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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探
一个月的时光,在陆闻舒每日清脆的欢笑、沈栖月无声的关怀和陆承翰沉稳的守护中,悄然流逝。
沈知秋依旧每天坐在老地方,怀抱小羊,望向院门。但那份等待,不再是最初那般全然的、几乎要燃尽自己的绝望。
陆家三人的存在,像在她周围织就了一张细密而柔软的网,在她每次因为失望而即将下坠时,轻轻地托住她。
她熟悉了陆闻舒每天会换的发绳颜色,熟悉了沈栖月指尖带着的淡淡香气,也熟悉了陆承翰沉默站立时带来的那份安心。她甚至开始在他们到来时,身体会几不可察地放松一点点。
直到那天下午,天空堆着厚厚的、铅灰色的云,风里带着湿意。
陆闻舒没有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跑来,她只是安静地挨着沈知秋坐下,轻轻靠着她,把头枕在沈知秋抱着小羊的手臂上。
沈栖月蹲在她们面前,眼眶有些微红,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整理着沈知秋被风吹乱的鬓发,声音比平时更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知秋,天气越来越冷了,这里……太通风了。”
陆承翰站在一旁,他看着沈知秋,目光深沉,:“我们……准备要离开了。那里的房间一直为你准备着,窗户很大,也很暖和。”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你依然可以等你想要等的人。任何时候。”
沈知秋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着小羊的手臂骤然收紧。她下意识地再次望向那扇院门——它依旧沉默地立在那里,像过去三个月里的每一天一样。
她等的人,没有来。
可能……永远不会来了。
这个认知几乎压得她要喘不上气。但与此同时,靠在她手臂上的陆闻舒传来的温暖,沈栖月指尖轻微的颤抖,以及陆承翰那句“任何时候”的承诺,也像暖流一样包裹着她。
她不想让他们难过。
这一个月,是他们驱散了那些刺耳的嘲笑,是他们带来了干净的水和柔软的食物,是陆闻舒用笨拙的笑话试图逗她开心,是沈栖月在她做噩梦惊醒的夜晚后轻轻拍着她的背,是陆承翰用他宽阔的背影为她挡住了许多她不需面对的纷扰。
他们很好。
她不想让他们像自己一样,体会那种漫长的、得不到回应的等待所带来的失落。
沈知秋低下头,把整张脸都埋进小羊玩偶已经有些泛黄、却依旧柔软的绒毛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最初那个人带来的、微弱的阳光气息。
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她没有看那扇院门,而是依次看向沈栖月泛红的眼睛,看向陆承翰沉稳而带着隐晦期待的脸,最后,看向靠在自己手臂上、正用湿漉漉眼神望着自己的陆闻舒。
她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在心里。
终于,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带着一种沉重的、下定决心的力量。
沈知秋抱着她的小羊,被陆闻舒挽着,被沈栖月温柔地揽住另一边肩膀,沉默地跟着他们,一步步离开了那个她坚守了三个多月的角落。
她没有回头。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她怕一回头,看到那空荡荡的台阶,会忍不住挣脱这温暖的包围,重新跑回去,陷入那永无止境的、令人窒息的等待里。
她选择了跟从这份看得见的、炽热的温暖,去向一个未知的、但被承诺可以“继续等待”的地方。
她不是放弃了那个人。
她只是,不想再让这些对她好的人,因为她,而露出失落难过的表情。
怀里的旧玩偶贴着她的胸口,像一颗沉默的、固执的种子,深埋在新的土壤里,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春天。
陆家的房子很大,很安静,和福利院的嘈杂拥挤截然不同。沈知秋被安排在了陆闻舒隔壁的房间,窗户很大,正如承诺的那样,能看到院子里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榕树。
房间是崭新的,家具是柔和的颜色,床上铺着带着阳光味道的柔软被褥。一切都很好,好得不真实。
沈知秋站在房间中央,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只与她周身崭新环境格格不入的、灰扑扑的小羊玩偶。她像一只误入精美笼子的小兽,带着不安与警惕。
陆闻舒却兴奋极了,她拉着沈知秋的手——这是沈知秋第一次没有立刻甩开——叽叽喳喳地介绍着:“这是衣柜!你的新衣服都在里面!这是书桌!看,我给你也准备了一套彩笔!窗户这里阳光最好,我们可以在这里给小羊晒太阳!”
