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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而不得
在修者的时间中，一日可以很短，但也可以很长。
短在随便入个定闭个关便是数年数十年数百数千年，便是万年也是有的。
长，则在于，修者的一日中可以做到的事情极其之多。
他们缩地成寸，踏剑而行，神识传音，灵符传讯……
传送阵、空间法术、天生异象、空间乱流、时间秘法……
又足以缩短和泯灭一切时间和空间。
而在这宫殿之中，一日自然也是极短而极长的。
被人急匆匆敲开殿门的时候，闻人得愿已然活生生去了半条命，恍惚而不知身在何方，只一味垂着泪，眼尾红得仿佛要沁出血来。
许是因为相互制衡，他身上倒没有多少余外的痕迹残余，一律被治愈灵药给拂去，只有眼眸中的空茫、眼尾的红痕和泪水能隐约窥测到些许。
但纵使如此，分立两侧的两位的面色却也都阴恻恻的。
他们并不欢喜。
但即便是不欢喜，比起被打搅而来的不欢喜，却也算不得什么。
再者，即便是被打搅的不欢喜，实际上也并没有上升到愤怒的地步，因为他们知道他们都需要一个恰当的打断来中止这份毫无意义的较量、发泄和爱恨。
但前面也已经提到过了，纵使如此，俩人的面色依旧是阴恻恻的，令人望而生畏。
归厌方压着火气，红衣便已经骂出了声来：“究竟是何事又要来打搅你们玉京尊者？！修仙界是没人了吗？诸葛酉、朝天蛟、闻人不思是都死了吗？哦，原是还不如死了。”
但他这骂其实也无甚道理。
毕竟，修仙界这边在先前的浩劫中是真的杀断了层，这才不过数百余年的休养生息，新生一代的好苗子是真的长不成。
而垂垂老矣、支棱下来，又或者是勉强顶上去的那些，能活过清算，清白倒是都挺清白的，却不是有这个问题，就是有那个问题。
没办法，谁让御无尘当年那代的天才们自幼便是被当作祭品豢养的呢？
这样的他们自然没几人会被允许接触到政事，能活到被丢进龙宫秘境的天才们都是早早便养偏了性情的，至于那些养不偏的……再天才的小子也不可能以金丹对再虚浮的渡劫大乘破境，自是早早便从根上便灭去了。
没人能想到御无尘这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竟是真的会翻了天去。
（至于行端立正的闻人得愿，这不是早早便被攀折，被豢养进笼子了么？）
门外人无一不战战兢兢。
还是闻人不思壮着胆子哭求闻人得愿。
这是个很好的法子，御无尘这人冷心冷情，唯独对一人言听计从，他求闻人得愿是求对了人，却不想，闻人得愿此时被双倍的折磨给折腾傻了，不说听不听得进去话，就连神智还清不清醒都未可知。
没了闻人得愿在中间转圜，自家道侣被攀附的嫌恶便真切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噗哧——”一声，神魂俱散，己方险些在开战前便折损一人。
——这极其默契的两击下，或许还带了些不约而同的迁怒。
直到这时，被拦截的玉京小辈们才匆匆赶来。
谢秋月等人对门前跪着的人没什么好脸色，却也不得不掀起衣袍在他们殷切的期许下结结实实地跪下。
她们有着同样的请求。
两界壁垒没撑到预期时间，被魔界从中打破，数以百倍的魔界中人列阵以待，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冲入修仙界。
在这样的前提下，魔界来人点名要找闻人得愿，且，只找闻人得愿。
她们无能，只能来恳请师叔/师叔祖出山。
归厌同红衣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厌烦。
去是肯定要去的，甚至红衣都能猜到来者分别会是哪几位。
只是现下的闻人得愿，真的不太能见人。
“劳烦谢师妹转告，”归厌不觉得自己告知与令其转告的对象同在门外一事有何不妥，“若能将我师尊的行宫移驾到两界壁垒太行山，师尊便能见，若不能，则师尊不见人。”
为闻人得愿建设的行宫在建的时候便没想过要移动，但也不是全然没想过要移动，毕竟一直在扩建，总不能一直扩建到希兰国皇宫去。
所以移动的基底是有的，却依旧得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资源，还有，时间。
而只需要半日，闻人得愿大抵便能醒了。
归厌和红衣都不耐烦应付琐事，等闻人得愿醒了，再去处理便是了。
如是这般一等，闻人得愿醒了，见客的地方有了，他们人也到两界壁垒了，无论是说好留在修仙界，还是直接去往魔界，都挺好说。
——红衣自是想要回魔界去的。
而归厌，归厌也自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谢秋月隔着门高高兴兴应了一声，欢欢喜喜地带着一帮子人下去了。
此行甚远，魔界休养生息数万年，修仙界却凋敝得很，若不是实在拼不过，她也不想劳动师叔。
归厌这小师兄还算上道。
皆大欢喜。
殿内，床上，归厌同红衣俩人的目光却再度落在了正中央闻人得愿脸上，只是一刹，便盯住了彼此，警告似的。
在一番火药气息满点的对视下，终于，俩人你盯着我，我盯着你，齐刷刷地往外挪动了零点零一微米的距离。
而后，纷纷阖上了眼去。
修行。
……
闻人得愿神智清醒的瞬间便是一颤。
