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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江合砚轻轻挣开了怀抱,撑坐起身同冉拾面对面,他眼尾的潮意还没完全消退微微泛着红,他就这么盯着冉拾,几乎一眼看透了这人隐藏在淡漠之下的自责和不安。
他双手抚上冉拾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与他对视,“不管他说了什么,不要相信他。”
冉拾眸底涌起一丝波澜又很快平息,没什么起伏地陈述:“他说的没错,如果没有我,我妈是有机会摆脱他的。”
他视冉明修为阴沟里的蛆虫,从这人嘴里吐出来的从来都不会是象牙,更何况是垂死挣扎时说的话,每一句都在试图挑衅他激怒他,妄图用最后一点气力让他也不好过,他过耳全当放屁,除了那句满载嘲讽、残忍无声的——
“是你,害了你妈。”
这一点他无法反驳甚至可以说是认同。
在他没有能力对抗冉明修的很多时候,都是楚阑挡在他的前面,一面保护他一面忍受冉明修的暴戾。
明明楚阑只要狠狠心不管他就有机会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但每一次都因为放心不下他而放弃。
如果没有他,楚阑就不会有任何顾虑。
他的存在于楚阑而言就是拖累。
……
“不是的。”有人不认同。
他的思绪被江合砚的声音拽了回来,额头被人轻轻抵上,传递过来的温度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你想一想,如果没有你,那个人就会放过你妈妈吗?”
“你再想一想,如果没有你,你妈妈真的能坚持到现在吗?”
冉拾不言,垂眸似是在思考,江合砚却没有给他时间,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错的是那个人,不是你。”
不知道是不是当老师自带的属性,江合砚明明说的每一个字都轻而缓,却莫名地具有说服力,让人下意识就会去相信他说的。
“有些事情就算没有你也会发生,但有些事情如果没有你就会变成另外一种结果。”
“你可能认为没有你的结果会更好,但我认为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
“错的人得到惩罚,阿姨也在慢慢好起来,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说到这里,江合砚微微让开些距离问道:“你知道阿姨没有困囿于过去愿意往前走的原因是什么吗?”
“是什么?”冉拾几乎是被引导着问出来。
江合砚温柔地笑着,无比坚定地说:“是你。”
“你没有毁了你妈妈,恰恰相反,你救了你妈妈。”
冉拾少有地愣了神,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的口中听到过这种话。
从小到大围绕在他身边的声音,同情的、厌恶的、嘲讽的、鄙夷的、惺惺作态的……就算是谷崧、楚子喻他们在跟他说话时也总会无意识地带着小心翼翼。
他都已经习惯了。
可偏偏眼前这个人来到了他的身边,如光照进阴霾,一句话把他从地狱拉上了天堂。
从未有过的汹涌情绪在心口膨胀直至滋滋作响,有什么在脑海中喧嚣不止,咽喉却似被堵塞着说不出一句话,身体所有的器官都如同积蓄着某种能量,亟待宣泄迸发。
他猛地闭上了眼。
江合砚声音也跟着一顿,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说错让他难受了,微微拉开距离观察冉拾的神色,说道:“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如果你觉得哪里……”
没等他的话没说完,冉拾用力把人拽下来禁锢在怀中。
江合砚侧了侧头,感受着颈边冉拾不算平稳的呼吸,一时没敢动。
“江老师,你是上帝吗。”冉拾垂首埋在江合砚的颈窝,闷声道。
只有上帝能准许他入天堂。
江合砚没有听懂,“嗯?”
冉拾把人松开,重新抬起头。
江合砚依然在看着他,这双眼睛里尽是对他的担心和包容,没有半分的虚心假意。
他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在这此刻忽地一松,似是释怀又像是认栽,
“被你救了。”
……
两人都感觉到饿的时候,江合砚这才想起来这个房子里什么都有,除了吃的。
过年期间几乎点不到外送,原本江合砚想着带冉拾回十楼,但冉拾在参观他以前住的房间的时候看到了他曾经参加各个钢琴比赛的奖杯和证书忽然来了兴趣,问他能不能弹一首给他听。
虽然已经答应过苏女士重新弹琴,但毕竟太久没弹,再碰钢琴他觉得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做准备。
封存太久的东西见光是需要勇气的。
没等他想好怎么说,冉拾又拿起放置于柜子角落被衬的已然不算起眼世辩赛的冠军奖杯状似不在意道:“江老师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客气程度堪比去不熟的亲戚家做客。
江合砚:“……”
他知道冉拾是故意的,但也没办法,除了答应他说什么都不对。
冉拾勾着嘴角看着满脸无奈到不想说话的江合砚,晃了晃手中的奖杯挑眉道:“冠军怎么不说话。”
江合砚佯装面无表情地从冉拾手里拿过奖杯放在一旁,牵着人就往外走,“冠军说不过你,现在冠军饿了,行行好先吃饭?”
