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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人
杜书音见山下人数众多,知道自己仅凭一支弩箭和一袋短箭是不能从一道道人墙里攻出去。她调转方向,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寻找下山的出口。
方山那么大,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安县会有那么多府兵。
深夜中前方地形不熟,道路坑洼,随时有摔倒掉入猎户挖出的土坑的危险。
杜书音顾不上提着裙摆,任由脚下的泥沙蹭在衣服上。前路不明,她在荒草中急行,挡路的青翠枝条一根根打在她身上,个别突出的枝丫将她两只胳膊上的衣服挂住、刮破。被扒开的那些枝条顺着原来的轨迹回头,又重新打在杜书音的后背。
她就在前路不明,脚下看不清的情况下从一道道挡路的枝丫中,走出一条从来没人走过的小路。
一刻钟后,她在半山腰的位置横向贯穿山腰,走到了山的另一面。
她弯腰双手抵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她停在山上,双眼中倒映着山下明亮的火光。此时她面向山下,山下灯光明亮,与方才那处山下的情况一模一样。
她纤长的眼睫不断上下煽动,怎么回事?安县的府兵有那么多人吗?安县的兵力她倒是没有特意查看,不过以她自己脑中的了解,一个县城怎么可能有足够包围方山脚下的府兵。
他们一定私自豢养了其他私兵。
她回头望了望山上的路,此时天上好似一块黑色的幕布,一点都没有要天亮的意思。
山下没有出路,杜书音不能冒险仅凭手中这一支弩箭从一道道人墙中杀出一条出口来。她毫不犹豫,调转方向,朝山上的路走去。
既然山下不能走,那就从山上的通道里找出口。她一定要调遣士兵将安县的官员抓住。
半个时辰后,杜书音在一条小径上疾跑,忽然听到一棵树后发出一个隐忍的闷哼声。
“谁!”杜书音立刻举起手中的弩箭对着那棵发出声音的树干道。
她原本疾跑的脚步停在原地。她精神紧绷、草木皆兵,现在草丛背后发出的诡异声响在满是心跳声的耳中听起来更加危险。
她站在原地不敢乱动,那棵树后的人也静默不出声,两人无声对峙。但杜书音没有时间和他耗下去,她必须马上去安县调遣士兵。
没办法,她将弩箭举在身前,一步一步小心地往树后挪。
树荫地下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他倚着树干一动不动,身上的衣服就好像被一盆血水浇透一样,还在不断往下滴答滴答地滴血。视线往下,他的脚边放着一支带血的短箭,银白色的箭头上满是黑色的血液。
她越看越觉得这人身上的衣服眼熟。她一步步挪到那人正面,树下的人早已气息恹恹,双眼要闭不闭,像是剩余最后一口气息,撑着最后一丝神志看清眼前的状况。
“易记明!”杜书音立即跪坐在他身前,丢下手里弩箭,俯身检查他身上的伤,“你怎么样?”
她在他身上胡乱摸着的手被易记明无力地抓住。
他气息微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不是让你走吗?”
杜书音一边低头检查他身上的伤,一边开口解释道:“山下一圈都被府兵包围住了,根本没有出路。我回来就是想要从密道里面重新找出口。”她一番摸索,终于明白易记明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短箭箭头上抹了毒药,他现在浑身无力的状况正是毒药所致。
杜书音从怀里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递到易记明的嘴边。他纤长的眼睫眨了两下,很快轻轻凑到杜书音的手边,一口吞进去。
他嘴唇冰凉,没有一丝温度,吞药的时候嘴唇含住杜书音拿药的两个指尖,留下冰冷的触感。
杜书音静静地看着他吞咽,他脖子间的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滑动,动作缓慢。视线往上,他平时那张冰冷的脸现在看来有些惨白,额前的碎发因他无力低着头,全部落下,挡住他的双眼,看着柔弱又苍白。
他一句话都没说,在沉默中吞下杜书音给的药丸。这个动作让杜书音心下一惊,今晚太过离奇事情实在太多,她带着见怪不怪的心态,可还是没能接住他的这个动作。
此时一阵冷风从杜书音身后吹过,风扫过枝叶,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音。
杜书音整个人神经紧绷,听到动静立即回头,查看四周是否有可疑人。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被易记明轻轻一拉,她回头一看,发现易记明额头正在冒着虚汗。
