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师

作者:知别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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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


      那日六道轮回碎裂,秩序重组之事也在大兖皇城上演。
      是夜,御书房内,皇帝刚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是关于西部军粮的调度,他揉了揉眉心,看向静立在下方的太子。
      “这么晚了,有事?”
      商泽晏没有穿太子蟒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他手中捧着一盏参茶,缓步上前,置于龙案之上。
      世人皆知太子殿下阴鸷狠厉,那不懂礼数的样子同将军府二公子简直别无二致,可今夜的商泽晏却礼数周全。
      “儿臣见父皇劳顿,特来问安。”
      皇帝看了他一眼,对这个能力出众却日渐捉摸不透的儿子,他给予了最大的宽容,甚至包括周临的事。只要大局稳定,些微小事,他可以不计较,他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威严的眉眼。
      “裴南泽之事……”皇帝似乎知道他来的缘由,近日东宫消息封地密不透风,连他也不知道太子在做些什么,但能让商泽晏行事如此怪异除了裴南泽也绝无他人。
      “朕这些年,亏欠他良多,想着将他留在皇城,以后你们兄弟二人常见面也能相互扶持,有个照应。”
      “亏欠?”商泽晏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得可怕,“父皇深谋远虑,一切皆是为了社稷永固,天下安泰,让裴左将军去往北漠御敌,战场刀剑无眼,留下裴南泽已是对他的恩赐,何来亏欠?”
      皇帝微微侧首,眯起眼睛一错不错打量着商泽晏。
      商泽晏迎上目光,寸步不让。
      “父皇,为何有儿臣一人您还不知足,仍要将哥哥困囚于皇城?”商泽晏望着他手中喝了一半的茶盏,缓缓攥紧了拳头,身形挺拔,立在一侧,“假使,假使哥哥边关碌碌无为,在军中真如外界传闻是个纨绔,不学无术,在裴家站不住脚,是自怨自艾受人欺凌,需要靠着别人来过活,在术师界从未创下混沌决拥有此等天资……您,还会留下他吗?”
      他不等皇帝开口,便揭露了答案:“不会,您不会的。”
      “哥哥在边关死战,收复失地,您为了不让他在军中威望过盛,将头衔给了裴恪,美曰其名是怕将来儿臣登基会受其牵制,哥哥不在意这些,儿臣也不计较,可是父皇……您所谓的亏欠,从来都是一厢情愿,哥哥从来没有怪过您,除了这次。他一面对抗北漠,一面支撑术师,完了还要分神同您斡旋,他不愿任何一方因他而改变,竭力的维持平衡。”
      商泽晏声音很轻,落在空荡荡的御书房内显得孤寂又落寞,他看着皇帝神情猛地狰狞,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
      事到如今皇帝还有什么不清楚,他想怒吼,却发现自己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只有瞳孔在剧烈震颤,倒映着儿子那张无比平静,却又在无声中彻底疯狂的脸。
      商泽晏缓缓跪了下去,以一个最恭顺的姿势,伏在父亲的膝前,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父亲逐渐冰冷的手。
      “父皇,”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破碎的温柔,“从前您总看好哥哥,可为什么后来又将视线投在儿臣身上呢?皇恩浩荡,可我和哥哥无福消受。”
      “您所有的宏图,所有的算计,儿臣都懂。但您算漏了一点……”
      他抬起头,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决绝。
      “您不该动哥哥。”
      “儿臣不能赌,等哥哥回来,您会如何打压裴家。所以,只好请父皇……先行一步。”
      “这万里江山,这您珍视的秩序,儿臣会接住。但如何守,从此以后,得按我的规矩来。”
      他看着父亲眼中的光芒彻底散去,那里面或许有愤怒,有惊愕,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死寂的空无。
      商泽晏依旧跪着,许久许久。
      他将额头抵在父亲再无声息的手背上。
      窗外更漏滴答,预示着新旧时代的交替,以一种最寂静、最残酷的方式完成了。
      商泽晏阖目良久,四周静谧无声,无形的孤寂将他包裹,毫无征兆的落入了那儿时的顺华宫中。
      商泽晏自出生起便没见过母亲,至于他那个便宜父皇,也许见过,反正他没什么印象。
      因为哥哥占据了他全部的时光。
      他最先开口叫的不是父皇母后,而是哥哥。
      有段时间跟在裴南泽身后,哥哥个没完,裴南泽还拿他没办法。
      不过与后来不一样的是,商泽晏小时体弱多病,庸医说了是他承不住命格,是早死的命。
      那庸医以为他年纪小不懂事,说话也没避着他,“殿下,二皇子同这身命格不对等,镇不住这鸿运齐天的命,早晚是要遭报应,活不成的。”
      裴南泽轻声道:“你觉得你的命如何?”
