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个月亮

作者:一只猫的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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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琼枝


      五一假期如约而至,校园里瞬间空旷了许多。

      连眠以“做课题调研”为由留在了学校,实则是日日流连于商静仪那间清冷的公寓。商静仪嘴上依旧说着冰冷的话,设定着条条框框,但默许了连眠的登堂入室,甚至在连眠笨拙地为她准备早餐时,会站在厨房门口静静看上一会儿,然后在她转身前移开目光。

      她们的关系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混乱、纠缠,却又在隐秘的角落里,滋生着连当事人都不愿承认的暖意。

      江南清这边,则和苏瑾一起开车回了家。苏瑾成年独立后,若非必要,并不太愿意回到这个充满复杂回忆的房子里。

      但江南清还小,江母在电话里念叨了好几次想女儿,苏瑾便还是调转方向盘,载着女孩驶向了那个既熟悉又带着些许隔阂的家。

      假期里的家,氛围比平时要热闹温馨些。江母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不停地给两个女儿夹菜,询问着她们在学校的生活。苏父话不多,大多时候是听着,偶尔问几句苏瑾工作上的事,态度是惯常的、带着距离的关心。

      饭后,一家人坐在客厅喝茶闲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苏瑾端起茶杯的手腕上。那条精致的手链。深褐色木质雪松珠与一只憨态可掬的银色小猫装饰交错,在光线下微微一闪。

      苏父的目光在那条手链上停留了一瞬。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苏瑾从小性格清冷独立,审美也偏向简约素雅,成年后更是极少佩戴饰品,尤其还是这种明显带着“可爱”元素的款式。

      他沉吟片刻,状似无意地开口:“小瑾,手上的链子挺别致,新买的?”

      苏瑾放下茶杯,手腕自然垂下,将手链掩在袖口下些许,语气平淡无波:“嗯,随便戴着玩的。”

      苏父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但苏瑾神色如常,滴水不漏。

      他顿了顿,还是将盘旋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你年纪也不小了,个人问题……有没有什么打算?如果有了合心意的人,不妨带回来看看。”

      苏瑾端起茶杯,眼帘微垂,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声音依旧平稳:“爸,我目前的重心还是在工作上,暂时没有考虑这些。”

      苏父看着女儿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江母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晚上,各自回房休息。江南清洗漱完,穿着睡衣,悄悄敲响了苏瑾的房门。

      “请进。”

      江南清推门进去,苏瑾正靠在床头看书。见她进来,便放下书,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江南清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床边,眼眸亮晶晶地看着苏瑾,带着点狡黠的笑意,然后轻轻坐到了苏瑾的腿上,手臂环住她的脖子。

      “姐姐……”江南清凑近她,气息拂过苏瑾的耳畔,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揶揄,“重心在工作?姐姐现在也学会面不改色地撒谎了~”

      苏瑾顺势搂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感受着女孩身体的柔软和温热。

      她低笑一声,额头抵着江南清的额头,鼻尖蹭了蹭她,声音里带着无奈的宠溺和一丝沉重:“对啊,撒谎了。但是南清,涉及你,我不得不再谨慎一点,再慢一点。”

      她不能冒任何可能让女孩受到伤害的风险,尤其是在这个家里,在她尚未理清的一些事情面前。

      江南清听出了她话里的认真和保护欲,心里一暖,那点玩笑的心思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心安。她不再追问,只是乖巧地靠进苏瑾怀里,蹭了蹭:“我知道的,姐姐。”

      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享受着独处的安宁。直到夜色渐深,苏瑾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早了,回去睡吧。”

      江南清点点头,从她怀里起来,在她唇角印下一个轻柔的晚安吻,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自己房间。

      苏瑾看着她关上门,脸上的温柔渐渐褪去,染上一丝疲惫。

      她起身准备关灯休息,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她微微蹙眉,还是接了起来。

      “喂,是苏瑾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熟悉,却又带着岁月痕迹的女声,语调干脆,甚至有些冷硬。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怀雪霁。”对方直接报上名字。

      苏瑾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

      怀雪霁……她母亲的姐姐,她的姨妈。记忆中,这位姨妈总是妆容精致,衣着考究,眼神锐利,对幼时的她算不上亲近,但也谈不上苛待,只是有种淡淡的疏离。母亲去世后,她便几乎与怀家这边断了联系,只在多年前一次偶然的场合遇到过怀雪霁,对方也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并未交谈。

