　　加贺抬起手，指向了夏巽。
　　化绒顺着加贺的手看过去，这才意识到夏巽的反应与常人不同。
　　所有死神都习惯了人类对自己视而不见，也习惯了人类在旁时大声议论，毕竟能看到死神的人类千万中无一。突然意识到夏巽能看到自己，化绒抱起加贺躲在一边：“你是什么人！”
　　加贺已经被这一连串变故惊得说不出话。
　　有人替她作答。
　　“他是吕先生的朋友！”
　　第四人也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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