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操场扫到一半，楚铭跑去买了两瓶水，许韶行接过，放下扫帚，靠在了梧桐树后面的铁丝网上。

　　楚铭也跟着靠了过去。

　　许韶行拧开水喝了一口，感觉气氛有点尴尬。

　　从刚才楚铭说完那句话到现在，他俩再没说过一句话。

　　许韶行皱皱鼻子，轻了下嗓子看看瓶身说，“这水……挺好喝啊。”

　　楚铭闻言扭头看他，“你对水也有讲究？”

　　“没有”，许韶行开始编理由，“我什么水都喝，就是这个味挺好。”

　　楚铭笑了一下，“那再多喝两口，以后我给你买水就买它了。”

　　许韶行心里一堵，有一种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的感觉。他微微低头眨眨眼，抬头又喝了口水。

　　许韶行知道，楚铭说他会买就一定会买。不像他性子那样粗鲁暴躁，楚铭对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这些小事，记得……是真他娘的清啊。

　　他抿抿嘴压下心底的那点酸麻感，把刚拧上的瓶盖又拧开。

　　楚铭看他一口接一口的喝，果然是喜欢的厉害，不免心里就开心了，对刚才的事情也不在意了。

　　许韶行弯着一条腿靠在铁丝网上喝水，梧桐树泛黄的叶子就在头顶晃荡，夕阳映衬下，洒下一片斑驳的微橘光影，在许韶行身上游移。

　　楚铭猛的就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许韶行的样子，也是梧桐树，也是光影斑驳……

　　楚铭咽了下口水，在许韶行仰起头喝水时，盯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看了两秒，然后歪头亲了一口。

　　许韶行一口水还没咽完，突然被人给咬住了喉结，差点把自己给呛个半死，抓着铁丝网剧烈的咳了起来，咳的耳尖和脖子都是红的。

　　楚铭也不管他，就盯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看，觉得整颗心都是痒的。

　　许韶行咳完后，第一时间就是抬脚去踹他，“我操，你有病啊！你没事瞎咬什么，我差点呛死。”

　　楚铭踉跄完后站好，还是盯着许韶行喉结看，许韶行掐掐手心，抬腿又补了一脚。

　　简清在车棚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许韶行，他想了想，最终决定自己去喊。

　　结果好死不死的，就看到了这一幕。

　　之前简清一直有恃无恐的觉得，许韶行是不会喜欢上别人的。因为从小到大，许韶行眼里都只有他，即使有时候闹矛盾了，但最先妥协的总是许韶行，他会藏着自己的委屈去给简清一个台阶下。

　　即使是在知道了楚铭喜欢许韶行时，他有的也只是许韶行瞒着不告诉他的愤怒，而没有一点害怕许韶行会离开他的感觉。这原因当然不是因为认定楚铭讨不了许韶行欢心，而是他认定许韶行不会喜欢上别人。

　　那个喊他清哥，一见他就笑，处处照顾着他情绪，为他着想的许韶行，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别人。

　　但现在不同了，他看到了楚铭亲许韶行。

　　简清知道，许韶行因为小时候的事，心里落下了阴影，他反感，甚至恐惧一切不打招呼的亲密接触，严重时候甚至会当场暴走。就连自己，有时候许韶行也会觉得不自在。

　　但刚才的许韶行呢，没有暴走也没有什么恐惧的样子，甚至连反感，简清都没看出来多少。他只是抬脚不轻不重的踹了楚铭一脚，就连话都只是责怪呛到了自己。

　　不同以往的生气，简清在这一瞬间最大的感受是害怕。害怕到不敢上前质问，害怕到不愿让许韶行知道自己来过。

　　他想起许韶行前两天说过的话，心里惶惶的想，他没开玩笑，他也不是为了气我，他说的不会全是真的吧。

　　他好像真的要失去许韶行了。

　　简清一路踉踉跄跄的回了家，妈妈正在厨房做饭，砰砰硄硄的声音今天格外大。吵的他脑仁疼的一蹦一蹦的，简萱抱着玩具向他跑来，他胡乱的推开简萱就跑上了楼。

　　简清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看着桌上的一小株富贵竹发呆。

　　那是许韶行送给他的，他养活了，但许韶行好像还不知道这些。

　　过一会儿，妈妈上来喊他吃饭，简清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门打开，“妈，我有话跟你说。”

　　“说吧”，简清妈妈抬头往屋里望了一眼，有点责怪的说，“你没在写作业吗？”

　　简清攥了攥拳头，“妈，我……我不喜欢女生。”

　　简清妈妈一愣，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愤怒，随即她立刻收了，强挤出一丝笑说，“对，不喜欢女生，你这个年纪就不该有喜欢的人，你应该好好……”

　　“妈……”，简清打断她，“我的意思是……”

　　“行了，别说了！”简清妈妈大声的制止了他，转身往楼下走，“下来吃饭。”

　　简清冲上前去拉住她，“妈，我得告诉你，要不然韶行他就……”

　　“啪”简清妈妈甩手给了他一耳光，指着他怒气冲冲的吼，“闭嘴！”

　　这一幕被刚上楼梯的小萱子看到，她抱着玩具满脸惊恐的站在那里。

　　简清妈妈攥紧拳头，平复了一下情绪说，“你要是不想吃，就回房间写你的作业！做你的卷子！你现在都高二了，整天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是读书读歪了，净站这跟我说些不是人说的话！”

