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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桥仙(二十七)
无人的街道上响起奔跑的脚步声,接着,寒英别馆的门被人敲响。
老仆闻声推开门,将门外两人拉进来,看了看一老一少的组合,低声问:“是杜堂主吗?”
小童喘着粗气,将沉重的药箱墩在地上,仰起脸代杜信春回答:“是。”
杜信春扶着手杖直起腰,喘匀一口气,立刻高声道:“秋白鹭出来,救人!”
秋白鹭闻声奔出门外,上下一扫,但见杜信春风尘仆仆,脸颊上还有溅射的血迹,眉头一紧:“受伤了?”
杜信春顺着她的目光一抹脸,才发现抹了一手的红:“别人的血。北漠少司祭领人追杀,瑛侠和鬼判官断后,在山神庙那条入口,先去救人!”
秋白鹭知道轻重,点头,拉着杜信春进去,指着榻上仰卧的秦岷:“发热了,治好他。”
自己抄起榻边的彩衣剑,抬手将短刀纳刃别在腰间,向堂中众人微微点头,道一声“我去了”,也不及等人回应,立刻反身出门。
她不知崔判深浅,但知道冯瑛侠绝不是古尔萨芙的对手。如果说继承了北漠后族绝学的北漠少司祭是江湖一流高手的话,冯瑛侠最多能算是二流高手,换句话说,最多能在古尔萨芙手下坚持百招。
她不敢把希望寄托在崔判身上,只得全力运起轻功,如疾飞之雁,往记忆中山神庙入口赶去。
四通八达的“小酆都”也寂静地像见了鬼,街边那些从不关门的店铺纷纷上了门板,只有缝隙里透出一条条幽微的光亮。
秋白鹭丝毫不做停留,迅速转向山神庙通道的方向,才过了不到百丈,转过一道弯,只见前面一点光亮摇摇晃晃地向她冲了过来,与她擦肩而过。
她急忙停步,伸手拉住那提灯的人——果然是冯瑛侠!
她眼睛一亮,而后心一沉,沉声问道:“崔判呢?”
冯瑛侠一路狂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到小酆都,按崔判交代的方法布置陷阱,骤然被秋白鹭拉住,居然一时失神。
她眼神涣散望着秋白鹭,忽然从麻木中清醒过来,一个激灵:“北漠人追在后面,崔判还在拖延,快去!”
秋白鹭郑重地点头,再次运功疾奔,这次不过片刻,就望见了前面的战场。
沙石飞扬,烟雾弥漫。
建造地道的石板被外溢的内劲击碎,头顶上的灰土簌簌而落,滚滚灰烟之中,三个人影交错来回,看得出是一男一女在围攻一个男子。
古尔萨芙和图鲁。
崔判已经被逼到生死关头,绝望之际忽见一线银光倾泻而下,强势分隔开两方。
秋白鹭剑尖一挑,长剑脱手,将古尔萨芙掌心吐出的匕首荡开,自己折腰躲开图鲁横扫的一刀,翻身一跃,将彩衣剑拿回手中,执剑递出,刺向图鲁手腕,图鲁闷哼一声,长刀当啷落地。
她回手一推,掌似绵云,臂如流水,使柔劲将还没分清敌我的崔判一掌推开,同时右手再次出剑,锵的一声抵住古尔萨芙近身刺来的赤红匕首。
锋刃交击,绽开一连串星火,照亮了两张微妙相似的美人脸。
古尔萨芙顺势退开,与图鲁并肩而立,冷冷道:“是你。”
秋白鹭看了一眼她袖中含而不露的匕首,思索着道:“啄羽拂衣手。”
崔判半跪在地休息片刻,几步赶上来站到她身侧:“你到了,瑛侠她?”
秋白鹭紧盯着北漠两人的一举一动:“她无事。”
古尔萨芙扬着下巴:“你这是为什么?”
秋白鹭轻笑:“皇后要我那小白脸儿的命,我舍不得。”
古尔萨芙眯了眯眼:“果然。那天皇帝就在你身边……”
秋白鹭问:“之后还要一起上天麓山,你要阻拦我吗?”
古尔萨芙道:“一码归一码。皇后许诺了北境十三州,除非皇帝也能许给我们同样的筹码,否则我一定会替皇后杀了他。”
秋白鹭挑眉:“她许诺割地?那你前几天还要走?”
古尔萨芙淡淡道:“事有轻重缓急罢了。”
话音才落,她眼珠一转,回过味来:“你在拖延时间?也对,又是打又是跑,一夜里没一刻安生,你内力也该空了!”
图鲁一听此言,刀锋向前:“上!”
秋白鹭反手执剑,低眉垂目,忽而抬起头来,由极静到极动,不过顷刻之间。剑尖含光,刺出万点星光,密密麻麻拢住了图鲁的刀势。
古尔萨芙待要上前,被崔判阻了一阻,秋白鹭已然震开图鲁,腾出手来应付她,腰肢一摆,如风中垂柳飘然而退。两人都是以快打快,一眨眼间对了二十余招。
崔判转身替秋白鹭格挡住重回战场的图鲁,力不能敌滑退一步,回到秋白鹭身旁,低声道:“不宜久战。”
秋白鹭何尝不知?
