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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
等颜韶终于哭了个尽兴,他才反应过来,契皇居然是陈舟。
他想到那些暧昧的充满恶趣味的挑逗,数年未见的重聚场景中多了一肚子气,又想到契皇联合徐珏一起设圈套对付他,仅剩的一点欢喜也消失了。
想念归想念,如今两人的立场是彻底的对立。
为何堂堂契皇会成为他的管事,又为何要与他相爱,这些难道都是契皇的计谋吗?
陈舟此人,不,如今应该喊他周汜,周汜此人武功高强,套路不似中原,又是前朝契亲王血脉,他身份复杂,疑点奇多,直至今日颜韶都未能了解全貌。
颜韶之前居然与这样的人在一起,他单想着乱世之中谁不有点秘密,只要相爱足以跨越万难,但这秘密未免有点太大了。
两人既然相认,周汜也不再避讳宫女太监,着御膳房为颜韶做了一桌子菜,每样都是颜韶爱吃的。
知他喜欢清淡,还特意嘱咐御厨,一切都按照颜韶口味来。
宫女端着红木菜盘,一个接一个地从宫门外缓缓走进来,盘中各式餐点,美味珍馐。
宫中的宴会颜韶参加过不少,可以自己为主的宫宴他还是第一次体验,颜韶家境自幼优渥,从未在钱财上发过愁,也未曾亏待过自己的嘴巴。
但他向来主张不要铺张浪费,这种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他与周汜同坐上位,就坐在周汜左侧,两人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亲密过,颜韶本想坐在其他的位置,周汜按住他的肩膀,被强行留在原地。
宫女太监们都眼观鼻鼻观心,他们不看,颜韶依旧坐的不自在。
“少爷知道我为何要选双鸾宫做为寝宫么?”他不再自称朕,又沿用做管事时的称呼称颜韶为“少爷”。
颜韶被他喊得更不自在了,哪里有皇帝喊人少爷的道理,这在历史上可从未听说过。
“陛下不必称呼我为少爷……”
周汜仔细替他擦过银筷,又拿了公筷为他布菜,笑着说:“那少爷也无需称我为陛下。”
两人的相处像极了多年前在宅中的亲近,可颜韶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片刻的梦境。
颜韶看向他,目光中像只有他一人,问:“那我喊你什么?”
“喊我陈舟便是,陈是我师父的姓氏,舟化用大契朝国姓周,对我来说也是个很有意义的名字。”
周汜又问:“那我该如何称呼少爷?”
说完,不等颜韶回答,自己先自问自答了起来,“我称呼少爷为‘阿韶’如何?”
颜韶本来在品尝一块爽滑的鱼片,听见后筷子停在了原地。
先是愣神,后是有几分羞赧,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周汜向来懂他的性格,知道不说话便是默认了,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喊道:“所以阿韶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住在这双鸾宫吗?”
宫女们确实不敢惊扰了陛下的兴致,可他们就站在桌子旁,眼睛不能看,这声音却是听了一耳朵。
陛下身边的这位公子温润如玉,长相清俊,听说正是北玉那位有名的颜大人。
陛下何曾有如此温情脉脉的时候,那语气听得让她们都牙酸,整座殿内都充满着恋爱的味道。
往常陛下哪怕是对季首辅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虽然笑挂在脸上,可听声音听不出半分温柔。
这些宫女都是从东南带来的老人,陛下这几年究竟是什么样子她们比谁都清楚。
要么就是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就像刚杀过几十个人一样,要么就是礼貌的假笑,看着比板着脸更恐怖。
陛下是铁血硬汉,也是冰山美人,这是她们一直以为的,怎么和颜家公子说起话来,连个尾音都不敢说重的。
且听他们谈话,陛下似乎很久之前就认识了颜公子……
这句话问住了颜韶,他其实入宫时就产生了这个疑惑,为何不住历代皇帝的寝宫,而是独自居住在这种比较偏僻的地方。
周汜见他久久不说话,似是在沉溺于思考之中,也不卖关子,说:“我祖母曾居住在这里,她是位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可惜家族并不兴盛,这让她在宫中举步维艰,她少有恩宠,却运气好诞下了我的父亲,这也让她在宫中逐渐好了起来。”
“可没多久,我的祖父就死掉了,他的嫡长子继承了皇位,也就是那位有名的暴君。我父亲随着祖母一直住在双鸾宫中,当时皇宫的天已经变了,暴君荒淫无度,不理朝政,更不会理会他这些弟弟妹妹。”
“祖母教会父亲识字,教会他礼法,最后,祖母死在了一个冬天。父亲对我说,那是他遇到过的最冷的冬天。”
“祖母死后不久,玉人带军攻陷了长恩,那一年的冬天还没有过完,父亲隐姓埋名独自逃难,后来在乡野之中遇到了我的母亲。”
说到这里,他看向颜韶,漂亮的眉眼间带了几分怅然,他说:“玉人在冬天夺走了我的全部,可我又在几十年后的冬天把一切都拿了回来。”
周汜说这话时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平淡的好像在说他拿走了邻居家的盘子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年究竟经历了那些事,契朝灭亡后,契朝旧部大多南下,隐藏身份,做一些别人不愿意做的脏活累活。
他将这些人汇集起来,又借用师门在葵阳的一部分势力,在东南重启大业。
当年被乔榕逼进云洲,孤立无援时,他也曾彻夜未眠,不知前路在何方。
好在如今终得拨开迷雾见月明。
“为了纪念祖母与父亲的童年,我选择居住在这里,也算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居安思危。”
周汜说完,见颜韶碗中的食物不见少,似是全心在听故事,又后悔自己不该在这时候讲这些陈年旧事,说:“食不言寝不语,口伤未愈,阿韶多吃些东西补补才是。”说着又为他夹了许多菜。
菜品不油腻,味道鲜香,本该是颜韶最爱吃的,可他不知怎么的胃口不佳,吃草草吃了点就停了筷。
宫女们收拾了桌子上的东西,颜韶知道周汜已经在尽力对他好,可他心头却像悬着一个石头,哽在喉管处,吃不下饭。
他毕竟是身为战俘被掳入宫中的,北玉军队被如何处置,小方人还好吗?乌西城听说他兵败的消息后又会作何想法,有何动作?