      顺华宫地处深宫,远离宣政殿,想来这二位殿下不得帝心,在这宫中又无处傍身,那庸医胆子也大了起来,却没察觉宫人在侧却不敢作声,扬言道:“草民身份卑微自比不过锦衣玉食的殿下,不过命运这东西玄幻莫测,能得见二位殿下尊容,差不到哪里去。”
      裴南泽点点头,爬上桌子坐下,一条腿翘到另一条腿上,睨着他,“可我觉得你是个短命的。”
      那庸医不明所以,认为是小孩子虚张声势,抬头看去,“殿下何出此言?”
      “你口口声声叫着殿下、二皇子,可说的却是忤逆之言,如此狂悖你又有几条命来抵?”
      没等对方出言辩驳,稚气的声音缓缓吐出两个字来:“杀了。”
      不远处的商泽晏勾起了嘴角。
      一直到那庸医被拖出去,裴南泽才扭头去看他,一双淡漠的眼睛盯着他打量良久,“你笑什么?”
      裴南泽望着同他一模一样的脸,感到意外,原来笑容是要咧开嘴角的。
      “哥哥保护我。”商泽晏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觉得词不达意,摸着头想了想道:“什么是笑?”
      “……”
      裴南泽一噎,他也不太确定。
      想了想道:“把眼泪吸回去就是了。”
      “?”商泽晏歪头不解,却还是点头“哦”了一声,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裴南泽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你昨日去哪了?”
      “去找哥哥了。”商泽晏答。
      “谁问你这个,”裴南泽扯着嘴唇淡淡道:“宫里今日是不是少了几人人?”
      商泽晏跑到他面前,小手扒拉他的腿:“哥哥我错了,可是那宫人该死,他说哥哥是坏人,哥哥最好了!”
      裴南泽小手卡住桌沿,维持着八风不动的神情没让自己栽下去,道:“我最坏了。”
      你既然昨日来找我,那我在做什么你不是看得一清二楚?
      “才不是!”商泽晏抱住裴南泽,扬起平静的脸同裴南泽置气:“哥哥最好,不坏!”
      裴南泽静静看着他,良久,坦然道:“害怕吗?”
      看到他满身是血,无情杀戮的模样害怕吗?
      商泽晏摇头。
      什么是害怕,他不懂,但似乎不是问的时机。
      小小的商泽晏学会了察言观色。
      后来不知道裴南泽做了什么,在那之后总有个逃跑进宫的红毛,而他的身体也渐渐转好。
      记得有一年早春,滴水结冰,是个冻人的天气。
      快要到两人的生辰了,便宜父皇的宴席总只要他们两个的其中一人去,裴南泽说他不爱热闹,总是赶着商泽晏去。
      那是阳光漫过窗棂的一日辰时,他爬上裴南泽床头,推搡着他,“鹅鹅鹅哥哥——”
      然后被无情小手拍在脸上,裴南泽阖着眼,露出半个脑袋,闷声道:“干嘛?”
      商泽晏眼睛一亮,哥哥理他了,他拉下裴南泽手,糯糯道:“哥哥,快到生辰啦。”
      以前生辰,裴南泽总会给他准备一些惊喜,虽然结果不尽人意,可商泽晏玩得不亦乐乎。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拉着商泽晏偷跑出宫,但因阵术方位太过多变,掉进冰窟窿里;给商泽晏买糖,但黏住了牙,让这家伙鼓着腮帮发不出声响;给商泽晏买漂亮衣服还有发冠说以后戴,结果买的是女子服饰还有发钗……
      裴南泽掀开眼皮,伸手挡了下光,“你不想要生辰礼了?那太好了!”
      商泽晏歪头看他,怎么跟预想的不太一样?
      他好像是想让哥哥带他出宫来着?
      那时临近浴佛节,同宫墙之内冷冰冰的秩序截然相反,街道憧憧灯火,万里河山,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很是稀奇。
      然而他期待许久,最后也没能实现。
      生辰那日,父皇来寻了两人,说仙人约定的五年将至,你们两个要送出宫一人,最迟来年开春便要离开。
      冰冷的话语如三尺严冰,霎时冻僵了他,极度的恼火充斥着周身血液也无法驱尽严寒。
      胸膛那颗平静的心疯狂叫嚣着不满,凭什么要他们分开?凭什么因一句话就让他们来承担后果?
