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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
又是一年秋天,昔日青州小城越来越热闹,因为拒绝了两次众人请愿后,终于身披黄袍当上皇帝的官大将军,还蜗居在这里。
更让人闹心的是,传言这位初登大宝的天子非但不愿意回旧都,居然准备迁都幽州平顺府,想以天子之威震慑北境鞑虏。为此,旧都根深地固的世家勋贵们和讨新帝欢心的新贵们吵得是不可开交。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吵闹中,洛听雪高热大病了一场。
印象中除了前世领盒饭前那次高烧,她一向很健康,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病好后,错过了林二的祭日不说,也到了林洛两家商定好她卸任林家妇,重回洛家的日子。
秋高气爽,廊檐下迎着晃眼的日头,看着无一丝云遮挡的天,还未分辨出心情是开心还是难过,就被身后的曾柔一把拉回神游。
“知道你病刚好厌烦屋内无趣,可也不该迎着风站这么久。”曾柔语带责备说完洛听雪,又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丫鬟仆妇,抬高声量训道,“还没随你们二夫人出这府,就开始不上心伺候了?就算你们出了这,我也自会时时打听,一旦知道你们怠慢,也别说那些轮不到谁管的话,我自有办法收拾你们!洛家大小姐永远是……”
哎哟我的雄鹰喂,你可别给我添乱了,洛听雪装作不紧不慢赶快掐断曾柔的话:“我的好姐姐,知道你为我好。可是自他去后,她们做事已经够沉闷了,再小心翼翼下去,就一点趣味都不剩了!”
个个被敲打得谨小细微,以后还让她怎么钻空子奔向自由幸福的生活?
曾柔收了话,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有一刻似乎像红了眼眶一样,不过最后也只是笑了笑,拉着她进屋坐在一处。
“过了明天你就要离开这,想和你说些当着许多人不便多讲的话。虽然许多话我平时都和你说过,可就算你耳朵听出茧子来,今日我还是想再说几遍。你和小弟都是一样的性子,听过就放在脑后,一句都不在意,让人恼怒得很。”
“以后不论你是何种身份,只要你需要,只要是对你好的事,我和你大伯定会为你办到,不论难易。你永远是我们的弟妹,不要生分,可记住了?”曾柔说到这一把抱住洛听雪,力道紧得让人有些难受。
“平日不论年节我都会打发人送些东西给你。你若是遇到什么你觉得好的,也时时打发人送来,若是还有空,也写上一句两句,好让人知道近况。最好还能隔三岔五地找个时间聚在一起,还像以前一样打牌吃酒。”
感觉到肩上有些湿,洛听雪心下有些叹气。不合时宜地想到木心老人家的《从前慢》,前前世的人怀念车,马,邮件都慢的日子,但她觉得科技依旧是个好东西,至少能把天涯若比邻照进现实,离别不至于太伤感。
只不过,她和曾柔之间,隔得可不只有距离和低下的生产力,注定没办法成为可重逢的老友。
还是给她找点事做,少想这些有的没的比较好。
洛听雪轻轻拍了拍曾柔的背,“明天我想一个人去看看他。”
“好,”曾柔放开人快速抹了抹眼角,答应得十分干脆,“我让林十三和吴瑞护着你去,都是跟着你俩的老人,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用着放心,他们也自有分寸。”
……
不愧是她的柔,懂她会在坟前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至于有没有防着她殉情这种可爱的念头,也只有曾柔自己知道了。
