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C]假如爱是好的

　　70

　　他当然没有哭，并且维持着不可思议的冷静，痛到麻木时甚至思考了一下返程的航班是几时几分登机。返回机场的途中他反反复复地看着她最后的那条信息，他相信她对他不会说谎。他或许也该回应她一些什么，过去他对她的消息总是秒回，然而这一次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阿斯兰，对不起。”
　　你哪里对不起我呢，一直是我欠你良多。
　　是我在连承诺都无法给你的时候，要走了你最好的年华。

　　“我有喜欢的人了，不能跟你走……”
　　……挺好的。至少在这三年间，在我无法照顾你的时候，还有人爱着你。
　　他应该比我更适合你吧，所以你选择留下。
　　虽然我说不出“祝你们幸福”之类的话，但，你开心就好。

　　“谢谢你。”
　　谢我什么呢。那个关于未来的有你的计划，你从头至尾并不知道啊。
　　而我也没有权力把你放进我的未来里了。
　　我说过“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却什么也没能为你做。

　　嘴边有千言万语欲言又止，手机里的输入亦是删了又写写了又删。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她的样子，还是十七八岁时明朗澄亮的少女模样，她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
　　过去她说“对不起”的时候，他总是逐字逐句地安慰。或许她只是不小心打乱了他刚刚组好的模具，就懊恼愧疚得眉梢都垂下去。反而是他更慌里慌张地哄她，想让她忘掉这些无心之失，开心一点。什么都没有她重要，她为什么不知道。
　　他也确实不能再让她知道了。
　　所以直到离开奥布，他也没有再回复她的消息。
　　他看着“拂晓”的信号随着登机而归零，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返回Aprilius时是傍晚，他走出机场，发觉他在PLANT使用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他以为是离开ZAFT三天里积压的工作联络，结果却发现只是社交网络中他入伍第一年的萨拉小队群里格外热闹。他这才想起，自己完全忘记了今天下午尼高尔在Aprilius艺术中心的演奏会，从群内聊天来看，尼高尔除了邀请他以外还邀请了萨拉小队的其他三个战友，以及他们的教官迪亚卡，而他是唯一的缺席。现在演奏会已经结束了，他们凑了个饭局正在聚首狂欢。
　　他在群里留了个言便赴约去了。抵达的时候满堂喧哗，他们见阿斯兰姗姗来迟，热情地勾肩搭背说咱们这么难得聚一次，队长你居然不给面子！
　　“抱歉，我前两天出国，刚刚从奥布回来才看到消息。”阿斯兰向来善于勉强自己融入气氛，他努力挤出个微笑致歉。“尼高尔也对不起了，忘记了跟妈妈说，可惜了你预留的最佳席位。”
　　“没事没事，我还怕你去了也会睡着呢。”尼高尔笑着说。
　　“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另一个战友咧嘴一笑，开始给他倒酒：“队长，这次你得认罚。”
　　“算了吧，阿斯兰还在ZAFT呢，禁酒令你们忘了？”尼高尔像过去一样替他打圆场。
　　“——没关系，我自罚吧。” 鬼使神差地，阿斯兰打断了尼高尔的好意，主动接受了惩罚。
　　这一下反倒是战友们愣住了，继而欢呼起队长难得的破例捧场。过去即使他们有一万个理由劝酒，阿斯兰也有一万零一个不容拒绝的解释。因为阿斯兰知道自己酒量很糟糕，所以从来不在公开场合喝酒，但此时此刻，他前所未有地升起一股想要破坏自己的冲动。
　　“不要紧吗？部队那边。”迪亚卡似乎察觉了他状态与往常不一样，谨慎地提醒道。
　　“明天休假。”他的隐忍自制已经到了极限，说完这几个字便接过战友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他们替他满上，他就机械地接过来继续往喉咙里灌，一杯又一杯。他知道酒精是一种麻醉剂，会随着血液循环刺激大脑，首先关闭大脑的抑制功能，使人处于微醺并逐渐兴奋。他的酒量比一般人都浅得多，饮酒后他的身体启动自然防护机制，任凭这些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滋味的液体迷醉了他的神智。
　　好了，理智什么的通通滚蛋吧，他早已厌弃到顶点。灵魂与躯壳相看两相厌，情感将理智弃如敝履，恨不得全都毁掉也没所谓。眼前人的谈话他有一句没一句地答，早就分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反正都没有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迪亚卡早就发觉今天的阿斯兰不对劲，在他眼里阿斯兰一直是个说一不二没人能动摇他的死脑筋，突然来者不拒地喝酒必定事出有因。而他三杯下肚就开始说胡话的状态更印证了他的猜想：这小子酒量可能不行，如果放任他这么往死里喝肯定要出问题。于是他立刻摸出手机装模作样地接了个电话，然后对后辈们说：“他妈妈找他，我开车送他回家，你们该吃吃该喝喝！”
　　幸好他长官积威犹在，他们有些遗憾却并未阻拦。
　　迪亚卡连拖带拉地把阿斯兰拖上了车，当然也没忘了他的行李。阿斯兰的家和单位宿舍都在军区，迪亚卡想也猜得到自己进不去。联系他家里来接或许也行，但是他将心比心，判断阿斯兰或许不会希望家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于是自作主张地把他往自己家带。他看着喝得酩酊大醉瘫在后座的阿斯兰就觉得头大，酒量这么捉急是怎么通过特务工作科考核的？于是像在军校训练时那样随口试探他情报题，没想到阿斯兰一捕捉到关键词就提高了警惕性，满口醉话时还能坚定地说“不知道”，他才庆幸这小子确实还是满可靠的。

