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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宋宜没说,林向安也没问。那个在司卫营里几乎要将彼此揉碎的拥抱,仿佛耗尽了宋宜所有外露的情绪。离开时,两人都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离开司卫营,宋宜把林向安送到了府邸。
推开门,林向安回头望着站在原地没动的宋宜,“不进来吗?”
宋宜环顾四周,撇撇嘴,摇了摇头,“算了,时辰不早,一会儿估计还得去趟别处。”
林向安看着宋宜的这副模样,突然笑了起来。
“所以,”他向前走了半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九殿下您大老远专程跑这一趟,从司卫营到我这偏僻府邸,绕了大半个城,就只是为了,把我送回家门口?”
“嗯,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多不安全。”宋宜看着林向安,故意拖长调子,坏笑起来,“不然,林大将军还想让我干什么?夜深人静的......”
“我......”
林向安被他这故意暧昧的语气说得耳根微热,刚张口想回击一句什么。
寂静的街道两侧,屋檐下、巷口阴影中,骤然涌出数十名披甲执锐的士兵!动作迅捷,训练有素,瞬间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将宋宜围在了中心。
林向安脸色骤变,下意识便要上前一步,手已按上腰间佩刀。
宋宜扬起眉毛,看起来并不意外,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黑压压的士兵。
他的视线越过明晃晃的刀锋,落在士兵分开的通道尽头。那里,一个穿着暗紫色官服、身形瘦削、面白无须的中年官员,正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是刑部侍郎,周谨。
周谨走到包围圈外站定,对着宋宜拱手,姿态恭敬,语气却平板无波,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态度。
“九殿下安。下官刑部侍郎周谨,奉旨查案。现有人证物证指向,怀疑殿下与成王世子失踪一事有所牵连。案情重大,事关宗室,陛下口谕,请九殿下即刻入宫,配合问询。”
宋宜静静地听他说完,歪了歪头,目光落在周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哦?怀疑我?”他尾音微微上挑,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周侍郎,这大半夜的,兴师动众,不知是何种铁证,能劳动您亲自带兵来请本殿?”
周瑾微微躬身,“殿下言重。下官亦是奉旨行事,职责所在,不敢怠慢。具体案情,到时候自会告知殿下。” 他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殿下,请吧,莫要让陛下久等。”
宋宜盯着他看了片刻,眼底深处似有暗流涌动,但最终,他只是几不可闻地轻嗤一声。他无所谓般地耸了耸肩,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襟,抬脚便要朝周谨示意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脚步刚动之际,周谨却忽然转向了一旁始终沉默伫立、面色凝重的林向安,同样拱手一礼。
“林将军,陛下亦有口谕,请您一同前往。”
此言一出,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块。
宋宜的脚步骤然顿住,猛地转回头,眉头紧紧蹙起,方才的漫不经心瞬间消失。他目光锐利地射向周谨,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周侍郎,此事与林将军何干?他今夜当值司卫营,方才与我同行不过巧合。陛下缘何也要传召他?”
周谨仿佛早已料到有此一问,连眼皮都未多抬一下,依旧维持着那副油盐不进的恭敬模样,声音毫无波澜地重复:“回殿下,下官只是传达陛下口谕。至于缘由,非下官所能揣测。陛下之意,请林将军一并前往。”
宋宜与林向安入宫中时,夜色已深如浓墨,通往御书房的宫道两旁灯火通明,映照着比平日森严数倍的守卫,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踏入御书房,皇帝端坐御案后,面色沉郁。五皇子宋危垂手立在御案下首,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沉重。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一旁、身形摇摇欲坠的余云。她穿着一身近乎孝服的素白,双眼红肿如桃,脸上泪痕未干,面色惨白,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看到宋宜进来,她身体猛地一颤,目光直直刺来,里面交织着巨大的悲痛、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尖锐的恨意。
林向安被留在了外殿。宋宜上前,依礼参拜。
皇帝没有立刻叫起,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听不出情绪:“老九,你可知,钰儿的尸身找到了。”
宋宜抬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一抹惊愕:“父皇,何时?在何处找到的?世子他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
他的反应符合一个刚刚得知噩耗的堂兄弟该有的表现。
“周谨,”皇帝没有直接回答,转向垂首候命的刑部侍郎,“你来说。”
“臣遵旨。”周谨上前,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御书房内,“今日酉时末,有樵夫于西郊三十里外,一处人迹罕至的废弃砖窑内,发现一具已开始腐败的男尸。经仵作初步查验,尸体死亡时间约在五至七日前,与世子失踪时间吻合。尸体身着华服,但破损严重,沾满污泥。面部遭利器多次砍划,皮肉翻卷,容貌尽毁,无法辨认。”
他顿了顿,继续道:“然而,在清理尸体时发现,其左肩胛骨下方,有一处特殊的暗红色胎记,状如残月。经传唤成王府两位自幼贴身伺候世子的老嬷嬷辨认,二人皆痛哭指认,那胎记之形状、大小、位置,与世子宋钰身上天生胎记一般无二。”
宋宜静静听着,眉头微蹙,似乎在消化这骇人的信息。
周谨接着道:“此为其一。其二,在砖窑内外仔细搜索后,于距离尸体不远的一处碎砖瓦砾下,发现了这个。”
他捧起放在一旁的托盘,上面是一枚沾满泥污、边缘带着暗褐色的羊脂白玉佩,但依旧能看出精致的祥云瑞兽纹样。
“经清洗辨认,此玉佩乃九殿下您日常惯常佩戴之物。”
宋宜看着玉佩,一愣。这玉佩,之前确实是一直带着,可是后来,有了新的玉佩后,他便放在了书房。
想着,他手不自觉覆在了腰间那枚林向安送的玉佩上,松了口气。
还好,这块没丢。
皇帝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宋宜身上。
周谨声音不变:“其三,有人证指认,在世子失踪当日晚,曾见殿下从百花楼出来,往城外的方向走去。”
最后,周谨侧身,朝向余云:“陛下,此外,余小姐亦有陈述。”
余云被点到名,浑身一颤,眼泪再次涌出。她踉跄上前,对着皇帝深深拜倒,泣不成声:“陛下,求陛下为世子殿下做主啊!”
