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70章
天刚蒙蒙亮,帐篷帘子就被掀开一条缝。
刺骨的寒气裹着上官时安的大嗓门先钻了进来:“长陵!醒着没?”
帐篷里,齐玥被这动静惊得一激灵。
昨晚与芜姐姐久别重逢,情绪大起大落,折腾得身心俱疲,这会儿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她含糊地应了声,“嗯……等会儿。”
外面安静了片刻。
齐玥挣扎着起身,套上外袍,仔细理了理散乱的长发,才哑着嗓子提高音量:“进来吧。”
帘子“唰”地一下被彻底掀开。
上官时安一个箭步跨进来,像只精力过剩的猎犬。
他那双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先把齐玥从头到脚扫射了一遍,目光尤其在她左肩的绷带上停留了好几秒。
接着,视线就开始满帐篷乱窜,床铺上凌乱的薄褥、案几上散落的文书,甚至连地上被晨光拉长的影子都恨不得盯出个窟窿来。
齐玥靠回行军床,看着他那副样子,忍不住揶揄:“找虱子呢?大清早的。”
上官时安耳根“腾”地红了,梗着脖子,“胡、胡说!查……查安全隐患!例行检查!这南疆湿气重,万一帐篷哪儿不结实呢!”
“哦——”齐玥故意拖长了调子,抬手指了指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藤箱,“喏,芜姐姐千里迢迢给你带的药材,都在那箱子底下呢,分门别类包得可仔细了。”
下巴朝矮几上那根啃得光溜溜的羊腿骨点了点,“至于信纸嘛……喏,压在你昨晚奋战过的‘战利品’底下呢。小心点拿,别蹭一手油,辜负了芜姐姐一片心意。”
上官时安一听,眼睛瞬间亮了,扑向那根羊骨头。
果然,在骨头下面翻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薄笺。
他脸上刚绽开一丝笑,迫不及待地用指甲小心翼翼刮着信纸上沾的油星子,就听齐玥又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忘了说。芜姐姐昨夜,可是在你那帐子外头,悄无声息地站了少说半刻钟呢。”
“什么?”上官时安手一抖,差点把信纸戳个洞,失声叫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昨晚警醒着呢!连只飞虫进来我都知道!”
“警醒?”齐玥嗤笑一声,弯腰捡起差点被他抖落的信纸,弹了弹灰,“我看你是警醒地数着,挨你姐那根乌木戒尺多少下能把你脑袋抽成释迦牟尼吧?数到九十九就睡得跟死猪一样,雷劈都劈不醒,是不是?”
上官时安一把夺回信纸,也顾不上油不油了,急切地展开。
娟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前面几行是姐姐细细的叮嘱,字里行间透着熟悉的关切。
他看得嘴角越咧越大,心里暖烘烘的,仿佛那严厉姐姐的唠叨也变得无比熨帖。
“我就知道长姐还是心疼我的……”他小声嘟囔,脸上刚浮起笑意,可扫到信纸最末尾,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退了三大步!
一声巨响,他后腰结结实实撞上了竖在一旁的兵器架。
架子上挂着的半副铁甲应声砸落在地。
“感动坏了?”齐玥抬脚,随意地把滚到脚边的护心镜踢到一边。
“信尾那句‘护齐玥周全’后面,是不是还跟着个‘否则’?嗯?让我猜猜,是不是画了根戒尺?旁边还用小字标了尺寸?比如……三指宽,乌木的?”
上官时安捂住胸口,声音都变了调,颤抖着手指戳着信纸末尾,“‘否则’……这‘否则’后面真有,画得清清楚楚,三指宽!乌木的!旁边还写了‘家法’俩字!”
他哭丧着脸看向齐玥,“长陵,我长姐她……她来真的啊!这回真要完蛋了!”
就在这时,帐外骤然传来亲兵们操练的震天呼喝声,杀气腾腾:“杀!杀!杀!”
这声音简直像阎王爷的催命符!
上官时安原地一个激灵弹了起来,把那封“死亡通知书”胡乱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又一把抓起矮几下那个充满姐姐“关爱”的药材包紧紧搂住。
齐玥看着他这副魂飞魄散的模样,终于不忍心再逗他,“行了,别嚎了,我昨夜已经替你求过情了。”
上官时安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用力抹了把脸,嘴里飞快地嚷道:“感、感谢长陵告知,那个……替我求情的事儿,我记心里了。”
他朝齐玥投去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对了!你昨晚到底是怎么替我求情的?跟我姐说了啥好话?快说说!让我心里也有个底儿啊!”
齐玥又靠回行军床上,故意卖关子,“求情嘛,自然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至于具体说了什么……”
她拖长了调子,看着上官时安充满求知欲的耳朵,坏心眼地一笑,“等芜姐姐下次提着戒尺来的时候,你亲自问她呗?现在嘛……赶紧巡你的防去!再磨蹭,我看那戒尺今晚就得加急送到!”
上官时安脸色一白,再不敢耽搁半秒,嘴里喊着:“我……我去巡防!立刻!马上!”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颗被点着了引信的炮仗,冲出了帐篷。
齐玥听着帐外那仓惶远去的脚步声,再回味着信纸上那根标注得清清楚楚的乌木戒尺,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
嗯,芜姐姐的“规矩”,果然方方面面,细致入微,且……无人能逃。
.