两道亟待拆吃入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只是盯着，死死盯着，带着提防彼此而染出来的赫赫凶光，贴得紧紧的。
闻人得愿很快便平复了心情，手指往里微微蜷了蜷，询问正事。
没有正事这两人是不会这样克制自己的。
“还是魔王王位的事情，攸宁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想要见见你。”
之前闻人得愿也听过一嘴，魔界那边出了变故，本是内定的魔王子嗣的继任仪式，却不知道打哪儿出了个好小子，大抵是个新生不久的新手魔族，无视了“纪离伊之子”才能争夺魔王之位的潜规则上了争斗场，打翻了纪离伊名下的诸多子嗣，惹得那边人仰马翻，以至于红衣不得不都跟着上场压过阵。
红衣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得了纪离伊养子的名头。
但即便红衣再强，他既然不是纪离伊血脉，便没法坐实这个位置。
——在魔界民众眼中，红衣再厉害，既不是上任魔王血脉，那还不如让那好小子百里用上位，好歹人家的确是魔界中人，是他们的同胞。
红衣便是因为这件事才提前回九州的。
本来此事即将就此结束，要么定了百里用，要么暗中杀了百里用或给他随便找个理由淘汰掉，再从纪离伊的子嗣们中选一个，却不知是何人传的讯，教纪离伊的子嗣们得知了闻人得愿的存在。
一个，破境期的，纪离伊的，子嗣。
所有人都心动了。
许是被百里用逼狠了，一刻钟前，铺陈完前因后果的纪未泯当着红衣和归厌的面笑得猖狂：“谁说我纪家无人？”
“我纪家——有人！”
当时归厌便翻了个白眼，他家阿愿也不姓纪呀，哪怕不姓闻人，那也该姓归！再不济，姓御。和纪有什么关系？
但他心知闻人得愿对父亲的念想，还是忍住了，没有反驳，只道等师尊醒后再与他们进行详谈。
倒是红衣兴致勃勃地叙了几句旧，笑得满足。
归厌因此多看了红衣好几眼，深深怀疑纪未泯等人此番来访是否是红衣当初归来前留下的手笔。
红衣：是又如何？魔界才是攸宁的归属，九州这边气数已尽，也再容不下他。
哪怕是为了九州，攸宁最终也会选择回归魔界的。
毕竟，现在的九州，可不再需要一个无冕的“天帝”高高在上地压着。
哪怕这个“天帝”再仁善，再为民。
红衣的眸子里满是冷漠，他诞生于污浊，与算计血腥为伍，深知攸宁强留下去，只会日益成为九州的众矢之的。
无论是为了攸宁，还是为了攸宁的九州，在九州后辈渐渐长成的未来里，攸宁都不再适合留在九州。
曾经的攸宁是荡平九州一切污秽的希望，现在他依旧如初，但九州已不再是那个九州。
【九州不需要“一个意志”，但魔界需要。】
红衣虔诚地望向他的珍宝，目光的重量有如实质。
【他生而高贵，我会让他回到他该去的位置的。无论如何。】
归厌听过，瞬间便对是否要掺和此事失了兴致。
【那便去魔界吧。】他说。
【去魔界，然后，做个了结。】
归厌同红衣对视一眼，刻意做出区分的面容上同时露出完全一致的笑容来。
只一眼，俩人便齐刷刷错开了视线，重新望着闻人得愿。
红衣看着闻人得愿同纪未泯交涉，眼睛一眨不眨，只在心中嗤笑一声，【你终于想通了？归雁。】
【不是归雁。】归厌重复道，【不是归雁。】
【我不是归雁，也不会成为归雁。】归厌看着闻人得愿清澈的眼睛，看着闻人得愿张合的唇瓣，看着闻人得愿肌肤上的红痕和齿痕，看着闻人得愿——“自己”留下的“遗产”，【成为归雁才能拥有“继承权”？这也太看不起我了吧？也太看不起他了。】
【我是因为我是我而爱他，而非因为我是归雁，是御无尘的转世而爱他。而他也将会爱我，仅仅因为我是我，而不是因为我是御无尘的转世。】
【人死不能复生。】
【御无尘也好，玉无尘也好，红衣你也好，你们都只不过是注定要死去的残影，过往的沉疴。】
【只有我是新的。】
【是活着的。】
归厌的眼眸很冷，又很清醒，【被困在过去的人，只有活在过去的存在，因为他们注定无法走向未来。】
【如果我无法走向未来，而像你们一样囿于过往，那我和阿愿便永远不会拥有未来。】
【我们便将永远沉沦在“御无尘”和“闻人得愿”的过往里，只有那么短短的一万三千七百二十一年的故事，只抱着回忆和回忆中的彼此而“爱”。】
【就像你一样。】
归厌最后瞥了一眼红衣，他周身的红愈发浓重，愈发像是一滩活着的【血】，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真实存在着的，【人】。
也是，红衣的确从来便不是【人】，只是浓重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的【执念】罢了。
——御无尘的执念。
【你没有自我，便也不会拥有属于“你”的未来。】
【你是“御无尘”，而御无尘已经“死”了。】
【已经死去的人，是看不到活着的阿愿的。】
【你看不到他，自然也看不到他的痛苦，看不到他的爱，看不到他的恨，更看不到他的泪水，】
归厌合上了眼，话音里不可抑制地染上了悲怆。
——他并非完全是在责备红衣，也是在责备自己。
【你只能看到自己。】
【你只能看到，他因你动情，明明“爱你”，却无论如何也不“爱”你。】
【你只能看到，你永远也得不到他。】
【你，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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