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同殇

　　一月后，极道冰原。
　　洁白的平原一望无际，寒风昼夜不息，雪花如身姿曼妙的精灵在空中旋转，悄无声息地落在冰原上。广袤的森林被白色覆盖，树枝上凝结着雾凇，一眼望去，玉树琼枝，晶莹剔透。

　　一头雪原白毛象飞速奔驰着，喷出白气，巨大的四蹄溅起无数雪尘。这大家伙是一种蛮兽，防御逆天速度惊人，却不像妖兽能开启灵智，智慧还不如凡俗孩童。

　　虽然智力低下，它依然有着臣服强者的本能。敖篁之略微释放一丝真龙气息，象王就乖乖地充当了坐骑，任这两个渺小的人形生灵站在它头顶。

　　冒充神使之事已经穿帮，他们也不可能再堂而皇之地乘坐时空传送阵了。不过也没什么，距离天外战场已经很近了，就算没有超越空间之法，正常赶路也仅仅数月路程。

　　当然，前提是不能遇到任何阻碍。

　　龙皇太子迎风而立，胜雪白衣飘拂，耀眼的银发也随风飞扬，逆光的背影近乎纯白。望着那张俊美的脸，泷风颜心绪万千，久久难以平静。

　　那一吻之后就是匆匆的逃亡，谁都没有再提起。他永远都是习惯性的面无表情，好像写着“我只是为了顺利离开对你毫无兴趣请别乱想”，拒人千里之外。

　　可再怎么冷定强势，泷风颜毕竟是个少女，无法真的忽视那个夺走她初吻的男人。她修行的岁月虽长，但幼年一直流亡，少年时又在血海冥河历经残酷修行，冥后之严苛令人战栗，几乎没有接触异性的时间。

　　出师之后，她被龙皇赐婚于敖篁之，从此天下男子更是对她敬而远之，什么人敢打未来龙后的注意呢？

　　回想这一生，他是第一个与她纠缠如此之深的男人，因果相连，难以磨灭。在身陷空间乱流后，这场穿越世界的逃亡就只有他和她，漫长得看不到终点，仿佛要直到时光的尽头。

　　有时候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曾见过他。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笑自己的荒谬。

　　委实是敖篁之的容貌太过耀眼了，就算一直没表情，也足以让整个世界的美景都沦为陪衬。只凭这张堪称天人之貌的脸，他就能让世人都过目难忘。

　　远远地，绵延的山脉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被朝阳镀上金边。那一刹，在软红的光晕里，白雪覆盖的群山如银涛涌出，有种令人震撼的绮丽之美。

　　敖篁之轻轻挥手，象王停下奔跑。他久久凝视着群山的身姿，冰澈的瞳孔里映出绝世盛景。

　　“白月。”他低声说。

　　“是那山脉的名字么？很特别啊。”泷风颜有些诧异，对世间万象都淡然以对的男人，竟会对那片雪山流露出些许的在意。

　　“你不知道？”敖篁之陡然转头，眼里闪过明显的惊讶。

　　第一次，她在他眼中读出如此强烈的情绪。她一度以为世界毁灭都不能令他色变，原来还是存在能让他惊讶的东西的。

　　这么一想忽然发觉离他没那么遥远了……过去敖篁之如神祗般凛然不可侵犯，原来他偶尔也会有正常人的一面。

　　“我又不像你，长年在天外征战，对这些都陌生得很。”泷风颜说，“这很奇怪吗？你为什么会惊讶？”

　　“不，没什么。”敖篁之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示意巨象继续前行，“白月雪山之后，就能离开极道冰原了。”

　　“看似很近，其实还在数万里之外。”泷风颜虽然好奇，但她并非刨根问底的性子，转变了话题：“离开极道冰原，距天外战场就很近了。”

　　“但我必须提醒一句，离得越近，天耶罗发现你我的几率就越大。一个不小心，就会是一场场持续不断的截杀。”

　　“以天耶罗对七王的仇恨程度，一旦发现你，就像是鲜血滴入鲨鱼群里，绝对会引起疯狂的。”

　　“没错。”敖篁之沉默片刻，轻轻颔首：“是我连累了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看到他的眼神略为黯淡了一刹，却又转瞬被坚冰掩盖。

　　这家伙……他究竟是误会了什么啊？

　　“你……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自以为是也要有个限度吧，龙皇太子！”泷风颜忽然就怒了，“不要侮辱我！你以为我是在抱怨你连累我？很抱歉，我完全没这么想过，就算真的被连累我也不在乎。”

　　“不要考虑什么让我先走你断后的事，先不说我能不能活着回去，用你的命来换我自己的……这种事，问问你自己能做到么？”泷风颜冷冷地说，蓝色的眼睛里泛起刺目的金焰，“太耻辱了，耻辱到我会毫不犹豫为之自杀。”