沈栖月跟在后面,温柔地笑着,没有过多干涉,只是轻声说:“晞予,这里就是你的家,慢慢熟悉,有什么不习惯的,一定要告诉妈妈……或者告诉我。” 她及时改口,避开了那个可能还过于生疏的称呼。
“陆晞予”。
这个名字被叫出来时,沈知秋总是会慢上半拍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她没有应声,只是用沉默表示听到了。
最初的几天,她大部分时间依旧蜷缩在自己房间的窗边,抱着小羊,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色。
陆家人给了她极大的耐心和空间。
陆闻舒每天都会跑来她的房间,有时是分享一块特别甜的蛋糕,有时是拉着她看自己新得的贴纸,并不强求她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营造着热闹的气氛。
她会指着小羊说:“它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或者说:“我觉得它好像胖了一点点!”
沈栖月会准时送来三餐,都是精心准备的、适合孩子口味的食物,分量不多,却品类丰富。
她还会在睡前端来温热的牛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说一句“晚安,晞予”,便安静离开。
陆承翰话不多,但他每天下班回来,总会先到她的房门口看一眼,有时会带回来一个造型可爱的橡皮,或者一本新的图画书,放在她的书桌上。
这种细致入微的、不带压迫的关怀,像持续吹拂的暖风。
她依旧每天要抱着小羊在窗边坐很久,眼神时而空洞,时而专注,仿佛在透过玻璃,望向某个遥远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
她开始允许陆闻舒坐在她身边,一起给小羊比划新衣服的样式。
她开始习惯沈栖月轻柔的晚安。
她开始觉得,陆承翰带回的那些小东西,似乎……也并不讨厌。
她依旧是沈知秋,那个固执等待的沈知秋。
但她也在一点点地,尝试成为陆晞予。
陆闻舒是打破她沉寂世界最积极的力量。
她几乎把所有课余时间都耗在了晞予的房间里。她带来了自己珍藏的童话书,不再仅仅是放在那里,而是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读。
起初,晞予只是沉默地听着,但当她读到《小王子》中关于“驯服”和“独一无二的玫瑰”的段落时,晞予抚摸小羊绒毛的动作,会有片刻的停滞。
陆闻舒还热衷于“装扮”游戏。她拿来各种漂亮的丝带和柔软的布料,不再只是提议,而是开始小心翼翼地、用不会惊动晞予的缓慢动作,将一根浅蓝色的丝带系在小羊的脖子上,打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看!它是不是更神气了?”陆闻舒得意地展示。
晞予低头看着脖子上多了点缀的小羊,没有反对,也没有取下,只是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蓝色的结。
陆家的日子,像浸润在温水中,慢慢暖透了沈知秋冰封的四肢百骸。
那份执着的等待,并未消失,而是从一场燃烧生命的野火,渐渐沉淀为心底一口幽深的井,井水清冽,映着过去的影子,却不再阻碍她拥抱眼前的阳光。
渐渐地,她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继承了生母的精致,气质里却融合了陆家的温暖与教养。
她善良、温柔,会对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会对着路边的野猫露出柔软的微笑。
她很好地融入了陆晞予这个身份,享受着被爱包裹的幸福。
那是一个极其平常的秋日下午。晞予刚结束一堂艺术史课程,抱着几本画册,独自走在回公寓的林荫道上。
阳光透过开始泛黄的梧桐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她微微仰头感受着秋日的暖意,神情平和宁静。
“这位同学,请等一下!”
一个略带急切却保持礼貌的男声从身侧传来。
晞予停下脚步,疑惑地转头。一位穿着休闲西装、气质干练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到她面前,递上一张名片。
“抱歉打扰了,我是星河传媒的艺人统筹,我姓李。”男人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目光敏锐却不令人反感,“你的外形和气质非常独特。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演艺方面的工作?”
晞予愣了一下,随即礼貌但坚定地摇了摇头,唇角带着惯有的、温和的疏离:“谢谢您,不过我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她微微颔首,抱着画册准备离开。这类搭讪在大学里并不罕见,她通常都是直接拒绝。
“请等等!”李星探并未放弃,他快步跟上,语气诚恳了几分,“或许你觉得唐突,但请相信我专业的眼光。站在镜头前,意味着你会被成千上万的人看到,不止网络上,甚至可能大街上也随处可见。以你的相貌......”
“……”
晞予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仅仅是片刻的迟缓,并未停留,但抱着画册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被人看到、随处可见......”