　　简清眨眨眼，有点不可置信，妈妈这反应让他一瞬间有点后怕，“妈，你是不是……知道？”

　　“简萱，回屋里去，我不叫你不准出来！”妈妈说。

　　简萱顶着一张快要哭出来的脸，抱着玩具进了屋。

　　“是谁让你跟我说这些话的？”简清妈妈绕过简清站到楼梯最上面，居高临下的盯着简清问。

　　简清用舌头顶了一下火辣辣的左半边脸，摇摇头说，“没有，是我自己。”

　　“那你就断了这个念头，以后别再说这种话！我就当你是一时失言……”

　　简清印象中，妈妈对他一直都是疼爱有加的，从来没有这么强硬的逼迫过他，也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这甚至让简清感觉到有点陌生。

　　可为什么呢，自己明明都没有把话说完啊。

　　简清看着妈妈，带着点试探再一次问，“妈，你是不是真的知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简清妈妈陡然大吼起来，她一把抓住了简清的胳膊往自己身旁拽，“我只知道你是我儿子，是这个家未来的支撑，你要考上名牌大学，要找到一份好工作！将来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要照顾小萱和我们……”

　　简清愣愣的呆在原地，之前的那些事情突然又出现在眼前。

　　许韶行每次来家，不管多晚多累，妈妈总会把房间给他收拾出来，不让他和简清一起睡，还会在睡前像视查一样特地来看一遍；即使要把生气哭闹的简萱带回房间里哄，也要让他俩在客厅里写作业；自己每次去找许韶行，天黑后就会一遍一遍的催着回来……

　　简清突然间觉得很挫败，原来一直都知道……

　　自己还在想怎样说，怎样做才能不伤害到妈妈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妈妈都知道。

　　简清有点接受不了，“你真的都知道？！那你，你就看着我们这个样子？你还装做不知道？”

　　“小清”，妈妈使劲拽着他，脸上流露出悲伤之色，“儿子啊，妈妈能怎么办，妈妈不能看你走上歧路啊！你知不知道，这事会被街坊邻居耻笑的，会让你一辈子抬不起来头的！儿子，你赶紧断了这种想法，正常起来，啊？”

　　简清有点难受，他皱着眉头问，“妈，你觉得我不正常？”

　　“你正常你为什么要喜欢男人？”简清妈妈突然哭了起来，“清儿，你以后别再找韶行了行吗？妈妈害怕……，你要是真得了那种病，妈妈可怎么活啊？”

　　简清攥了攥拳头，“什么叫做病？！你觉得我有病？”

　　“儿子啊”，简清妈妈抹了把泪去拉他，“妈妈问过了，妈妈悄悄都问过了，你这能治好，人说了你这能治好，你只要不想，不去接触……”

　　“妈！”，简清猛的挣开她，额上青筋暴起，“你说什么呢！喜欢谁不喜欢谁是天性，是本能，不是我决定的！不是我说不喜欢就……”

　　简清妈妈脸霎时黑了下来，她抬手又给了简清一巴掌。“怎么不是你能决定的！你现在就是心里有病才会这么想！你以后不许再见许韶行，也不许再跟他一起上下学，更不许去找他！都是他害你变成这样的……都是他！”简清妈妈抖着手吼，吼完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儿子，你想想我们，你想想我，想想你爸，你爸和我再过几年就退休了，咱家又没什么积蓄，到时候小萱子怎么办？我和你爸怎么办？”

　　简清整个人都在轻微的抖着，他甚至看起来有点发懵。

　　“我……我就算和许韶行在一起了，我也可以养你们啊，我只是又不是不能工作。我和韶行一起……”

　　“简清！”妈妈大喝一声，一瞬间气到跳脚，“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啊？！怎么还不明白啊你！你是想逼死我和你爸吗？啊？我们勤勤恳恳，恪尽职守大半辈子了，老了老了要整天被人笑话，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吗？你找个男人，让我和你爸的老脸往哪搁？让我们以后都抬不起头做人啊！”

　　简清松了松攥的有点发麻的拳头，“爸他……也知道？”

　　简清妈妈抹了把泪，“……你爸不知道。我不能让他知道，不能，你爸会气死过去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清儿”，简清妈妈伸手拉他，“你是我儿子，我是你妈妈呀，你是从我身上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简清眨眨眼，忍了忍满心的酸楚，“……可是妈，我真的喜欢他啊……”

　　“小清……没事”，妈妈伸手抚上了他的背，慢慢安慰到，“这可以改的，我问人了，可以改的。我可以带你去看那个医生，我们慢慢治，可以治好的。”

　　简清推开她，“妈，这不是病。”

　　“这是病！”简清妈妈语气坚定的说，她放开简清胳膊，“小清，你记住，我不会认同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你爸不会认同，亲戚朋友不会认同，街坊邻居也不会认同！你就和其他人一样，规规矩矩的过完这一生！你要是还像今天这样不听话，我就跟你断绝母子关系！”

　　简清愣愣的看着妈妈。

　　简清妈妈擦了把脸，“与其让你给我们丢脸，不如不要你，就当从来没有你这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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