　　诚然，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受到他的牵累，很可能丢掉性命。可在最初的最初，如果不是他不顾一切地冲进空间乱流……她早就死在那一天了吧？

　　欠你的，我原本就还不起了，又怎么能再欠你一条命呢？

　　天机山河图中窥探到的、挥之不去的梦魇渐渐清晰了……那是死亡，唯有生死离别才能带来如此庞大的悲伤，无从抵御、无可逃避。

　　她并未告诉他这件事……因为在内心深处，他已经是她在乎的人了。因为在乎的人很少，所以她对每一个都那么认真，失去的话会难过很久很久，也许永远都治愈不了。

　　如果，你我只能有一人活下去……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敖篁之看着那忽然暴怒起来的少女，那眼神好像受伤的狮子，那么骄傲，又藏着哀伤。仅仅是一瞬间他就已经读懂了她的全部，无论决绝还是怯懦。

　　他其实比别人想象中敏感得多，很容易猜透他人的心思，只是从不表露。于是人们看到的只有最淡漠、最无情的冰山殿下。

　　“明白了。”他转过身，再没有回头。

　　雪原白毛象全速奔跑，白衣飞扬的两人再无对话，表情同样冷淡。忽然敖篁之瞳孔一缩，揽过泷风颜横掠数里，无数圣光丝线激射四方。

　　象王发出惨烈的哀嚎，防御强横的它在媲美主宰一击下身受重创，仓皇而逃。

　　神圣耀眼的金色展开，瞬间席卷了万里方圆。圣光丝线凝聚成千百道金剑，每一道都媲美尊者全力一击，朝虚空中攒射而去！

　　空间震荡，近乎主宰交锋的余波让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齑粉。敖篁之把她笼罩在领域之内，目光冰冷：“无相王？”

　　“没错，本座真是倒了血霉。”有人无奈地回应。

　　在泷风颜惊骇的目光下，庞大如混沌星辰的战争兵器缓缓浮现，整个时空都被镇压。一尊神念化身凝聚，不修边幅的青年，邪异阴冷，却有着远超尊者巅峰的气息。

　　半步主宰！

　　并非主宰，却已然封王。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眼前之人，有着媲美主宰的妖孽战力！

　　虽然早已料到会有截杀，却没想到第一个敌人就如此棘手。凭借战争兵器，对方的防御和韧性都极为变态，完全有望拖延住敖篁之。

　　一旦陷入持久战，他们必然遭到源源不断的围攻，到时必死无疑！

　　“天枢阁下，你为什么非要被我给发现呢？那么多封王存在找你，你说你碰上地狱王那混蛋多好……”无相王有些无奈，他虽然和屠灵齐名，但显然没有后者那种不怕死的疯狂，“没办法，唯有一战了。”

　　“你想死吗？”敖篁之看着他，平静地道。

　　无相王瞳孔一缩，这句话换作其他人说仅仅是句威胁，可被这个男人说出来……几乎是宿命般的审判！

　　三年前的首战中，那毁天灭地的万丈神龙，那傲视一切的无敌之姿，那撕裂苍寰的绝世战力……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无法生起抗衡之心。

　　敖篁之的强大，完全配得上“无冕之皇”四个字。

　　“与你一战，我也许会死，”他幽幽地说，“但留不住你，我只能生不如死。”

　　“若让你逃脱，我就是活着回去……也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即将与你交战的每个人，都被下了死令——要么杀你，要么被刑罚殿折磨致死！”

　　泷风颜心底猛地一沉，天耶罗杀他之心竟强烈至此！如此一来，就算是无相王这等自私惜命的家伙也不得不以死相拼，拼着被杀也要削弱他的战力。

　　一次次截杀之下，敖篁之固然撑不住，但无数天耶罗强者都将埋骨荒野！血流成河、尸骨盈山……仅仅为了杀他一人！

　　简直是疯了……就算是七王魁星，真的值得天耶罗付出如此代价么？

　　敖篁之却没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风凰，跟紧我。”

　　他上前一步，最大化的光明领域点亮一切，无数金色涟漪浮现，上万金色剑刃凝聚出现，暴雨般无差别地倾泻而下！

　　第一次，她看到了敖篁之真正的实力。同是半步主宰，可他展现的却是碾压般的、令人绝望的强大。

　　“无限剑域……你这家伙还真是怪物啊。”无相王身形消散，他的声音自战兵中传出来：“不过可惜，对我没用！”

　　形如混沌星辰的巨大兵器发出蒙蒙光亮，完全挡下了如雨的攒射。紫色的雷霆在表面凝聚，震耳欲聋的风雷之声骤起，如擎天巨锤般轰然砸下！

　　这完全是主宰境的对战，泷风颜仅仅真仙九重天，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

　　幻术已无必要，他撤掉伪装，倾倒众生的绝世之容再临人间。她望着那张太过完美的脸，黄金瞳华美而妖异，不带半分情感，如神祗俯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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