　　好不容易扛回家，迪亚卡勉为其难地让阿斯兰霸占了自己的床。醉了的阿斯兰酒品算好，不吵不闹，仍是个安静的美男子，只是迷蒙着醉眼低声重复着一个人的名字。
　　迪亚卡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联想起他曾经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姑娘在奥布，于是叹口气问道：
　　“你从奥布回来？去找你的FLAG求复合？”
　　他恍惚地点头，碧绿色的眼睛里目光失神地无处聚焦。
　　“然后呢？……哎算了当我没问。”看他今晚满身落寞地强颜欢笑，难道还猜不到结果么？迪亚卡简直想反手抽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他闭嘴得太晚了。阿斯兰的喉咙像是酒瓶突然拔掉塞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争先恐后倾泻而出。什么优雅随和全都化为乌有，此刻他只是个毫无形象地哭得头上满是青筋的伤心人而已。他的痛苦将迪亚卡也惊骇得心惊胆战，时至今日他都不想记起。
　　“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是啊，都三年了，我怎么能要求她在原地等我……可是……”
　　声音从嗓子眼里呛出来，嘶哑得像是含着一口玻璃渣，和着血疼痛地摩擦。他死死地扣着自己的胸口，仿佛有什么千钧之重压得他无法呼吸。
　　“……我喜欢她啊，喜欢得快要死了。”

　　他哭得太惨了，狼狈不堪声嘶力竭，那是毁嗓子的哭法，迪亚卡手足无措地劝了半天也徒劳无功，到后来甚至已经听不出他声音的底色了，完全是嘶哑的哀号。
　　可是全身心投入的悲伤，反而让人感到安全。醉生梦死之间，他仿佛又变成宇宙中的一粒尘埃，被捞起似的俯瞰万物，她在回忆里忽远忽近，他追逐着她揪着扯着不肯放，无限眷恋地沉浸在那些绝望的情绪里，不想睡，不想醒，不想睁眼看见现实。
　　别管我了，压抑了这么久，总要让我释放一次。
　　要嗓子有什么用，要颜面有什么用。他努力做一个让父亲骄傲的继承人，让母亲贴心的好儿子，让上司放心的下属，让新人仰慕的前辈。是啊，规则之内他可以做得比谁都好，他用三年时间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真实的他遗落在哪里。他最想要成为的样子只想要给她看见，为什么已经来不及。是因为他肩负着责任为一切考虑周全，却将最重要的她列在了最后一位吗。
　　他说过他是她的，可是他真正能够交付给她的只有自己的全部真心，却不得不为更多人、更多理由而活。如今他不在前线，没有从事最危险的工作，仕途平顺，父母安□□活如此安定，他有什么理由脆弱。所有人都认为他走上了正途，仿佛天之骄子，不可能过得不好，可是他为什么这么难过。
　　只是因为那个爱而不得的人吗？
　　或许更多的是因为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吧。

　　他喜欢她，喜欢得快要死了。
　　爱比死更难。

　　他最终还是筋疲力尽地昏睡过去。在陌生的房间醒来时意识混沌，发现自己和衣而卧睡在床上，身上潦草地盖着薄被，旁边迪亚卡正在电脑桌前敲着键盘。醉得浅醒得也快，他迟钝地起身探看，以为迪亚卡正在工作，结果发现他只是在无聊地打游戏。
　　“你醒了，现在凌晨四点。”迪亚卡停下了手里的游戏，给他递水。
　　“你怎么……”阿斯兰指着电脑屏幕，想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打游戏了，一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嗓子大概是暂时哑了。
　　“先润润嗓子吧，哎。我正停职反省呢，前一阵被宣传部选去拍照，结果老古董说我们‘拿科学作秀’，差点因为思想作风问题整顿出研究所。现在无所事事等处理结果，只好打打游戏放松一下。”迪亚卡无奈地说。这会儿他其实也处在低谷，但他深谙安慰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知道别人过得也惨，因而不介意丢脸。
　　“怎么能这样，我帮你说说去。”阿斯兰喝了水，勉强从嗓子里挤出沙哑的声音。
　　“嗨，好意我心领了，别你也惹一身腥。”迪亚卡耸肩，“不是我说，你这酒量太餐具了。”
　　“……替我保密。”阿斯兰低落地说，“我昨晚说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说就睡到现在了。”迪亚卡不打算再勾起他的酒疯，果断装傻。“要吃点东西吗？昨晚饿着回来的吧。”
　　阿斯兰诧异地看着他，似乎还有点感动。然而下一秒迪亚卡就不知从哪变出四盒自热米饭一一列在他面前：“红烧牛肉饭，鱼香肉丝饭，咖喱鸡肉饭，土耳其烤肉饭，随你挑选。”
　　“……就这些速食？”
　　“我从不在家开火，有得吃你就感恩戴德吧！这可是我的豪华储备粮，比咱们当年吃的营养胶囊强多了好嘛？”迪亚卡对他的嫌弃十分羞恼。
　　“你这饮食也太不健康了。”阿斯兰摇头，“我懒得管你，总有人收拾你。”
　　“你又有多健康，一天没吃东西，胃里空空的就来喝酒，咱俩到底谁比较不要命？”迪亚卡吐槽完，顾念他心情不好又缓和了语气：“吃不吃？都不要的话，这个点只能去便利店给你买乌冬面了。”
　　“就土耳其烤肉饭吧。”阿斯兰漠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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