      “姨妈。”苏瑾稳住心神,礼貌而疏远地称呼。

      “我听家里旧识说,你现在在大学里教书?”怀雪霁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的。”

      “清明的时候,我去看过琼枝。”怀雪霁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些,“墓前很干净,有新鲜的花。但我问过公墓的管理员,他们说没看到你在清明正日去过。”

      苏瑾沉默了一下,如实回答:“我去了,在假期最后一天,人少的时候。”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片刻,似乎能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现在也在这座城市定居了。明天有空吗?我们见一面。”

      苏瑾几乎没有犹豫:“好,时间地点您定。”

      怀雪霁利落地报了一个私密性很好的茶室包厢名和时间,便挂了电话。

      苏瑾握着手机,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绪难以平静。怀雪霁的突然出现和约见,绝不会只是寻常的亲戚叙旧。

      第二天早上,苏瑾对江南清和父母说约了朋友见面。江南清虽然觉得有些突然,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苏父眼神微动,却没说什么。

      苏瑾按照约定时间来到那家格调清雅的茶室。服务员引她进入包厢时,怀雪霁已经到了。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套装,短发一丝不苟,妆容精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只是眼角的细纹和眼神中沉淀的锐利与疲惫,透露着岁月的痕迹。她坐在那里,身姿笔挺,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姨妈。”苏瑾在她对面坐下。

      怀雪霁抬眼打量她,目光像精细的刻刀:“长大了,模样……更像琼枝了。”

      她的语气在提到妹妹名字时,有了一瞬间的柔和,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冷硬,“就是这性子,看来是随了那个人,闷得很。”

      苏瑾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等着她进入正题。

      怀雪霁也不绕圈子,直接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诮:“苏明轩到现在,还是没把那件事告诉你?”

      苏瑾心头一紧,抬眼看她:“什么事?”

      怀雪霁看着她清澈却带着疑惑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权衡。

      她对这个外甥女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除了那张与妹妹相似的脸,她更多看到的是那个让她厌恶的男人的影子。但有些事,堵在心里太多年,看着那个男人如今家庭和睦、事业顺遂的样子,她心里那股不平之气便难以抑制。

      “你母亲怀琼枝,和苏明轩,是协约结婚。”怀雪霁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入苏瑾的心湖。

      苏瑾瞳孔微缩,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泛白。

      “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苏明轩不得与琼枝发生关系。”怀雪霁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因为琼枝有女朋友,她一直喜欢的是女人。”

      苏瑾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雪霁。

      “我们父母,就是你的外公外婆,是传统文人家庭,思想古板。他们察觉到琼枝的性向,逼她断了那段关系。”

      怀雪霁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带着回忆往事的沉痛,“我心疼妹妹,看她痛苦,就想着找个稳妥的办法,既能应付父母,又能让她继续和她爱的人在一起。”

      “当时苏明轩……他也有自己的女朋友,但家境普通,需要一些助力。我看中他看起来老实、上进,就找上了他,提出了假结婚的建议,各取所需。”

      包厢里一片寂静,只有茶香袅袅。

      “刚开始,他们确实相安无事,保持着距离。”怀雪霁的眼神骤然变冷,带着压抑的怒火,“但结婚两年后,苏明轩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他……他强迫了琼枝。”

      苏瑾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琼枝第一时间就哭着打电话告诉我。”怀雪霁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我带了人过去,把他狠狠打了一顿。但当时顾忌着怀家那些老古董知道,只能先把琼枝接走,送到外地去住了一段时间,想让她静静。”

      她语气里充满了懊悔和愤怒,“可琼枝那个女朋友,她比琼枝小几岁,还是个学生,平时也多靠琼枝照顾。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女朋友被……被玷污了,哪怕她知道那是假结婚。她对琼枝说了很多不堪入目的话,然后……就拿着一笔钱,自己离开了。”

      怀雪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是深深的疲惫和自责:“都怪我……怪我识人不清,怪我当初就不该让琼枝走这条路……”

      “不是的,姨妈。”

      苏瑾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她看着怀雪霁,眼神复杂,有对母亲的心疼,有对往事的震惊,更有对苏父难以抑制的、逐渐升腾的愤怒。