还有……徐璟,他还是放不下担忧徐璟,他毕竟是玉人,君臣之道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即使再对徐璟失望,他也从未想过背弃徐璟。
毕竟带徐璟离开玉京的人正是他,他想到了几年前,徐璟刚离开皇宫时的雀跃,那般青葱的少年与他乘坐同一辆马车。
在这许多年中,他越来越了解徐璟,如果说最初的徐璟是一张薄薄的纸,那么在这些年里,徐璟逐渐立体,颜韶已经很少从他身上看到徐澄的影子了,徐璟就是徐璟,好与坏都是他自己。
这么多年为徐璟操劳,治理西北,他是真切地把徐璟当做弟弟看待的,所以即使徐璟做了他厌恶的事,他也从未真的想要放弃过徐璟。
可因为他的一次轻敌,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才导致这一切如此发展,说他蠢也好,说他纸上谈兵也罢。
陈舟是陈舟,周汜是周汜。
他可以允许自己爱上身份不明不白的陈舟,却不可能做周汜的禁脔,他们终究是敌人。
可他也明白相思之苦折磨人,周汜不会轻易放他走。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下去,颜韶想回北玉的想法一直都没有断过,身在宫中,他无法得到北玉的消息。
他越发不知道如何对待周汜的爱意,他试图对周汜冷淡,可每次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可怜兮兮看着他时,他又会情难自禁。
他越来越矛盾,也越来越痛苦,这份痛苦被周汜看在眼里。
他知道颜韶在很努力地回应他的爱意,就像在每次亲热时都努力地迎合他,迎合得都有些不像颜韶自己了。
在皇宫中待久了,他对那些宫女太监们若有若无视线的抵触也少了不少,但仍旧不怎么习惯,他小时候家中也有许多仆从,可真没有皇宫中这么多。
双鸾宫不大,做朝会场合不太方便,周汜定了另一处宫殿作为自己的办公场所。
他与颜韶同睡一张床,每天天不亮就去上朝,颜韶有时在睡梦中,有时会被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看着周汜穿上朝服的龙袍。
他会下意识牵住周汜的手撒娇,也会环住他的腰,整张脸埋在周汜的腹部,周汜则会纵容他在自己怀中温存片刻,直到宫女善意的提醒响起。
“陛下,时间要迟了。”
颜韶才会突然清醒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然后害羞地松开手。
可再睡时,总是难以入眠。
他心中有太多要考虑的事,可他却在一天天习惯这样的生活。
某日,用过早膳,他从宫中走去御花园,身后自然跟了一串儿宫女,颜韶也不阻止她们的跟随,他知道这是周汜早就嘱咐过的事情,这群人都是绑着他的锁,也是盯着他的眼。
颜韶毕竟身为北玉重臣,又是契皇的战俘,能有行动自由已是不容易,他也并不需求太多。
御花园中有一处秋千,正藏于绿草百花之中,可惜如今是冬日,只有常青的绿叶和严寒中依旧能开花的梅花还在。
他坐在秋千上摇来摇去,有宫女上前想要帮他,他温和地摇了摇头,那宫女红着脸离开了。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太阳在冬日里显得不那么让人厌烦,暖洋洋的,像给大地披了一层松软的白毛毯。
正在他摇呀摇,感触自然和阳光时,一人从另一侧缓缓走出。
颜韶没有发出声响,只是淡淡地看向那处。
那人像在假装无意闯入如此场景,可演技实在偏假,惊慌失措没演出来,倒让人看着满脸心机。
他有着很典型的世家公子的气度,颜韶从未见过他,却猜到了七八分。
等人装模作样说冲撞了颜大人来赔礼时,颜韶率先开口打破他继续表演的想法:“您就是季茴季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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