她抬起头,满脸泪痕,看向宋宜的眼神充满了恨意,“九殿下!那胎记我虽未亲眼见过,但世子殿下曾与我提及,说那是他自娘胎带来的印记,形状特别,那两位嬷嬷是看着他长大的,她们的话岂会有假?为何你的玉佩会落在那等肮脏可怕的地方,就在他的尸身旁?你...你究竟为何要如此狠毒!害了世子的性命还不够,还要毁他容貌,让他死无全尸,魂魄难安啊!”
她哭声凄切,字字血泪。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余云压抑不住的抽噎。
皇帝看向宋宜,目光如炬:“老九,失踪多日,尸身今才找到,且是这般情形,周谨所言证物,余氏所指控,你有何辩白?”
宋宜这才缓缓抬起眼。他先看了一眼悲痛欲绝的余云,又扫过眼观鼻鼻观心的宋危和面无表情的周谨,最后迎上皇帝深沉莫测的视线。他脸上并无被指控的惊慌,也无急于辩白的焦躁。
“父皇,”他开口,声音平稳清晰,“世子罹难,儿臣闻之心痛。此案疑点重重,儿臣亦想请教周侍郎与余小姐,以求真相。”
皇帝:“讲。”
“第一,”宋宜看向周谨,“周侍郎方才说,尸体面部毁坏严重,死亡已有数日。仅凭一处胎记,且是由两位老嬷嬷指认,便要断定那必是世子宋钰?儿臣请问,仵作可能确定那胎记确为天生,而非死后伪造?尸体其他特征,如骨骼、齿列、旧伤疤痕,可能一一比对?世子失踪多日,若有人处心积虑,寻一死亡时间相近、身形相仿之尸,伪造胎记,再盗取或仿制儿臣玉佩弃于现场,嫁祸于儿臣,是否可能?”
周谨答:“回殿下,仵作言,胎记深入肌肤,无明显伪造痕迹。但殿下所言移花接木之可能,理论上存在,需进一步详验尸身其他特征,并与世子生前记录比对。然,两位老嬷嬷言之凿凿......”
“嬷嬷情深,骤见胎记相似,悲痛之下指认,其情可悯,但其证是否绝对无误,尚需其他铁证佐证。”宋宜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此为疑点一。”
他随即转向余云,目光锐利:“第二,请教余姑娘。你口口声声说那胎记形状特别,世子曾与你提及。但你亦承认未曾亲见。那么,你是如何仅凭他人转述的‘形状特别’,就能在未见尸身全貌、只听描述的情况下,如此笃定那必是世子?甚至悲愤指控本殿?你的笃定,究竟源于对世子特征的了解,还是源于其他你未说的细节?”
余云脸色白了又红,声音尖利:“九殿下这是何意?我虽未亲见,但世子形容多次,我自然记得!嬷嬷们已然指认,难道她们会认错自己奶大的孩子吗?!殿下休要转移话题,混淆视听!”
宋宜不再看她,转向皇帝:“父皇,儿臣第三问:即便退一步讲,那尸身确为世子,儿臣玉佩也确在现场。这些是‘果’。那么‘因’何在?儿臣与世子,虽非挚友,亦无深仇,有何动机要冒险杀害宗室世子,并残忍毁容?凶器何在?行凶地点究竟在何处?从所谓的见到我往城外的方向走到西郊废弃砖窑,途中可有人证、物证?仅凭一枚可能遗失、可能被盗的玉佩,就要推断儿臣是杀人凶手,儿臣以为,不仅草率,更恐让真凶逍遥法外,令世子沉冤难雪!”
他微微提高声音,目光坦然澄澈:“父皇,此案蹊跷甚多,尸身发现处偏僻,时间又过去多日,痕迹难寻。儿臣恳请父皇,将此案交予得力之人,不偏不倚,彻查到底!无论是胎记真伪、玉佩来源、人证证词,还是世子失踪前后所有行踪关联之人,皆应细细梳理。儿臣愿禁足府中,配合一切调查,但求一个水落石出,既还儿臣清白,更要告慰世子在天之灵,揪出那胆大包天、残害宗室、扰乱朝纲的真凶!”
宋宜言辞恳切,逻辑层层递进,既反驳了指控的关键疑点,又摆出了配合调查、要求公正的姿态,最后更是将案件提升到了“残害宗室、扰乱朝纲”的高度。
皇帝的手指在御案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真相如同隐藏在厚重迷雾后的利刃,不知最终会刺向何方。
余云见皇帝似有沉吟,心中惊惧更甚。她深知若真让宋宜争取到时间,详查下去,诸多破绽必会暴露。她必须趁热打铁,将罪名坐实!想到这里,她看了宋危一眼,心一横,再次凄声开口,打断了短暂的沉寂。
“陛下,我还有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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