次日,洛听雪起了个大早。
对着严妈给的西洋镜,镜中之人腮凝新荔,眼波粼粼,顶级皮相是她前前世做梦都不敢想的样子,初到这里甚至还疯狂得开心过,现在,她只想到了画皮的女鬼。
淡淡一笑,她接过冬至递过来的小刀,开始修眉。
论化妆技巧,曾经她也是下功夫研究过的,毕竟天生就是个臭美的性子,更何况还有想要讨好的人。熟门熟路地执笔,探入盛着花露与青黛、胭脂、金粉调和而成的眼晕,在眼尾与眼睑处轻轻点拍、徐徐晕开,很快,丽色已经如同雨歇云散后的艳阳,夺目万分。
最后簪上严妈给的红宝石发钗,瞪了一眼别过头抹眼泪的冬至,洛听雪满意起身,披上斗篷,让银竹白梅拿上准备的东西后,吩咐启程。
透过马车车窗,洛听雪第N次望向紧跟在车边骑着马的壮实身影。这林十三不知是升了千户还是怎的,人沉寂了些,不似先前开朗健谈,弄得她想问个话都无从说起。
当然她对于问话的内容也有些犹豫和迟疑。
林二百日祭前,就是吴瑞来那日,洛听雪突然萌生了她会不会再一次重生的念头——谁说得准呢?都第二回合了,多周目的文又不是没看过。
如果有第三周目,她不得趁现在把林二怎么死的了解清楚?虽然对虚无缥缈的第三周目没什么具体的想法,但至少林二不能再砸在她手上。
对,不能砸在她手上。洛听雪刹那间就停止了迟疑,清了清嗓子,对着窗外高声道:“林十三,他战死的来龙去脉,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
突然的响声,惊得路边树上的鸟“噗啦”一声腾空,心中因着二公子祭日、二少夫人即将离府十分沉闷的林十三,抬眼望了望离树的鸟,深吸了口气,回望向很快就不是自己少夫人的洛家大小姐。
美得就像话本里说得一样,也是二公子百般呵护的人儿。可这样的女子又是那样的家世,不用猜都知道很快就会是别人的夫人,二公子他……会不会后悔当初硬抗的决定?一个好好的家怎么就散了呢?
“二公子随陛下即将赶至童关那夜,忽报东都急变……”也罢,林十三回正身子,掩饰住或许已经变得赤红的眼,心神回到他一刻也没忘的那几日,尽量详尽,也尽量像说书人那般传神地讲给马车内的人听。
希望少夫人能将英魂记一辈子,再嫁给谁都不要忘。
林十三讲得十分啰嗦,到地方停了好一会儿才算完。又问了几个细节确保自己记住了所有事情经过,洛听雪下得马车,摆摆手让林十三和其他人远处把守,自己提着准备好的东□□自走到林二坟前。
从背后来的风吹得她碎发乱飞,面对一面石壁,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叹了口气,洛听雪决定先上三柱香。
“你的死究竟跟我有没有关系,我无从分辨,”将三柱香插好,洛听雪跪坐下来,“每每想起总是内疚得很,虽然我时常跟我说这内疚大可不必,或许你原本就命该如此。”
又是一阵风起,像极了一个被气笑的人反攻,洛听雪不得不再次将乱飞的碎发别在耳后。
然后她发现,她又没话说了。
说什么呢?说喜欢吧,她对他夹杂着算计,从来算不上纯粹。说不喜欢吧,她总是装作不懂,放任自己享受他的纵容妥协,每每激得他无可奈何。
唉。
回想到他曾夸她“不愧是他的人,够贤惠”的臭屁样子,洛听雪淡笑着耸耸眉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你总嫌弃我一天就知道吃吃睡睡,凭良心说,我真的会很多东西。”
她的另一个老妈也是花了大价钱培养她的,求了人找名师,甚至有一年周末都是打飞的到另一个城市学舞。也不知道现下她老人家怎么样了。
“以前我会的东西没人欣赏,现在……”洛听雪笑了笑,“姑且把你当个人吧。”