洛阳,禁宫。
鎏金兽炉中的沉水香燃尽了最后一寸,灰白的香灰无声坍塌。
齐浔将婚书往案上一搁,玄色袖口扫过朱批御笔:“太后病重,缠绵病榻,此时议婚,于礼不合。”
齐湛月白的广袖拂过奏折,“圣上,上官女傅已二十有四。”
他指尖轻轻点在“常阳王”三字上,“长陵王南疆大捷,凯旋之期,指日可待。双喜临门,或可冲一冲宫中的病气?”
“啪”地一声,炭火爆出火星。
齐浔抬眼时,眸中寒意让殿内温度骤降:“安广王对这门婚事,倒是比朕还上心。”
“臣弟只是忧心国本。常阳王若迟迟不立正妃……”
“圣上!”内监踉跄扑入,额上冷汗涔涔,“太后……太后呕血了!”
茶盏翻倒,褐色的茶汤在婚书上洇开,将“二月十八”几个烫金小字泡得浮肿发皱。
深夜的南明王府浸在雪雾里,檐下风灯昏黄的光晕被寒气割得支离破碎。
上官时芜勒马时,肩头的玄色斗篷已凝了层霜,马蹄踏碎青石板上薄冰的脆响,惊醒了守门的石狮。
“小姐!”
禾桔的声音带着喘息,她将小巧的暖手炉塞进上官时芜冰凉的手中,接过沾了夜露的马鞭,“您可算回来了!王爷……王爷在书房,吩咐您回来后去见他。”
疲倦,像沉铅灌满四肢,压得上官时芜几乎想就此跌进柔软的床榻。
可“书房”二字坠入耳中,沉重的睡意像被利针戳破的气泡,消散无影。
父亲……书房……
暖手炉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暖不进深处。
上官时芜的眼睫在灯笼昏黄的光晕下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面上却无惊无澜。
她早已料到。
从她装病延迟婚期,婚期被搅得一团模糊起,她就知道父亲必然要问。
“知道了。”她开口,声音带着连夜奔波后掩不住的疲惫。
禾桔担忧地看着她疲惫的侧脸,小声提议:“小姐,天寒地冻,您一身风霜,要不要先沐浴解乏?稍歇片刻再去也不迟。”
上官时芜没有半分停留,只是抬起手,将那刚刚焐热了一丝的暖手炉塞回禾桔怀里。
“不用。”
清冷的两个字,如冰珠落地。
她不再言语,理了理微皱的衣袖,转身,径直朝着府邸深处灯火通明的书房走去。
书房门被推开时,上官信荣正俯首摩挲兵书页角的旧折痕。
炭盆烘得满室松香暖融,他抬眼见女儿立在门边,鬓角碎发沾着未化的雪粒,唇色淡得像宣纸泼墨后涸尽的残笔。
“进来。”他搁下书卷,铜兽镇纸沉沉压住案上密报一角,几乎是习惯性地,将暖在身边的紫铜手炉无声推至案几外侧。
上官时芜依言行礼,背脊挺得笔直,只有袖口细微的颤泄露了南疆千里疾驰的耗损。
上官信荣默然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又提起温在炭盆旁的小壶,亲自斟了盏滚烫的参茶,推到手炉旁。
“先暖暖。”
她依言捧起茶盏,暖意熨帖掌心,指尖却依旧冰凉。
“为父很少过问你的事。”他目光如刀,剖开暖雾直刺核心,语气带着压抑的焦灼,“可你为齐玥孤身闯军营、风雪夜奔袭……芜儿,你莫不是将一颗心,都押在了她身上?”
茶盏在上官时芜掌心极缓地转出半圈浮纹。
她抬眸迎上父亲审视的目光,声音沉静如古井投石。
“是。”
空气凝滞了一息。
上官信荣闭了闭眼,喉间滚出无奈的叹息,“常阳王的婚书已被齐湛浸透,圣上如立刃上,若退婚……”
“父亲前些日子奏请召回北境多位老将入洛述职,说是感念旧情。”她截断话锋,目光精准地落向父亲案上那被铜兽镇纸压住一角的密报。
“实则……是为了趁圣上欲整顿北衙六军之机,将我们的人,楔进齐湛新军制的骨头缝里。”
上官信荣在片刻的愕然后,神情化作更沉地无奈,“你……你既已看得如此透彻,便该深知此局盘根错节,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他霍然抬手指向那份密报,声音里压抑着惊痛与不解,“那你告诉为父,这便是你看透之后的选择?你明知凶险,还要往里跳?”
他的指节重重敲在案上的密报。
[小姐与长陵王在帐中同榻而眠]
几行冰冷的朱批,此刻像毒刺狠狠扎进老父亲的心窝。
“齐玥那孩子,是长能耐了,可她终究是个狼崽子,年少气盛,锋芒毕露,如今主动去贴齐湛那头笑面虎,你……你竟……”
他几乎无法成言,痛心疾首,“这浑水你也敢趟?甚至把自己搭进去,你从前那份顾全大局的理智呢?那份稳重持成呢?都去哪儿了?就为了一个齐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