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烬无眠

　　“算算时间，紫檀也该回来了。”千饮笑对庄执眠。
　　庄执眠站在紫檀木边，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席地而坐双手合十，似乎是在为紫檀祈祷。千饮嗤笑，“紫檀与你不过是一面之缘，有必要为他超度吗？”
　　庄执眠不理会千饮，过了三炷香的时间才慢慢睁开眼，只是那长至腰间的银发为他增添了一丝冷酷与超凡世外的气质。“明知道他会命丧凡间，你也不会帮他，是不是？”
　　面对庄执眠的质问，千饮毫不在意地喝下一杯梨花酒，夜间的寒冷就像一把把剑划过肌肤，虽然疼但没有清晰可见的伤痕，也不知从何下手去疗伤。庄执眠的脸上出现了两抹不正常的红晕，他起身，视线却变得模糊，步履蹒跚，几乎站不稳，就要跌坐在地上。千饮似笑非笑地望着屋内。
　　果不其然，倾兮适时跑出来，扶住了庄执眠。千饮的手指拂过庄执眠的眼前，执眠的眼睛闭上，陷入一片混沌。倾兮抚摸着庄执眠的银发，噙着的笑容泛着挥之不去的苦涩。“在你的眼中容不下的一粒尘埃，他都想守护。千饮，你和他终究是不同的人。”
　　“兮儿”千饮只是唤着倾兮，却不知该说什么。
　　“明日我们就离开，我和执眠会回宫见白轻寒，你先回去吧，尽若和惊鸿应该还在等你。”倾兮从屋里拿来了薄被盖在庄执眠的身上。屋内的结界早已经消失，千饮看着倾兮的身影，第一次那么陌生，他越是想要靠近，倾兮就离他越远，千饮很讨厌这种感觉，他懊恼地瞪了一眼庄执眠。
　　“尽若和惊鸿本就是我的侍女，她们等我是天经地义的事。”千饮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中的那一分失落，就像是自己心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
　　“她们一直陪着你，你却从未想过回首仔细看看她们。”倾兮盘腿而坐，庄执眠的头枕着倾兮的腿。“帮我把他的头发变回黑色吧，这样看着他，我觉得很心疼。”
　　千饮交给了倾兮一颗闪着金光的药丸，“这是续命的药丸，可以让一个仙人的法力提升，也可以让他恢复昔日的容颜，但……总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代价是——什么？”倾兮的声音低沉，压下了心酸。
　　“夜夜不得入寐，疼痛反转。”千饮在说着这话的同时，眼角的笑意更甚。
　　“是吗？”倾兮玩味地打量着手心的金色药丸，用力随手一抛，那粒药丸在地上划了几个圈，才乖乖躺在了千饮的脚边。“他不需要，”倾兮停顿了一下，“给我讲讲紫檀的事吧，毕竟那个人就这样不在了。”
　　“兮儿仿佛有些不一样了。”千饮起身，走近倾兮，揉着倾兮额前的碎发，倾兮重重地打了一下千饮的手背，千饮吃痛，连忙缩回手，却是笑着对倾兮说：“至少不用背负着像我一样的……兮儿笑起来，应该很美。”千饮拉着倾兮站起来，倾兮把庄执眠的头放在地上，为他顺好满头刺眼的银发。
　　倾兮和千饮站在一起，两人姣好的面容，趁着飘逸如仙的气质，破晓的第一缕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反而显得越发温暖。
　　千饮忽然倒向倾兮，双脚虚浮。倾兮吃惊，娇柔的身躯被千饮压在身下，倾兮想要推开千饮，千饮却死死抱着她不愿意放手。“你究竟为何要救我，沧倾兮，你为何要救我？”千饮不断地询问着倾兮。
　　倾兮抿唇一笑，倾城绝代，她的眼光飘忽，最终落在庄执眠的脸上，“天界无情人有情，是因为怎样的勇气，才能让你那样义无反顾……大概就是因为你像他，所以我才想救你吧。”
　　庄执眠的睫毛闪动了几下，却依旧躺在地上不动。千饮抬起手，吃力地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光圈，便沉沉睡去。倾兮看着半空中的光圈，赫然发现，那人竟是紫檀，那正是紫檀惨死时的场景。在“莜冕寺”前，紫檀凝成的香灰随风飘散，人间已经是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的世界掩埋了香灰，即使有那么一点灰烬，还是不易被人察觉。紫檀安静地躺在雪地上，一个道士模样的人举起了一把长剑，准确无误地插在紫檀的胸口，紫檀白色的衣襟被鲜血染红，旁边的一个红衣女子伏在他的身上失声痛哭，红衣女子的眼角哭出了血泪，她静静地拔出怀里的匕首，在道士来不及阻止的时候扎入胸膛。
　　道士吃惊地后退了一步，指尖微微颤动，“洺儿，你竟然为了一个妖孽做出这等傻事。”
　　红衣女子的嘴角浸出血丝，她却笑得越发妩媚，“若是苍天有眼，看到世间修道之人不辨是非黑白，只是一心置妖于死地，与妖何异？若是连凡人也不放过，修道不过是人心中自私的借口。”红衣女子的眼眸闭上了，嘴角噙着的笑容不改。“莜冕寺”前的风雪越来越大，吹得那个道士睁不开眼睛，他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却砍不断一片雪花。密密麻麻的雪花粘在他的衣衫上，渐渐化为雪水，冷彻骨髓。
　　倾兮看着紫檀的死状，觉得有些怅然，毕竟交情不深，并未伤心。仰头看着光圈里的紫檀，安静得就像是睡着了，没有声息，没有温暖，倾兮转头看了看庄执眠。
　　四目相对，晕开了一番情意，倾兮窃喜，至少庄执眠还在她的身边，至少还有一片梨花作为依托，眷念着的尘埃似雪。
　　“兮儿，兮儿”庄执眠的声声呼唤入耳，庄执眠将千饮的身躯移开，把倾兮拉起来，他们走到海边，那里屹立着一艘大船，而船身上镌刻着两个小字“紫檀”，倾兮只觉得心口一紧，疼痛莫名。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物是人非之感再现，上了船，倾兮坐在房里的床上，抚摸着衣柜上的紫檀木，深深浅浅的刻痕似乎是一个人费尽心思想要记住什么，又像是想要忘记什么。突然不明两人的相逢是为何，分散是缘是孽，望着海平面，一轮红日升起，灿烂的光芒普照大地，但总有些角落是阳光照不到的，有些烛火闪烁无法饮尽世间的寂寞，奈何红尘总是寂寞难舍？
　　倾兮觉得心底空空荡荡，仿佛失落了什么。她趁着庄执眠掌舵扬帆的时机，悄悄跳下船，回到了千饮画出的光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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