      “错的不是你,错的是违背契约、施以强迫的人!是那个在母亲最需要支持时却恶语相向、一走了之的人。还有……那些施加压力的所谓家人。”

      怀雪霁有些意外地看着苏瑾,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后来,琼枝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本想打掉……但最终还是不忍心。她生下了你。”

      她的目光落在苏瑾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本来,我和你母亲,都想让你姓怀。但不知道怀家那些长辈从哪里听到了风声,跑来大吵大闹,说孩子哪有从不从父姓的道理,还说让琼枝回苏家,指责我怎么不早点把事告诉他们,心里还有没有父母……一群神经病。”

      怀雪霁冷笑一声,“我跟他们大吵,骂他们迂腐,骂他们当初阻挠琼枝,现在又来指手画脚。琼枝不想让我太难做,说她主动回去,她会处理好的……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跟苏明轩谈的,只知道她回去后,似乎恢复了平静,还给你取名叫瑾。”

      她看着苏瑾,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些许属于长辈的柔和,“怀瑾握瑜。她希望你拥有美玉一样的品德和才华……在听到她生的是个女孩,而且长相随她的时候,我心里……多少是有点安慰的。”至少,不像那个男人。

      苏瑾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想起母亲温柔却总是带着一丝忧郁的笑容,想起她偶尔看着自己出神的模样……原来背后藏着如此沉重的秘密和痛苦。

      “后来……琼枝就出车祸去世了。”怀雪霁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愈合的伤痛,“我一直在想,她是不是……自杀的。她虽然看起来情绪稳定,但她太会忍耐了,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又强行压抑下去,“从那以后,我就和怀家几乎断了联系。那两个老的……大概也知道是自己的迂腐间接害死了女儿,后来也没了往日的气焰,对我偶尔的呛声也默不作声。我懒得看他们那副样子,早就搬出来自己住了。”

      她看着苏瑾,“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你这些?一方面,是不想再和你们扯上关系。另一方面……只是看苏明轩现在过得这么好,家庭美满,我心里不痛快!”

      苏瑾想起去年,怀雪霁不知为何找到苏父,在书房里激烈地争吵,她当时在门外隐约听到怀雪霁压抑着怒火的斥骂声,还以为是对方对父亲再婚的不满。

      现在,她完全明白了。那股对苏父的厌恶和恶心,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过往看似真切的父爱,那些在邻居口中“形象很好”的评价,此刻都变得无比讽刺,让她心里极不舒服,像吞了苍蝇般难受。

      怀雪霁看着苏瑾骤然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嘴唇,知道她此刻心情的复杂与震荡。

      “我当年知道真相时,心情和你现在一样。甚至,动过一些不该有的念头。但想想这是法治社会,而且,当初确实是我找的人,是我提议的假结婚……”她的话语里带着深深的无力和悔恨。

      苏瑾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她想起家里竟然找不到一件母亲的遗物,连一张照片都很少。

      “姨妈,我母亲的东西……是不是都被您收走了?”

      “大部分是的。我不想留下任何与那段过去、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东西。”怀雪霁点头,又想起什么,“不过,还有一幅画,是琼枝留给你的。她在国画上很有天赋,那幅画是她怀着你的时侯画的,说以后要留给她的孩子。”

      “画?”苏瑾蹙眉,“我没有看到过。是被……被他收起来了吗?”

      怀雪霁眼神一冷:“很有可能,那幅画……画的是月光下的玉兰花。琼枝很喜欢玉兰,说它洁净,傲然。”

      苏瑾的心沉了下去。

      她想起家里书房有个带锁的旧柜子,苏父从不让她碰。她之前只当是存放重要文件的地方。

      “我回去找找。”苏瑾的声音带着些冷意。

      怀雪霁看着她,知道今天的谈话已经给这个年轻女孩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她拿起包,站起身:“该说的,我都说了。以后……没什么事,我们也不必再见了。”她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背对着苏瑾,声音低沉,“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便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包厢里只剩下苏瑾一个人,对着两杯早已冷掉的茶。窗外的阳光明媚,她却感觉周身冰冷。

      母亲短暂而压抑的一生,父亲道貌岸然下的不堪,自己身世背后隐藏的屈辱与无奈……这些沉重的真相,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她坐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心中对那个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的情感,全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失望和难以言说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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