明明方才还没有的,“你怎么了?”杜书音上前,双手扶住易记明的脸颊,双眸靠近,仔细查看他的情况。
易记明十分不适应她这个动作,他眉头轻轻压着。眼前就是杜书音那张靠得非常近的脸,他甚至能看到她脸上道道忽然出现的细小伤口。
继续垂眸,目光扫过杜书音的身上,发现她全身泥污,身上的衣服被割破了一大片,脸上更是惨不忍睹。有擦汗时手背上带来的泥污,有枝条抽打出的细小伤口,还有她满脸红晕,急切担忧的神情。
“我没事。”他拉下一只杜书音的手,喘了口气继续道:“主簿那些人已经被我杀了。流汗是解毒后的正常反应。”
他语句简洁,很快说明了现在的状况。
说是解毒了,但他浑身还是没有力气。他那只手拉下杜书音的手后,就这样虚虚地放在她的手背上,一动都没动,十分不符合他往日的性格。
杜书音往山下看了一眼,道:“我背你去山上的密道,山下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上来。”
易记明轻轻点头,他一手撑着地面想要起身,使力途中突然力竭,抬起的身体又重新跌坐下来。
杜书音忙道:“我来,你别乱动。”
她背对着易记明蹲下,将他双手揽过肩头。易记明沉重的身体压在杜书音的身上,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的声音。她扶着旁边的树干,这才缓缓站起身。
易记明双脚还在地上,他担心杜书音费力,用身体仅恢复一点的力气双脚着地,慢慢朝前面走着。
杜书音在黑暗中朝前面看了两眼,对易记明道:“明天。只用等到明日早上。我带来的士兵他们若是没有看到我,一定会将县衙内的官员全部捉住的。”
易记明压在杜书音的背上,听着她说话断断续续、不断咬牙的费力模样觉得十分好笑。
杜书音感觉到后背上的人胸脯缓缓上下起伏,微弱的笑声钻进杜书音的耳朵里,她气恼道:“别笑了,我可是在出门之前特意吩咐的。”明明自己十分有前瞻性,怎么他听了会觉得好笑。
她在心里仔细想了想,或许是现在的他们太过狼狈和危险,所以她这个话听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毕竟,他们能不能撑到明日白天还未可知呢……
她不由抬头望了望天,入目的还是满屏的黑色。
太阳,你快点来啊,我们要死了……
易记明察觉她的动作,收敛笑意,宽慰道:“我方才发了信号,我们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在县衙内开始捉人了。”
杜书音一愣,是了,她都忘记了他们之前在山顶上发送了信号。
“那他们很快就会来山上救我们了?”杜书音喜出望外,只觉得脚下的路都变得平坦了许多。
易记明的脸垂在她的肩上,不用侧目便能看到她一侧的脸颊因说话时而变得鼓鼓的,看着柔软可爱。
他道:“可能要等他们把县衙内的所有人都捉住之后,他们才会来方山接应我们。”
杜书音那侧的脸颊又重新鼓起来,“为什么?”
易记明声音虚虚的,“因为他们看到烟花信号的时候第一要务就是将县衙内的所有人控制起来。第二要务才是来信号发出地接应我们。”
啊?杜书音有些懵了。他平时做任务都是这样的吗?这和她脑中想象的领导者的计划完全不同,她还以为他们都是以自己为先呢。
易记明虽然趴在杜书音身上,却还是双脚着地,在尽力走着。他走了几步,浑身血液循环加速,他身上的毒消解了不少。他恢复了一些力气,不用让杜书音背了。
杜书音感觉后背上的人自发性地突然后撤,她立即回头查看,发现易记明脸色还是发白。他双手叉腰,勉强能独自站起来。
“走吧。”易记明抬头望向山上,平静道。
杜书音点头附和,走到易记明的身旁,将他一只手绕过自己的肩,缓缓扶着他往上走。
易记明虚虚地靠在她身上,无缘由地瞄了她一眼。
方才虽然说是杜书音在背他,可回头一看,真是让人汗颜。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走出去多远的距离,杜书音费力背着他往上走,那速度可以用“挪动”来形容。
在暗无天日的树林下,易记明第一次意识到,杜书音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模样。
她并不柔弱,虽然心中有些伎俩和胆色,但以她这些小聪明在宫廷里惹上祸事,若是没有人保她,她是活不到现在的。
他现在对杜书音改观了,她并不愚蠢,柔弱只是她的伪装和外表,深入接触就会发现这人内心坚韧,有性命之忧的时候竟还想要背着自己往山上走。
她内心一片赤诚,又有计划事情后续进展的张力。她每做一件事情并不鲁莽,她在宫廷中看似无人可靠,可她却巧妙的运用皇后的权力和柳靖的青睐保住了自己。
这人竟还有些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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