      商泽晏同哥哥呆在一起惯了,鲜少会反驳什么,可那一刻,巨大的失落滋生了反抗。
      他不愿同哥哥分开。
      但那时的他人微言轻,无力阻止。
      极小的情感在两人心中生根发芽,却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却惨遭杀害。
      哥哥出了宫,当了术师,狭小的顺华宫突然变得空荡起来。
      裴南泽什么都没带走,甚至徒留下了伤感的他。
      从红毛那旁敲侧击出来术师的弊病,无法存在情感。
      商泽晏怒了。
      将哥哥赶走不算,还要剥夺他的情感?
      他不允许。
      好不容易灌醉红毛,知道了长生结藏回忆之说,只要栓哥哥身上就行,如此简单他怎会错失?
      长生结内系的是裴南泽的胎发,他做的就是将哥哥胎发编结入里。
      当时修罗王说这样的羁绊肯定没用,可实际上效果显著。
      至于胎发怎么来的,万良那个老阉奴自他俩出生就照顾他们,孩童时期什么都不懂,万良说留着胎发当作纪念。
      裴南泽听不懂,却放下了剪刀,他一听,咔咔咔,剪得更碎了。
      思及此,商泽晏淡淡勾起了嘴角。
      接连一个多月,京城雨水连连,商泽晏处理奏折。
      万良急忙赶进来:“陛下,顺安郡主难产,怕是情况不妙啊。”
      商泽晏蹙了下眉,站起身往外走,“太医不是说郡主身子没什么问题的吗?为何突然出事。”
      “将军府内消息严防死守,是郡主自然不知北漠战事的具体情况,可今日有个外人进府,多了句嘴……”万良低眉瞥了眼年轻的帝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声。
      原因不言而明,定是这下人嘴上没个把门,将裴恪战死一事说漏出来,郡主一听,忧心忡忡下可不就出了事。
      此时金秋已过,落叶铺满了整个将军府后院,顺安郡主院中奇花异草依旧如故,满园芳香却无人欣赏。
      商泽晏坐在堂前,摩挲着手中黑色匣子,侧边镶了朵掐金丝的小花,做工一般,摸上去还有些凹凸不整。其实裴南泽不是不知道商泽晏是什么脾性,利字当头,所有阻碍全会毫不留情彻底根除,只是涉及到他,便会举步维艰。
      只要他想,完全可以现在就杀了顺安,连同那个孩子一同化作黄土,将军府的人知道的能杀便杀,不能的按个罪名下狱,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母子消失,还不让任何人起疑,包括哥哥。
      一个同裴南泽一样姓的孩子,在外人眼中裴南泽的亲兄弟,却不会是他,想到的永远会是这个孩子,商泽晏怎会不委屈。
      可裴南泽没有,他不希望商泽晏如他一般难以抉择,陷入两难,更不希望商泽晏因他肆意杀戮,冠上暴君的名号。
      所以不姓裴,姓商。
      匣中一页宣纸,赫然在目的两个字——商阳。
      阳春布德泽。
      是个好名字。
      商泽晏盯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笔触沉思良久,转而一笑:“哥哥什么都算到了,哪怕我如今所想,当真厉害。”
      哪怕这孩子是裴家人要如何?
      冠了商姓,也会少些割舍,反而同他多些牵连。
      万良赶来道:“陛下,是个小公子。”
      商泽晏随意点点头,“我去看看姑姑。”
      屏风隔挡下,顺安不知道商泽晏在想些什么,可观近些天太医来去频繁,药石不断,应是念着些旧情,不会害了这孩子。
      一场生死关头,将她折磨的满脸憔悴,没了昔日的华贵,却依旧看得出是个美人。
      听到商之一字,她终是安心下来,可人总是贪恋大于得到的多,顺安喃喃道:“只是来不及多看一看这孩子……”
      “姑姑。”商泽晏打断道:“哥哥说,您见过的,在每次他来见你时。”
      顺安郡主一愣,湿发贴合的眼角微微瞪大,眼眶中溢满泪水,笑着阖了目:“原来……如此。”
      难怪裴南泽每次来,身后总盯着个爱打瞌睡的小孩,走时哪怕自己多横行,也会让那小孩规规矩矩给她行个礼。
      顺安郡主离开了,走时眉眼带笑。
      商泽晏望着这丑小孩,皱巴巴的脸,肯定没他和哥哥小时候好看。
      外面西风席卷,快要入冬了。
      他这小半辈子似乎总在等待,等哥哥的凯旋之声透过山峦叠嶂,通过幽幽鸣钟传到东宫;等他身亭玉立可独当一面,站在哥哥身边同他并肩而立。
      现在也在等……
      等裴南泽和江知眠回来。
      漫长的日月,来煎人生苦短,可商泽晏并不着急,他似乎习惯了等待,春华秋落,潮涨潮息总也会有转机。
      他要做的就是静数圆缺,再等一场欢声笑语。
      这一等,又是三年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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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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