她的情况甚至比古尔萨芙所想的还糟糕些——她除了一夜鏖战外,还额外灌输内力给秦岷,此时真到了内力枯竭之时。只是多亏了家传心法沉云避水清净经所成的内力,仍有丝丝缕缕绵延不绝,才能支撑她现在和二人对战。
她抬头看去。
图鲁战意高昂,跃跃欲试。古尔萨芙也在打量她的状态,眼睛里充满了戒备。
她松手,彩衣剑坠下,落在崔判手中。
古尔萨芙瞪大眼睛。
秋白鹭眨眼,冲她一笑,抽出腰间的纳刃——一把单刃的短刀,轻轻掂了掂,握在手里,然后如古尔萨芙一般隐在袖间。
古尔萨芙看完她一连串的动作,微微皱起了眉:“你这是……”
秋白鹭轻轻说:“我也会的,比一比吧。僵持下去无聊,就以此定胜负。”
古尔萨芙神色里有困惑,有惊诧,有一点倨傲,也有一丝说不出的动容:“你母亲教了你。”
秋白鹭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怀念:“我小时候最先学会的就是这个。母亲夸过我的。”
啄羽拂衣手是北漠后族家传武学。
当年森罗神宫四散,神宫圣女到北漠之后成为大司祭,并与北漠王成婚,意在生下同时具有鸾神和鹰王血脉的后裔。
但哪怕北漠王再三恳求,她也没有将只有神宫圣女可以修习的啄羽拂衣手教给自己的子裔,反而在同为离朝公主的其他圣女中选出一位少司祭,教授她完整的啄羽拂衣手,令她继承自己的职位,这才有了北漠后族的荣光。
啄羽拂衣手,也是族中选拔下一任少司祭最重要的衡量之一。
古尔萨芙正是凭此打败了无数姐妹,才得到了少司祭的位置。她怎么可能不自信?
头上装饰着五色彩羽的年轻女子昂首上前一步:“请赐教。”
秋白鹭眼神一凝,纵身前扑,衣摆被带起的寒风吹起猎猎作响,纳刃弹射而出,刺向古尔萨芙眉心,另一手背在身后,如鸟喙状蓄势待发。
这是啄羽拂衣手的第一式寒枝惊飞,也是古尔萨芙最熟悉的一招,她如同在家里同姐妹们拆招一样,无比顺滑地接上了第二式沙洲夜宿。
——矮身下蹲,单腿横扫,手中匕首伺机探出。
这正中秋白鹭下怀。
古尔萨芙以为秋白鹭会接第五式,却不知秋白鹭自从学了啄羽拂衣手,一直不喜欢这样规矩的拆招方法,每到这一式,总是胡乱用不规矩的招式去解答。为此,她甚至被母亲拿着戒尺打过手心,却瘪着嘴固执地不愿意屈从她不喜欢的解法。
直到她从天授中学到了一式。
这一式在代代流传中变了形,变形到不适合应对沙洲夜宿,以至于后人习惯了使用第五式代替它,衔接在沙洲夜宿之后。
第三式,涉江采荇。
秋白鹭没有如她所愿后退,反而顺着前扑之势,凌空飞跃她肩头!
一只素履踏在古尔萨芙肩上,她起身后仰想要掀飞秋白鹭,反被秋白鹭重重一踏,折下腰去。
毫厘之间,胜负已分。
古尔萨芙含怒仰首,却见一点乌光裹在层层袍袖之中,直直向她的眼睛坠下来!
她是北漠的少司祭,是未来的北漠王后。
她背过足有人高的厚重典籍,她勤练武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在众姐妹中出类拔萃独占鳌头,这才享有了如今的一切。
就要结束在今天了吗?
她还想要闪开,想想打个滚侧翻出去,或者抬起她的匕首抵挡,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刀尖在一瞬间贴近了眼皮,近到她已经感觉到了刀尖的寒意。
她恐惧地合上眼。
眼上一凉,紧接着,她感受到了一片濡湿从眼角晕开。
然后她听见了秋白鹭一声笑,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因此显得空灵又奇异:“……哭了?”
还有图鲁的怒吼:“放开她!”
仿佛只有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过载的脑子终于攀到了一截浮木,她顺着那一个念头清醒过来:眼前似乎不是红色,也没有很痛?
古尔萨芙缓缓睁开了眼。
秋白鹭的黑色短刀贴在她的喉咙上,一只手擒住她的肩,低下头来微微喘息着,贴在她耳边道:“叫图鲁滚。”
古尔萨芙怔怔地想,我的眼睛还在。
秋白鹭捏紧她肩膀,用力摇晃了两下:“古尔萨芙!”
尖锐的疼痛唤醒了她的神志,古尔萨芙高喊:“图鲁,给我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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