这些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无声却持久的涟漪。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向前走着,但步伐比之前略显沉重。
李星探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再次追上强行游说,他只是提高了音量,确保话语能清晰地传过去:“名片请您收下!如果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
他的声音消散在秋日的风里。
晞予又走了几步,最终,还是在路口红灯亮起时,停了下来。
她低头看着怀里厚重的画册,封面光滑,映出她有些怔忪的脸。内心在进行着无声的拉锯。
理智告诉她这很荒谬,娱乐圈离她的生活太远。
可那些话,像魔咒一样,反复在她脑海中回响,精准地叩击着她心底最深处、那个从未愈合的缺口。
绿灯亮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朝着刚才来的方向,快步走了回去。
那位李星探似乎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得到了拒绝,看见对方转身朝他走了过来,连忙又将手中的名片再次递出。
这一次,晞予看着那张白色的卡片,迟疑了几秒,伸出纤细的手指,接了过来。指尖触及名片的瞬间,微微有些凉。
“谢谢。”她低声说,然后将名片迅速收进口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转身匆匆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这张名片像一块隐形的磁石,沉在她的口袋里,也沉在她的心里。
她上课时会走神,吃饭时会莫名发呆。她反复拿出那张名片摩挲,看着上面的电话号码和“星河传媒”的字样,内心充满了挣扎。
她知道自己被陆家保护得很好,他们对她的期望是平静顺遂的人生。
踏入光怪陆离的娱乐圈,绝非他们乐见。
可是……那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像黑暗中的一丝萤火,诱惑着她。
更重要的是,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越来越清晰:如果她真的要走上那条路,站在聚光灯下,她希望用的,不是“陆晞予”这个被赋予的、象征着新生与保护的名字。
她希望是“沈知秋”。
是那个在福利院墙角,等待着一个人的“沈知秋”。
她希望,如果那个人真的能在某处看到,认出的是最初的那个她。
几天后的晚上,陆家的客厅温暖而明亮。沈栖月在插花,陆承翰在看报纸,陆闻舒盘腿坐在沙发上刷着平板。
晞予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父母面前,将那张被摩挲得有些边缘发毛的名片,轻轻放在茶几上。
“爸,妈,姐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但眼神是认真的,“有件事……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她将那天遇到星探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家人。
客厅里安静了片刻。
沈栖月最先放下手中的花,担忧地握住她的手:“晞予,那个圈子太复杂了,妈妈不放心……”
陆承翰放下报纸,眉头微蹙,审视着女儿:“你想清楚了吗?这不是一时冲动可以决定的事。”
只有陆闻舒眼睛一亮,凑过来:“哇!星探!我妹妹这么好看,当明星肯定红!”
晞予看着父母担忧的眼神,心中涌起愧疚,但她还是坚定地、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知道这很突然,也考虑了很久。我知道那里的复杂。但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家人,最终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透过他们看向遥远的过去,“我想试一试。而且……如果,如果真的有机会站到人前……”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
“我希望能用我原来的名字——沈知秋。”
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沈栖月率先反应过来,她握住女儿的手,急切地提出一个更稳妥的方案:“晞予,如果你真的想走这条路,家里可以支持你。陆氏旗下也有相关的业务,或者……爸爸妈妈可以专门为你成立一个工作室,配备最好的团队,确保你不会受到委屈,资源方面也完全不用担心。”
这是她能想到的,既能满足女儿愿望,又能将她置于羽翼之下保护起来的最好方式。
陆闻舒也在一旁点头:“对啊对啊!自家公司,肯定没人敢欺负你!”
然而,晞予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反手握住妈妈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却没有任何动摇。
“妈,我知道您和爸爸是为我好,想保护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但是,这一次,我想靠自己。”
她目光扫过家人,最终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仿佛在对着那个模糊的过去诉说:
“如果我用了家里的资源,哪怕走得再顺利,感觉……也像是被安排好的。这和我想要的那个‘被看见’,不一样。”
她想要的,是凭借“沈知秋”这个名字本身,干干净净地、纯粹地,出现在所有可能被看到的角落。
她不想这份寻找,沾染上任何家族的色彩或便利。那会让她觉得,玷污了那份源于童年角落的、最纯粹的约定和等待。
陆承翰沉默了片刻,最终,抬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示意她尊重女儿的决定。
他沉声道,“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们尊重你。陆家不插手,但陆家永远是你的后盾。记住,任何时候,觉得累了、委屈了,家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沈栖月看着女儿倔强而清澈的眼睛,知道再多的保护此刻反而会成为她的负担。
她红着眼圈,将女儿紧紧搂入怀中,哽咽道:“傻孩子……只要你开心,平安。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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