见江合砚如此,冉拾心思一起,漫不经心地调侃道:“不应该,江老师这么厉害怎么会说不过我?”
江合砚脚步一顿忽然回头,直直地盯着冉拾反问:“说不过心上人不是很正常吗?”
冉拾一顿,随之无言笑开,点了点头由衷赞道:
“不愧是冠军。”
最后他们决定去附近的超市买点食材和佐料回来自己做着吃。
除了食材,他们顺道还买了一些新年的装饰品。
回去之后,他们先一起将这些装饰品布置到位,让整个房子显得没那么冷清,然后又一起在厨房准备晚餐。
江合砚看着冉拾帮他备菜时熟练利落的动作,惊奇道:“可以啊,刀功比我都好。”
“以前经常给我妈打下手,”冉拾将切好的菜放在一边,“不过做饭不行,很难吃。”
江合砚笑了笑,说:“没事,我做的还行,。”
锅中的糖酥排骨只闻着就香得诱人垂涎,哪里只是还行。
江合砚夹起一块排骨想让冉拾试试味道,冉拾依言放下刀具走过去。
“小心烫。”
江合砚抬手想将排骨送到冉拾嘴边,怎料他刚一仰头冉拾便极快地在他的唇上碰了一下,又在他愣神之际咬走那块排骨,评价道:
“好吃。”
等忙活完,把所有的饭菜端上桌,两人面对面坐下,江合砚觉得这个新年好像才刚开始。
他们边吃边聊,想到什么说什么。
“耳洞是什么时候打的?”
这个问题江合砚想问很久了。
他班上也有几个学生偷偷打了耳洞,男生女生都有,女生为了漂亮,男生为了耍帅,而校规之下这种敢于挑战禁令的行为似乎在学生里也格外的出风头,多少谈话和检讨都阻挡不了这些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们追寻潮流满足渴望。
但冉拾显然不会是为了这些去打耳洞。
“不太记得了,”冉拾想了想,“四五年前吧,高中那会儿。”
说完看向江合砚,扬眉道:“江老师不喜欢?”
江合砚摇了摇头,“没,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打。”
冉拾漫不经心道:“刚开始没想法,但后边听他们说疼,就想试试能有多疼。”
为了疼?
这个答案是江合砚万万没想到的。
他微微蹙眉,手中的筷子停下,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轻责:“为什么要让自己疼?”
冉拾也没瞒着,语气平淡随意,“那时候我妈刚住院,手里没钱交医药费,冉明修的债主又经常找上门,我那会儿年纪小还经不太住事,就总想着找点刺激转移注意力。”
江合砚听完心中骤然一涩,又想到什么,“烟也是那时候碰的?”
冉拾承认:“嗯。”
很多个漫长的夜晚,他根本没办法入睡,只能沉默无望地抬头去看夜空里那几乎看不见的微弱星光,日复一日,他越来越觉得没意思,可他又偏偏不能倒下。
忘了哪天谁递给他一支烟,试了试发现这东西居然真的能短暂的缓解他那不堪一击的神经,即便并不喜欢苦涩的烟草味,却是为数不多能麻痹自己的办法。
江合砚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他不敢想那时的冉拾是怎么熬过来的。
同龄人衣食无忧只需要担心学习的时候,冉拾不仅要兼顾着学业和他妈妈,还要想办法赚钱,回到家还得面对上门讨债的那些人的恐吓,重重束缚下他甚至无法选择自己的未来……
“所以,你做陪玩是为了给阿姨凑医药费吗?”
