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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入暮(五)
“贫僧目不能视,施主不必惊讶。”苏慕那低声的疑惑传进了对方的耳朵,但罗勒却并没有否认,反而坦然地直接给出了答案。
罗勒仍旧静坐佛像之下,闭着眼,神色若冰冻住的湖面一样,平静、从容,不可亵渎一般。
可明明之前在梵天阵中,罗勒的眼睛是能够看见的,为何如今却不能看见了呢?拂玉心下不解着,却没有开口问出心中的疑问,她拉了拉身旁的集安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可有看出些什么?”
集安歪着脑袋,一手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没看出什么异样,难不成他本来不是这个样子?他眼睛难道不是天生如此吗?”
拂玉飞速摇头道:“当然不是,他以前明明好好的一双眼,现在这骇人的模样和之前迥然不同,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你要不探探他的记忆?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面对拂玉的提议,集安点头道:“好主意!”说着,正欲施法,那罗勒就开口阻止道:“施主不必大费周章,贫僧虽是眼盲,但心却不盲。几位能够冲破这戒律塔的禁制到此处,便不是寻常之人,若是想要知道我发生了什么,恐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办到,但如此做法,怕是太过无礼。佛门清净之地,诸位还是不要贸然行事。”
集安被这话说得僵在了那里,举起的手不知该放下还是该继续,犹豫之际,那罗勒和尚继续道:“施主若真是仙人,不如帮贫僧一个忙如何?”
拂玉拉下集安的手,心生一计,突然道:“若我们答应帮你们,那你能否应下我们一个请求?”
“施主请讲!”
拂玉却道:“这算是你答应了吗?”
四下无声,静了许久,罗勒才开口道:“若施主真能帮贫僧这个忙,贫僧便应下了。”他此刻所言,声音隐约能听出一抹释然。拂玉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她从他的语气之中,听到了当初和君澜在得知他们身份时一模一样的感觉,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感觉一般。
“你知道他的忙是什么吗?”集安拉住正欲上前一步的拂玉,使劲儿地使眼神,“万一咱们做不到怎么办?”
“你不是很厉害吗?难道还有你做不到的事情?”拂玉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刀山火海都难不住你,你肯定做得到!”
集安被她这话说得顿时有些飘飘然起来,他窃喜道:“没想到你这般崇拜我,既然如此……唉,你干嘛?你别过去!”
转眼之际,只见拂玉已经提着裙摆朝着那佛像走去了,而苏慕却没拉住她,反而跟着走了过去。
“拂玉,你小心点儿!”集安担心地看着那小跑过去的背影,担忧道,“小心佛像的金光!”
“没事儿,他不会伤害咱们的。”拂玉走到罗勒的跟前,抬头望了望他身后巨大的佛像,心中感叹一番之后,低下头目光落在了闭着眼的罗勒身上。她上前两步,蹲了下去,视线平视着他。
“和尚,你说吧,你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
罗勒依旧一动不动,一直保持着同样一个姿势,神情淡漠,如果不是他开口,拂玉都快以为他也成了一尊佛像了。
“贫僧想请仙人,”罗勒云淡风轻地道,“杀了我!”
此话一出,拂玉惊诧地瞪大了眼,心下疑惑,转过头看向了跟过来的集安和苏慕,越过二人的身影,她的目光落在了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的君澜脸上。
此刻君澜张口欲言,却因为罗勒这一句沉着冷静却毫无生气的话而神色木然。
拂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君澜,收回了目光,抬眸望着集安,意图从他那里得到一些能够缓和这气氛的俏皮话。
集安摊了摊手,顺势也蹲了下去,伸手在罗勒的眼前晃了晃,对方却连眼皮没有动一下,如此,他也就知道,这和尚是真的看不见了。可按照拂玉刚才所说,这和尚以前是能看见的,现在却成了个盲僧,那么这其中,定是有什么隐情才是。
那么,会是什么样的缘由,让一个眼目清明的僧人,成了如今这模样?
他又是为何要将自己困在这戒律塔中呢?
好奇心一旦起了,便成了一个解不开结,缠绕在心里,怎么都不痛快,于是乎,集安开口直接道:“和尚,你想死还不简单!有很多种方法都可以让你如愿,为什么非得让我来杀你?”
罗勒闻言,嘴角不知为何有了一抹别样的表情,他淡淡笑道:“如贫僧能够做到,便不会自困这戒律塔七年之久了。”
“哦?”集安来了兴致,继续问道:“那在你死之前,不如给我们讲讲你不能自我了解的缘由?”