“还记得你曾和我说起塞外的雪山,当时‘哇哇’捧场求你说一定要带我去看,是骗你的。真的不骗你,我看过被雨雾雷电遮住的雪山,看过日照金山,看过月照银山,也看过星河下的雪山。你说凝视着它,有一瞬间会相信那些怪力乱神,巧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些怪力乱神中,有一种人面鸟身的神鸟,自称是来自雪山的神祇。据说,被它选中的人能以它特有的鸟形舞通灵,祈愿庇佑。”
洛听雪站起身,解开斗篷,滑落中,原本藏在里头的定制款浮光锦纱裙显露在秋阳下,衣随风飘,要求加在其中的银丝线便在裙摆处漾开细碎的粼光。
“我就是那个被神鸟选中的人,”想到林二若是还活着,肯定会挑眉嘲笑她,弯腰将斗篷拾起丢远一些的洛听雪,“呵呵”笑出了声。
“其实你比我更知道,那些说着天命所归的神使都是骗子,只是骗子总是坚定地相信,自己会是那个能成功的人。”洛听雪起势,拇指与食指捏成鸟喙,另一只手臂向后舒展,与高扬的腰肢构成一道满弓,“姐今天就是神使,以舞通灵向天祈愿,愿武安侯嫡次子,镇朔将军忠毅公林知愚来世……”
“福寿康宁。”
话毕,墓前的女子猛然蹬地腾空,在空中,原本绷紧的身体迅速舒展开来,随着双手的“展翅”,闪烁的纱裙“哗”地一声被抖散,光斑瞬间化作万千光点飞溅,在她周身炸开。落地的瞬间,曲线柔美的女子开始急旋,特质纱裙好似彻底被点亮一般,形成一道又一道眩目的螺旋光轨,让人如坠梦中。
在山下弃马只让李飞跟随的官澈,走野道慢慢爬山快要接近林知愚之墓时,远远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短暂的惊讶后,他索性靠着一旁的大树,静静观赏起来。
少伯的遗孀。
跳的风姿更像是某种祭祀的仪轨,尽管动作刚劲密集,却能让人内心平静下来,如同以前行军在荒原中,停马驻足远眺昆仑,那是一种近乎天道的安静。
一大早被一群人是否迁都幽州平顺吵得头疼,又因舅舅牵头逼他在母家和顾家选个皇后十分恼怒,所有这些,渐渐平息了下来。
官澈在远处光影跳动中,想到了青溪镇那张显现在火龙之后,几乎要灼伤人眼的盛极之艳,又回到最初她与他一触而散的落霞峰,然后眼神定格在了她身后静立的坟冢。
突然,“锃——”的一声,身后李飞快速拔刀向前,对上了一个刚好阻隔了他眼前风景的壮实身影。
少伯的贴身侍卫。
只是对着他报了拳当作行礼,腰身没有弯一下,按照那些繁文缛节,算得上大不敬。
挡得倒是严严实实。官澈唇角倏然一弯,溢出一声低沉的、近乎气音的短笑,放下抱胸的双手向前走去。就在与抱拳者错身的瞬间,他沉肩侧步,腿迅猛扫出,对方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可是没有做出防御,硬忍下他这一击,重心骤失扑倒在地。
官澈没有停留,任由李飞将人锁住,走近少伯的坟冢……以及已经停下的人。
他现在想做什么,没人能阻止,也阻止不了。
“夫人。”还剩五步,官澈停了下来,率先出声。只是这一声,让他有些异样的情愫……彷佛是……
他来接晚归的妻子。
对着林二墓碑发呆的洛听雪听闻身后的声响,没多想回头望了一望,立刻被恶心得不行,赶紧回正恨不得没看过。
真是晦气,这么完美的道别偏要混进一颗老鼠屎。
被回眸的艳色晃了一眼的官澈,对没得到回应这事并不在意,笑了笑,走过洛听雪,弯腰,为少伯也点了三柱香。
望着插在她那三柱香前面的新三柱香,洛听雪朝天翻了个超大白眼,转身走至斗篷边,用脚勾起披上,朝围在马车边,大气不敢喘的一群人走去。
官澈有些不明所以地回望洛听雪远去的纤细背影,静静看着她上马车离去,并没有阻止。待马车彻底消失在小道上,他再次笑了笑,坐在坟墓边,拍了拍少伯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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