“是,那时候还没成年,能赚钱的途径不多。”
冉拾说得云淡风轻,全然不提其中遭受的挫折苦楚,可江合砚却如同感同身受般整颗心都难受得要命。
冉拾见江合砚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知道他在心疼自己,语气稍松半开玩笑道:“也别把我想得太惨,当时做陪玩还挺赚钱,也就比当老师少一点。”
江合砚笑不出来。
如果真的像冉拾说的这样轻松,他就不会有机会成为他的老板了。
学费也好,医药费也好,对于当时的冉拾来说压力只会比现在更大,而且从冉拾的作息饮食以及那时不时发作的胃病也能看出,他日常生活中对自己有多不上心又有多能强撑拼命。
他要是能早一点遇到冉拾就好了,是不是就可以早一点帮到他。
“不是饿了?”冉拾看江合砚还在发愣,伸手朝他面前的餐盘点了下提醒吃饭。
“嗯。”江合砚应了声,重新动筷,只是一顿饭下来给冉拾夹的菜比自己吃的都要多。
饭后,江合砚带着冉拾去了琴室,指纹开锁后,呈现在眼前的说是一间小型演奏厅也不为过。
宽敞明亮,风格古典,庄重肃穆,艺术气息十分浓重。
为了保证弹奏效果,整个房间的墙面都做了特殊处理,同时也不会被外界干扰,其中的一面墙做了嵌入式书架,上面放置着有关钢琴的各种专业书籍和乐谱,除此之外的其他专业辅助设施也一应俱全。
琴室的最中央放着一架施坦伯格三角钢琴,高端而奢华。
时隔多年再次触碰这架钢琴,江合砚出乎意料的没有感到预想中的生疏,年少时苦练的身体记忆和反应经过了这么多年依然还在,随手敲出的音节像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剪开了被他打了死结的过往。
紧接着第二个音节第三个音节……一段悠扬悦耳的旋律从江合砚指尖缓缓溢出。
冉拾盯着江合砚那双修长好看、连骨节位置都恰到好处的手,莫名有一种这双手天生就应该用来弹钢琴的感觉,而那些数不清的荣誉也说明着江合砚弹琴并非一时兴起或是闲来无事的热爱消遣。
流畅的琴音在弹到某处时戛然而止,江合砚在几个黑白键上单独按了几下,“太长时间没做养护,音准有点偏差,我调一下。”
说完便去找调音工具。
冉拾跟了过去,“江老师。”
江合砚努力回忆着工具放在了哪里,随口应道:“嗯?”
“为什么会选择当一名高中老师?”冉拾问他。
江合砚手上动作蓦地一停,沉默了片刻才微微扬起唇,转头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然后冉拾得知了江合砚的过往。
江合砚的母亲是世界级钢琴演奏家,江合砚的人生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规划好了,每天除了学习以外的时间几乎都在练琴。他的父母属于商业联姻,结婚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感情,刚开始还算相敬如宾,但时间一长,总有变数。
让平静的湖面破碎,只需要一颗石子足矣。
观念不合、越来越多的争吵、父亲身边的新欢。
石子一颗比一颗大,直到掀起惊涛骇浪。
伪装被撕得烂碎,所谓的面子更是体无完肤,联姻背后的合作崩塌,利益链断裂,江合砚父亲那边早早留了后路,而江合砚母亲这边损失惨重,差点崩盘。
从此,江合砚的母亲恨透了背叛。
可没人在意,这场闹剧里最无辜的受害者。
江合砚连选择和说话的权利都没有。
“他们分开那天,我拿了奖,原本是想让他们高兴的。”江合砚半敛着眉眼,声音缓和得更像是旁观者。
冉拾去牵江合砚的手,握住的时候用了些力。
“我没事,”江合砚回握了下,继续道,“他们分开后,就没有人管我了,那些规划当然也就没人在乎了。然后我跟着外公外婆住了一段时间,他们都是老师。”
“所以,你也当了老师?”冉拾说。
“也不全是,”江合砚摇了摇头,“那会儿只是想着给自己找点事做,随便什么都行。”
“那为什么不继续弹钢琴?”冉拾问。
江合砚找到了工具,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钢琴内部打开,边检查弦轴板边说:“弹钢琴从来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当老师是吗?”
“最开始我也不知道,但后来是了。”
“后来怎么了?”
江合砚顿了一下说:“我外公去世了。”
冉拾怔了下,听江合砚缓声说:
“葬礼那天,最先赶来吊唁的是我外公曾去山里支教过的学生,他们原本都是读不了书的,他们说是外公给了他们再次选择命运的机会。那一刻,我才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
说话间,江合砚调试好了钢琴,“当然,我并不是不喜欢弹钢琴,只是很长一段时间我找不到弹的意义。以前是为了达到我妈妈的期望,现在的话……”
江合砚重新试了试音,抬起头看着冉拾,眼眸带笑,
“我也可以为了给我男朋友弹。”
冉拾靠在钢琴一侧,闻言勾起唇角,“荣幸至极。”
江合砚:“想听什么?
冉拾答非所问:”“有点困了。”
江合砚轻笑了声,指间一动,轻柔舒缓的琴声回荡在琴室里。
冉拾:“这是什么曲子?”
江合砚:“勃拉姆斯《摇篮曲》。”
冉拾眉梢微挑,“摇篮曲?江老师是要哄我睡觉。”
江合砚点头,“嗯,哄男朋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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