罗勒顿了顿,而君澜此时已经走了过来,但因为答应了集安不能讲话,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开口,还是咬紧牙关没有发生任何声音。她就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七年前因为自己犯下杀孽的僧人,如今的面貌却和七年前有着极大的区别。
他曾经那双澄澈的眼睛如今再也无法睁开,但那股镇定从容的劲儿却一如当初。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他的脸,却在伸出手时悬在了半空,咬着牙将心里的难受憋回去,却无法控制地掉出了眼泪来。
罗勒在安静中开了口,他道:“贫僧自出身时,便因算命先生一句荧惑灾星被装进一个木盆扔进了河里,是师父把我捡了回去。小时候,我便和师兄弟们不同,我总是会在情绪不稳的时候爆出一股奇怪的力量,做出一些伤人的事情。后来长大了一些,我才知道我体内有魔气,不压制住的话,总有一日会被魔气浸体,堕入无尽魔道。”
“那时候师父觉得我年轻气盛,心气不定,便让我避居雾隐茶庄参悟禅茶之意。他说心神定便意志定,纵使身负魔气,也能凭借意志力压制住,而且,出云大师还给了我一串念珠,让我在雾隐茶庄参悟禅意。”
“就这样,我在雾隐茶庄一待就是六年,直到那一年,茶庄来了一个哑女,她来时全身是伤,我见她可怜便收留了她。”
他娓娓道出他的身世和在雾隐茶庄与君澜之间的一段往事,最后,他却道:“我明知修佛道者不可动情,却还是因她乱了心。这是我的因果,自然要我自己来了断。”
“我从雾隐茶庄离开后,便回到了兰柯寺,处理完师父的后事后,为了防止自己体内的魔气迸发出来伤及无辜,便将自己困在了这里。这戒律塔外的禁制是师父设下的,是兰柯寺的禁地,除了师傅,世间无人可破。”
他神色从容地说出这些,话毕之际,却莫名笑了:“佛门忌杀生,我竟然连死都无法做到。所以你们……杀了我吧……”
几人静静听着他的这些话,站在原地没有一人开口打破这种安静,但安静往往更加可怕,所以拂玉开口打破了这种气氛:“那你的眼睛?”
这个疑问,是拂玉好奇的,但也是君澜在意的。她替她问了出来。
“是我自己毁的。”罗勒淡淡道,好像再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一般,“这算是对自己的惩罚吧!”
君澜听着,心猛的揪在了一起,她抑制不住地掉着泪,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这个七年来支撑着她活着的人,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明明他一点错都没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因为她一开始的动机不纯,可他却似乎将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丝毫没有怪罪与她。
君澜难以自持地忍住鼻头的酸涩,看着罗勒咬着牙没有出声。
“那你恨她吗?”
这突然的一问,同样是拂玉好奇的,也是君澜在意的。
只是罗勒听到这问题时,却道:“我只是气她,为何要瞒着我。她若是告诉我,拼了这条命,我也会愿意帮她的。可她……为何骗我?”
所以,就算最后的结果是这样,罗勒也未曾恨过君澜。
“因为……她爱慕你吧……”在一旁一直没讲话的苏慕突然给出了这样的结论,拂玉不解地看向他,眸中全是不解。
爱慕和欺骗,二者之间似乎不能形成一条完整的因果链。
苏慕继续道:“因为爱慕于你,但又碍于你的身份、你的佛道,才会为了留在你的身边,只是为了多一些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拖到忘记自己一开始的目的。她也许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目的。而人一旦撒谎,便只能用一个有一个新的谎言去掩盖,如是反复,覆水难收。”
苏慕说着这些在拂玉看来有些深奥的话,她理了理,似懂非懂地用一种很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苏慕顿了一下,继续道:“你因为她以身入魔,犯下杀孽,为赎罪,自毁双眼。为了防止自己克制不住自己,自愿遁入思过崖的戒律塔中,从此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可你应该知道,虽然你心中有佛,但也有他相,便注定成不了佛。”
罗勒听着苏慕的话,突然释然地笑了起来,“施主如是通透,却仍旧只能看透别人的事情。自古以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知道我这一生的劫难自己解不了,所以才想让仙人助我一臂之力。”
“杀了我!”罗勒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抬起来紧闭的眼皮,骇人的是,那眼眶之中,却只有干涸的空洞。
“杀了我!”罗勒央求道,“便能彻底祛除我体内的魔气!快杀了我!杀了我!”
“不要……”
在一旁的君澜终于忍不住,猛地一下跪在了地上,摇着头连连喊道:“不要……不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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